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张侍郎要听实话,我可以替营督将条件提出来。”
“请说。”
“张侍郎,这一次八州无罪,朝廷伐兵,非但伐兵,反而不顾八州百姓,与吐蕃人突厥人勾结在一起,对八州出兵。”
张说想替朝廷否认一下,可话到嘴边又忍了回来,虽然没有公开的条款,张说也没有参预此事,可是他也知道,三国齐齐发兵,这绝对不是一个巧合。
朱仝继续说道:“这一次的入侵,不但使血营战士牺牲惨重,而且使八州百姓生产几乎废于一旦。因此,朝廷必须要为八州提供一千万石粮食补助。”
“一千万石?”张说吓了一大跳。
他知道这一次八州生产肯定是耽搁了,但也不能这样狮子大开口,一千万石?就是朝廷没有出兵,八州百姓无论怎么开耕,也不可能收获一千万石粮食。
“张侍郎,是不是多了?”
“朱先生,你说呢?”
“我说?我说还得要两千万石,一千万石粮食算什么?营督为了朝廷,补助了多少粮食?现在不说八州损失,就是将营督为朝廷软贴的粮食讨回来,是两千万石,还是三千万石?四千万石?”
“朱先生,那是王侍郎自己愿意向朝廷提供的。”
“好,就算如此,我们营督是一个傻子,活该的。你一路前来,可看到了我们岂止是在种粮食,还有花,还有一种甜菜,你知道它们是用来做什么的?那是做蔗糖的,做香水的。”
张说不敢作声了,香水京城中也有出售,不过都是有价无市,多少钱一瓶,无人得知。反正知道很贵。蔗糖有多贵,同样他也清楚。不过那种象萝卜一样的东西能挤压蔗粮?但事情到了王画手中,也未必不是没有可能。如果没有效果,他都不会让百姓种植了那么多。
如果真是制作那两种东西的,这个损失也就没有办法计算了。
过了好半响,张说说道:“一千万石还是太多了。”
“这个都嫌多了,接下来我们是没有办法交谈下去,”朱仝说完一扫袖子就要离开。
张说一把将他拉住,说道:“朱先生,你先将条件提出来,我向朝廷禀报,看朝廷能答应多少。”
不能放,暂时朝廷没有办法抽出大军,如果放任默啜与悉诺逻掳掠下去,损失远不止一千万粮食,有可能数州或者十几个州给他们掳得一干二净。
朱仝没有向他提第二个条件,向手下侍卫吩咐道:“传令下去,朝廷的俘虏一天两顿干粮变成两顿稀饭。如果有反抗或者怨言者,不愿意劳动者,杀!”
张说有些色变,他一路上也看到这些俘虏,在民兵的鞭子下,劳动量很大,如果改成两顿稀饭,还要拼命的劳动,数天之后,这些俘虏会变成什么样子?
为什么他要这样做,难道就因为自己说一句太多了?
他忍不住说了一句:“朱先生,这些士兵是无辜的。”
“张侍郎,我刚才就说过,当他们手中拿着兵器,向八州踏来,就没有无辜可言。而且马上我们境内老百姓都要饿肚子,凭什么提供粮食给他们。来人啊,挑选五百俘虏,在英烈园砍头祭拜。”
英烈园,张说也听说过,也就是血营战死士兵的陵墓或者衣冠墓,就在灵州城东南方,不过还没有建好。
朱仝这样做的目的就是封死他的嘴巴,还一回价,要么扣粮食,要么就杀掉一批俘虏。
其实也不是如此,朱仝不全是施加压力给张说,这一次二十多万俘虏中,有一些俘虏手中沾染了血营士兵的性命,有一些骚扰了百姓。朱仝摘出一部分出来,大约四五千人,有唐朝的,有吐蕃的,这些人就没有张说前来,也要砍于陵墓祭拜这一次战死的英烈。
但张说却不知道内幕,因此认为是血营这是强势,嘴角露出浓浓的苦笑。
朱仝这才说出第二个条件:“张侍郎,除了粮食外,这一次八州军械损耗巨大,撤离了多处百姓,同样花费不薄,更有几个县城所有建筑焚于一旦。而造成这一切的罪盔祸道正是朝廷,所以朝廷必须拿出一千万缗钱,抚恤八州。”
“一千万缗钱?”张说虽然做好的思想准备,还是张大了嘴巴,惊呼一声。
唐朝这两年赋税良好,可一年才多少缗钱?
“一千万缗钱张侍郎就惊讶了吗?这些年营督为了朝廷挣了多少钱?我们现在只是拿回其中的一小部分。”
一小部分?张说本来想解释一下,但刚才因为自己讨了一回价,就杀掉了五百战士,他不敢讨价了,于是问道:“那么第三个条件呢?”
