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在浓雾里活动的恶魔一旦被消灭,就会化为雾气回归到雾之恶魔的身体里,成为新恶魔的孵化素材。但如果是被你消灭,那就是真的被消灭了。”猎手解释道,“虽然作为触须的恶魔即便死绝了也不会对本体产生致命的威胁,但她认为如果放任你继续活动,早晚会发展为自己的心腹大患。”
或许魅魔还可以尝试命令那些恶魔不要接近我。既然现在的她是雾之恶魔,那么这种程度的事情肯定是能够做到的。但在自己的地盘里居然有着自己必须绕道走的对象,想必令她无法容忍吧。
况且这块地盘里充斥着的浓雾还是她自己的身体。换而言之,当我在浓雾里挥动斧头的时候,也会对她的身体造成细微损伤。这根本就是字面意义上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其实哪怕我挥斧挥到累死,也不可能以这种方式对于雾之恶魔这具体积异常巨大的身体造成致命的威胁。仅仅是挥砍雾气也感知不到自己有吸收过什么灵体碎片。但那是我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当她发现塞壬之刃能够一点点地削除浓雾本身的时候,又会萌生出何等不安的联想呢?
她一开始不知道那些恶魔不止是被我消灭了,而且还被我吞噬了,因此才会主动袭击。那样的能力在我过去作为魔人李多的五年里从未展现过。所以她只有在近距离地观察过我的战斗之后才终于发现……等等……
近距离?我忽然觉察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她现在不是雾之恶魔吗?也就是说我就在她的身体里,还有比这更加接近的距离吗?
为什么她需要与我“近距离”战斗过后,才看得出来我能够吸收灵体碎片?
我感觉自己抓住了非常关键的东西。
“说到底……为什么她要侵占白日镇?”乔安忍不住提问,“她既然都融合雾之恶魔了,也就是说目的已经达成了吧?那么直接抽身离开不就好了。”
“她与雾之恶魔融合,十几个人只够‘起步费’。要想完全融合,则需要牺牲更多人。”猎手回答,“现在的她虽然已经完成融合了,但今后还要再迎击其他来讨伐自己的执法术士。为了养精蓄锐,她应该会先设法把幸存的那些居民也都吞噬掉吧。”
“安全局的援助到现在还没来,是因为浓雾内部与外部的时间是不一致的吗?”我问。
“是的……无论在这里过去多长时间,对外界来说都只是片刻而已。不过维持时间感觉依旧很重要。无论是以为过去了几天还是几周,甚至是几个月都没有关系,但是最好不要让自己变得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否则即使离开了迷雾,也可能会无法回归到正确的时间里。”猎手说,“另外,这片浓雾还有着妨碍觉察的作用。觉察力高的人会无法正常感知周围,而觉察力低的人则会在浓雾里迷失。你们应该很难遇到其他人吧,因为他们都迷失了,而你们两个没有。”
“你知道另外一个叫剑齿的术士吗?”我问,“他似乎有办法找到那些迷失的幸存者。”
“……我知道他。”听到剑齿二字,猎手停顿了下,又说,“他设法主动地降低了自己的觉察力,使自己也陷入迷失。虽然这么做会变得不止是正常的空间感觉,连正常的时间感觉都难以维持,但那种状态下反而能够接触到其他迷失的人。”
怪不得剑齿之前对于危险的反应那么迟钝……我一边回想,一边说:“他应该是为了拯救那些居民才会这么做的吧。”
“是的,他还在镇里建设了幸存者据点。”猎手痛苦地闭上双眼,“而我则袭击过那里……”
“什么?”乔安一惊,“为什么要那么做?”
“因为他有着针对雾之恶魔的毒药。”猎手说,“虽然无法杀死雾之恶魔,但是能够使其停摆一天,令浓雾暂时消散……不过,现在也已经做不到了。”
“为什么?”我问。
“他已经把毒药消耗掉大半了,剩下的部分剂量不足。而且,我看得出来,那种毒药的用法是先注入作为雾之恶魔触须的恶魔身上,从而传染到雾之恶魔全身。但是这种做法只对原本那个毫无理性的雾之恶魔管用,现在的雾之恶魔是魅魔,她在中毒之后立刻分离了受感染的触须,毒药就这么被浪费了。”猎手说,“但是魅魔依然担心剑齿有着其他手段,所以才会派我去袭击那里。”
“说起其他手段……”我说,“那个用来封印雾之恶魔的木盒呢?”
