这些派往叶县探查的夜不收多出自其麾下。
傅宗龙闻言皱了皱眉头,心中有些不安。他也是知兵之人,之所以这一次敢贸然出击,就是打的“打顺贼一个措手不及”的主意。
如若不然,他趁着“顺贼”主力离开的机会,攻克汜水关,直接杀入河南府,岂不美哉?
如今义军已经依照计划入其彀中,原本傅宗龙应该欣喜万分才对。可是对手的举动一切都太完美了,反倒让他有了几分不真实之感。
“贼人”到底在做什么呢?河南巡抚傅宗龙用手指轻敲着桌面想道。对面不是傻子,不可能没发现了官兵的动向,更不应该没有任何动静才对。
麻杆打狼两头怕,义军那边张顺寝食难安,官兵这边傅宗龙也心中忐忑。
其实傅宗龙正如牛金星所料,麾下人马并不是很多。除了左良玉的昌平兵、祖宽的辽东铁骑两营人马以外,他手中只有自己的标营一部,来援山西副总兵虎大威一营,原河南巡抚玄默的标营残部一营及之前河南巡抚玄默从开封府宣武卫中征募的一营人马。
除了前面四营万二人马颇为精锐以外,玄默标营残部和宣武卫征募的人马也只能充当守城之用。
如今左良玉的昌平兵被他部署在禹州,山西副总兵官猛如虎的宣大兵被他部署在襄城。
而河南巡抚傅宗龙自己其实亲率标营和祖宽的辽东铁骑,驻守在两城背后的许州。
傅宗龙的算计是用禹州、襄城吸引义军来攻,等到双方激战疲惫之时,再派祖宽的辽东铁骑冲阵,一鼓作气,荡平“顺贼”!
如若贼人行动迟缓,那么湖广巡抚唐晖便会带领大军从南阳赶来。
义军若守,河南湖广两巡抚便合兵一处,将义军围歼在附近;义军若走,他们便趁机占据汝州,威胁义军的根基洛阳。
如今“顺贼”完美的执行了河南巡抚傅宗龙的“计划”,可是他却猛然发现自己等人一时间却无所事事了,这绝对不正常!
傅宗龙沉吟了片刻,下令道:“官兵也该动一动了,让左良玉给进攻郏县的贼人找点麻烦,如果能解郏县之围,那就更好了!”
郏县地形呈马鞍状,西北、东南两头高,处于箕山和外方山余脉之间。
中间是肥沃的汝河冲积平原,地形平坦。
而汝河正好从宝丰县和郏县之间流过,直入襄城县治南面,正好隔开了宝丰县和叶县。
傅宗龙判断于此地与“顺贼”交战,对官兵颇为有利。
由于汝河的阻隔,官兵若胜,义军除了往逃往西北汝州,无路可走。
而一旦义军丢失了郏县,官兵就可以逆流直上,直驱汝州,彻底断掉义军返回洛阳的道路。
如果义军与官人交战,那么除了围困郏县的李信一营以外,宝丰、叶县的义军需要渡过汝河支援。
官兵既可以围点打援,又可以半渡而击,再不济也不会被义军出其不意的偷袭。
只是唯一的问题是官兵人手不足。一旦左良玉离开禹州,会不会遭到驻扎在登封的“玉贼”李际遇的突袭。
好在傅宗龙手中还有前任巡抚玄默的标营可用。
他早将他这残部拆开三部,作为守军使用。
如今正有两千人驻扎在禹州和郑州之间的密县。
傅宗龙便下令调去一千人前去代替左良玉守城,而命令昌平兵即刻准备,随时准备出发。
不一日,密县的一千守城兵到了禹州,昌平总兵左良玉便迫不及待的带领麾下人马出征了。
说实话,他对张顺是又恨又惧。昔日数败于张顺之手,还被他取了一个“右顽石”的绰号,让他成了众总兵之中的笑话,由不得他不恨之入骨。
但是,张顺的奸诈、凶狠,让他想起来有心有余悸。
所以当初郧阳巡抚卢象升试图召集他们的时候,左良玉便果断点拒绝了。
如今他听闻张顺待在叶县和山西副总兵猛如虎对峙,心中稍安。这才敢主动出击,给对面的贼寇一个颜色看看。
昌平总兵左良玉这边一出兵,那边李信马上就知晓了。
原来他返回郏县以后,担心左良玉偷袭,早派斥候待在禹州城外不远的新峰山上。
只要禹州城中官兵大军一动,山峰上的斥候就能看的明明白白。随即用旗帜通知山下斥候,然后快马加鞭汇报于李信,自然是快速便捷。
等到李信得到消息,便一边派遣信使汇报于张顺,一边带领麾下兵马退往郏县城西北的箕山营地。
原来李信除了武艺高强之外,还是个举人,心思灵动,倒是个领兵的好苗子。
文化水平较高的他不但理解起兵法来更胜其他将领一筹,他自己私下里也没少翻看相关书籍。
所以,当初他攻打郏县之初就考虑过如果遇到左良玉突袭,又当如何。
于是,他便把营寨立在郏县西北的箕山之中。
当大明昌平总兵官左良玉满怀希望的率领麾下三千精锐赶到郏县城下的时候,只见城外除了大量血渍尸首以外,甚至连残留的攻城器械都没有发现。
劫后余生的郏县知县、士绅连忙携酒牵羊前来迎接。
等到左良玉被迎入城中,问询了一番。这才知道原来早在几个时辰前,贼人便突然停止了攻击。
他们不但将差不多能够带走的东西皆带走了,甚至连贼人的尸首都没有留下来。
左良玉这才明白,原来城外更多的是守城一方的尸首。
他看着面前一个个喜气洋洋前来敬酒的士绅,听着一个个夸耀自己威名赫赫,贼人望风而逃的溢美之词。
一拳打到空气上,差点闪到老腰的左良玉心里没有一点滋味!
第19章 这就开始了?
这就开始了?当张顺和牛金星接到李信的情报以后,顿时便反应了过来。
刚开始张顺和牛金星都主要着眼于战略方面,对具体的战术细节还没摸透,居然就被傅宗龙抓住了战机,打了个措手不及。
牛金星看罢消息后,不由有几分慌张,连忙建议道:“还请将军速速发兵,夺取郏县城。不然一旦郏县有失,汝州危矣。”
“汝州若失,义军被斩做两段,左不能救右,右不能救左,后路断绝,定然十死无生!”
张顺闻言不由笑着点了点头,很满意地看了牛金星一眼。
此人一介文士出身,不曾经历过军旅之事,急切之间便能看出其中厉害,倒也真有几分本事。
他便示意牛金星少安毋躁,笑道:“牛先生莫慌,你且仔细看一下书信,那李信早已经在郏县西北山地立营。左良玉虽猛,仅以一营兵马攻打我义军同样人数防守的营寨。若还能破之,本王拿块豆腐撞死算了,还敢奢言什么天下?”
牛金星闻言一愣,连忙继续看下去,不由越看越喜,看到最后竟有几分眉飞色舞。
等到牛金星读完,这才发现自己举动有几分轻佻。
他连忙正色道:“将军麾下果然人才济济,是聚明大惊小怪,不够稳重,让将军见笑了!”
“没事,没事!不知者不为怪。”张顺摆了摆手笑道,“牛先生为人机警,言无不中,可谓吾之子房也!”
所谓子房即张良也,据闻原系城父人。其故里大致位置在宝丰和郏县之间。
那牛金星身为宝丰人氏,自幼听张子房故事长大,不由心向往之。
如今牛金星听到张顺将自己比作自己的偶像,顿时满脸通红的摆手道:“不敢,不敢!聚明何德何能,岂敢与谋圣相提并论!”
不过话虽如此说,其实看他神情,早乐的合不拢嘴了。
张顺并不知张良的籍贯就在这跟前,他心下还纳闷:我不过客套两句,以你的智商不会当真了吧?
不过牛金星受了张顺夸奖,顿时胸有成竹的向张顺建议道:“若是李信果然与左良玉相持在郏县西山,倒是一桩妙招。”
“他既可以盯着郏县,又可以阻止左良玉西进,威胁汝州城。既然如此,正好可命李际遇东出……”
牛金星刚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当初张顺和自己议事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提过李际遇部究竟如何安排。难道他当时就预料到这种情况了吗?
他不由骇然望着张顺,有几分不敢置信地问道:“莫非此事全在将军的算计之中?”
“称不上算计!”张顺摇了摇头道,“用兵之法,当有余子,切忌竭尽全力,不留后路也。”
“余奇为握机,若无余奇,虽有战机而不能握也!”
所谓“余奇为握机”,语出《握机经》,又称《握奇经》。
唐代名将李靖曾在《李卫公问对》中,对唐太宗李世民解释道:“四为正,四为奇,余奇为握机。”奇,余零也,因此音机。臣愚谓兵无不是机,安在乎握而言?当为余奇则是。
李靖的意思是八阵之中,有四阵为正兵,四阵为奇兵,剩余的奇兵便是将领掌握的预备队。
牛金星熟读兵法,对此当然是深信不疑。
不意张顺却另有解释,直接认为“预备的奇兵,是为了掌握战机之用”,更高李卫公李靖一筹。
李靖何许人也?孙吴韩白、卫霍李岳,自古以来也只有这八人并称而已。
张顺对兵法理解要比牛金星更为透彻,由不得他不服气。
牛金星这才明白,原来自己自负一身才华,兵法计谋无所不通,却不意在人主之下,不免有几分沮丧。
他不由苦笑道:“原来主公早已成竹在胸,何必假意询问,使我徒惹笑耳!”
张顺一看,原来打击人家的积极性了,连忙劝慰道:“先生何必自谦,我又不是能掐会算之辈,怎生知晓官兵有如此变化?”