“已经被魅魔自己销毁了,她不可能保留那种能够拿来对付自己的道具。”猎手说。
说来也是,她虽然不像是擅长计谋之人,但也没有愚蠢到那种地步。
剑齿的毒药战术失败了,我指望的木盒也被销毁了,这下是再次走入了死胡同。
我又尝试询问了关于调查员的事情。就是那个我在最初进入白日镇时接触到的,被恶魔破开身体的调查员。他显然也是为雾之恶魔所害。
“那个调查员曾经有向我求助过。他做了关于雾之恶魔的噩梦,意识到白日镇会发生不妙的事情,所以就联络了我这个驻守人。有时候也会出现像他一样的灰民,虽然无法学会法术,但是觉察力比普通术士还要强大。想必是他的觉察力在以预知梦的形式对他发出警告吧。”猎手极为愧疚地说,“我明明是知道的……但凡是涉及到恶魔的事情,哪怕只是做梦也很危险,尤其是雾之恶魔那样强大的恶魔。恐怕是雾之恶魔在被他梦到的时候,就隔着梦境将自己的触须植入了他的身体里吧。”
他的声音愈发自我憎恨,“但是我欺骗了他,告诉他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甚至还想要提前杀死他,只是不愿意节外生枝才没有动手。”
“你是被魅魔支配了心智才会那么做的吧。”我说,同时想到,恐怕那个调查员并未完全相信猎手。
所以他才会坚持要当面将自己得到的关于魅魔行踪的情报交给我,很可能是因为他想要咨询我这个外来执法术士的看法。然而情况恶化的速度比他想象中还要迅速,大概连改变主意将情况直接上报安全局的余地都没有。当我赶到的时候,他已经被身体里的恶魔折磨得失去基本的自理能力了。
“没错,我被魅魔用魅惑之力洗脑了,我是被支配了心智才会那么做的……责任不在我,我没有错,我什么错都没有……他们真的都不是我杀的……”他痛苦地抱着自己的脑袋,几乎要把自己的头皮撕扯下来了。真是难看啊,我心想。但还是那句话,我不知道他在被魅惑之前具体过着什么生活,也不知道他在被魅惑之后又是如何亲手摧毁自己的生活的,更加无法亲身体会他此时此刻的心痛。因此,我不会傲慢地断言他是个软弱之人。
他的声音无比的嘶哑,“为什么……为什么只要想到她的事情,我的脑子还是那么错乱……”
“这是精神支配的后遗症,再过一段时间就会痊愈了吧。”我回忆起了列缺和青鸟曾经对我用过的说法,然后说,“但以防万一,你之后还是不要参与到对魅魔的战斗里了。”
“……我知道你,魔人李多……你也曾经受到魔物洗脑,被迫地做下了很多罪大恶极之事……你是怎么解决这种问题的?”他低声问。
我毫不犹豫地说:“我没有被洗脑过。”
“……你说什么?”他瞠目结舌地看着我。
“我没有被洗脑过。”我先是重复,接着说,“那些罪行都是我自己犯下的。”
他似乎是情不自禁地起身离开了座位,像无法接受一样地后退着,又难以置信地问:“你、你……居然这么说……你是认真的吗?为什么……”
我也起身,然后说:“你应该知道怎么去剑齿的据点吧,带我过去。”
……
猎手失魂落魄地走在前面,给我和乔安带路。
我一言不发地观察着他的举止,同时审视着自己的心灵。我之所以没有杀死他,会不会不止是想要得到情报,也有着想要知道他在清醒之后会如何自我审视的缘故呢?
从身为魔人的自己,再到身为执法术士的自己,我认为自己的思想始终维持着连续性。因此,即使其他人说我是受到了洗脑,我也有着无法接受的感觉。但是,假设我真的被洗脑过,那么所谓的“自我思想的连续性”会不会也只是洗脑带来的错觉呢?就好像在梦境里的时候,很多我以为顺理成章的事情其实都是错觉,只有在真正清醒之后才能够意识到错误?――不,还是先打住吧。
不可以那么想。哪怕是采取“假设”的思路,也不应当往自己有可能受过洗脑的方向思考。我只是个一般人而已,很容易就会堕落,依赖于美好的可能性。
“李多……”乔安在旁边看着我,从刚才开始,他就总是欲言又止。
“什么事?”我问。
“不,我……”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说了,“你真的要去剑齿那里吗?”
“他现在是在救助幸存者吧,那么我也得帮把手。”我说。而且在对付魅魔这件事上,我也有着自己的一些想法,或许需要他的协助。
在我看来,魅魔很可能没有真正地成为雾之恶魔。
回头想想真的有很多可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