“我不过是多年用兵,颇有些心得体会,深知余奇以待握机的道理罢了。《孙子兵法》曰: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盖所谓也!”
“先生虽然深通孙吴兵法,惜乎无用兵经历,实践起来难免有些粗糙。人非生而知之者,不经历些事情,如何想的仔细?”
“先生之才胜我百倍,若是假以时日,顺何能及先生也!”
“过誉了,主公实在是过誉了!”牛金星自家知自家事,哪里自己最为得意的兵法典籍方面,尚且不如人,焉敢指望他日能超过张顺哉?
不过,经过张顺一番劝慰,心情倒好了许多。
得主公英明如此,作为臣子却少费了许多心力,他又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既然能躺赢,谁又愿意辛辛苦苦的带飞呢?
牛金星不由拜服道:“得主公如此,实乃聚明之幸,义军之幸,天下百姓之幸也!”
差不多行了,你们这般拍马屁,我还真有点遭不住了。
张顺笑眯眯的摇了摇头,继续捡起刚才的正事,问道:“以先生之见,李际遇率兵东出,当攻禹州好,还是攻打密县好?”
牛金星思量了一下,这才谨慎地答道:“仅以叶县而论,当以攻打禹州为好;若以河南而论,当以攻打密县为妙!”
牛金星这点判断很准,如果把目光局限在当前战场之上,派遣李际遇攻打禹州,便会导致左良玉处于被动局面。
如果傅宗龙派兵营救禹州,张顺可以趁机携带主力攻打襄城。这时候傅宗龙必然左右为难,义军可以提前发起对官兵的决战。
而如果义军攻打密县,由于密县犹在禹州之北,距离较远。
如果傅宗龙派兵支援,就会面临抽调前线兵力之事。如果傅宗龙坐视不理,一旦密县一失,那么官兵和义军对峙的郑州、密县、禹州、襄城一线的严密战线便出现了缺口。
李际遇便可以趁机北上,和东出的曹变蛟、赵鲤子合力攻打郑州,进而威胁河南省治、周藩所在开封府城!
到时候,那新任河南巡抚傅宗龙便会十分被动,不得不冒着极大的风险,在战前进行撤退。
第20章 无中生有出奇兵
当新任河南巡抚傅宗龙接到昌平总兵左良玉的从郏县传回来的军情以后,心中的不安更甚了。
他搓着因为天气寒冷,而变得冰冷的双手,喃喃自语道:“这顺贼果然名不虚传,没想到连他麾下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将领在仓促之间,也有如此出彩的表现。”
左良玉被李信遏制住了攻势,那么下一步定然会迎来贼人的疯狂反击。
傅宗龙心知肚明,不由下令道:“祖宽听令,即刻做好准备,随时率领麾下辽东铁骑出击,突袭准备援助郏县的贼人!”
“军门放心!”祖宽闻言不由跃跃欲试道,“我辽东精兵,数与金兵大战,号为天下精兵。此番一旦出击,定然打的这些泥腿子哭爹喊娘,溃不成军!”
“还是不要大意为好!”傅宗龙随口规劝祖宽了一句。但是看他神色,其实对此也深信不疑。
骑兵是冷兵器时代的陆战之王。它不但具备出色的机动性,更具备强大的冲击力,特别在平原上作战,更是无往而不利。
那傅宗龙麾下只有万余兵马,就敢向张顺主动挑战,最大的依仗就是祖宽手中这三千辽东铁骑。
莫要小看他麾下只有这独立编制的三千骑兵,仅军饷粮草等项费用,已经完全抵得上一万五千步卒的花费。
养一个骑兵几乎可以养同样步卒五个以上,大家还心甘情愿的出钱,其强悍之处可想而知。
其实相对于义军,傅宗龙在河南的防线还是比较薄弱的。他之所以敢如此大胆,就是可以随时调动这三千铁骑进行支援。
这一次傅宗龙倒是打的好算盘,只要以及试图渡过汝河支援郏县“贼人”,他就可以在关键时刻派遣祖宽的骑兵进行突袭,打义军一个措手不及。
无论是张顺,还是牛金星根本没有遭遇过单独编制的大规模骑兵的突袭,还不知晓这种战法的厉害。
此时此刻,两人正在营中查看贺人龙派人送来的书信。
张顺仔细看了一遍以后,长舒了一口气,才顺手递给了牛金星。
牛金星扫了一眼,不由笑道:“恭喜主公,贺喜主公。官兵行动迟缓,才仅仅占据了鲁阳关,尚未来得及夺取鲁山县,却被贺将军占了先机,如今义军侧后无忧矣!”
张顺闻言微微一笑道:“还是多亏了牛先生提醒及时,才没让官兵占了先机!如若不然,义军腹背受敌,叶县难以立足矣!”
反正夸人不要钱,张顺顺手给牛金星戴了一顶高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