“第三个条件是因为为了火攻,八州用掉大量山柴衣被菜油,马上八州百姓没有食用之油,也没有照明之油,更没有过冬的衣服,因此需要朝廷提供一千万升菜油,一千万匹棉布。”
张说心中很是无语,一千万石粮食,你们八州百姓要吃到那一年?一千万匹布,要穿到那一年?一千万升菜油,也许在这所有条件中算是最不苛刻的,可也足够八州百姓吃上两三年的。
但到了这地步,张说反而心里安定下来,这么大物资,就是朝廷再软弱,也不可能立即拿出来,这是王画有意漫天要价。然后等着朝廷坐地还钱。
可是有一点,朝廷这一回想不大出血,那是很难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再一次骂老唐,不是老唐,自己怎么能接下这趟难缠的差事。但老唐有老唐的想法,王画与张说私交不错,还能谈得拢,换作别人前来,未必能谈好。如果是窦从一前来,有可能立即被王画关进小笼子里面。
但张说只好静听,听完后向朝廷禀报,朝廷来做主,王画出的底线,与朝廷给出的底线差距太大,自己没有办法做主。
“当然了,如果皇上这一次能反省,我们不介意拿出十文钱来,将上次营督写的人头令顺便履行了。朝堂也能恢复清明。”
人头令上都是一**臣佞臣,其中就有宗楚客与薛思简二人,刘景仁都不在其内,但这个武将作风也不大好,正好让他们亲卫为了向血营表功,一道动手捉来,于是也一道放进笼子中。
除了宗薛二人外,还有其他许多大臣,但这更不现实,这些人十有八九都是韦氏的亲信,除非王画兵伐洛阳成功,不然指望李显自己动手,那是不可能的。
朱仝同样也只是说说,又道:“哦,忘记了一件事,朝廷昏暗,不顾百姓死活,但我们营督还要顾忌百姓死活,我们血营军队已经兵分两路,一路截杀悉诺逻,一路截杀默啜。”
算算时间,也该动手了。这件事想瞒也瞒不住,于是朱仝索性一下也说了出来。
这都是一件好消息。
然而这条消息同样让张说感到震惊万分。
按照道理,这一战,血营能击垮三支部队,逼走三支部队,已经是军事史上的一件奇迹。现在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可还是没有停下征伐的脚步。
默啜老奸巨滑,手下士兵达到七万人,这一战几乎没有出现一个士兵死伤。就是以血营之力,对付他一人都有可能十分吃力。悉诺逻一开始还没有人注意,最后才知道他同样是吐蕃勇将之一。而且他手下的士兵更多,大约近十万士兵。
张说都不会认为血营狂妄自大,既然王画两面开弓,自有两面开弓的把握。
然而经过这场大战之后,王画还能出动军队,两面开弓,可见血营的实力。
难道王画真想在将榜上迈上神邸?
但有了血营的驱逐,朝廷都不用那么着急。
然而这一个想法,立即被朱仝接下来的一个条件击碎,朱仝又继续说道:“第四个条件也不算条件,朝廷既然昏庸无能,也不将百姓当作一回事,勾结起来,陷害边境百姓。为了朝廷,为了百姓,下面这些州府,我们血营替朝廷接管了。”
说着,朱仝拿出一张地图,在地图上一画,从胜州、麟州一线画下来,一直到夏绥二州,曲向西南,到庆泾渭陇洮州,然而并没有结束,又到了叠茂雅嘉戎四川与吐蕃交界的数州,一条小长形画下去,然后到播永二州往南,云贵各州以及岭南全部地区,一起画了进去。
这一画,画了很大的一片疆域,一百多个州府。
看到朱仝的笔在地图上蜿蜒游走,坐在边上一直没有吭声的一个太监终于忍不住说道:“你们血营当真想谋反?”
朱仝忽然脸色一冷,厉声道:“就是忠心耿耿,也让你们说成谋反。于其这样,就是谋反,又怎的。来人啊,将他拉出去砍了。”
张说连忙站起来说道:“朱先生,他们也是朝廷的使者。”
“朝廷的使者,我当初让康达布面见宗楚客,好言劝说,结果呢?朝廷可曾因为此事呵斥宗楚客一句?张侍郎,勿要多言。”
那个太监还嘴硬,两个士兵走过来,几个大耳光子将他一嘴大牙抽掉,拖了出去,一会儿没有声音了。剩下的一个太监两腿憟憟。
实际上这个太监死得一点也不值。
攻城掠地,是随便在地图上手一画那么简单?就是血营夺下八州,也是出其不意,否则就没有朝廷的援兵,血营夺下八州同样也会死伤惨重。
比如南岭,王画是有基础,然而王画一谋反,又有多少百姓愿意跟从王画卖命。顶多只有一个钦州百姓会出死力罢了。然后是益州的西边数州,这一小狭长形,如果不夺下益州,几乎都没有道路,血营怎么能收复下来?再说播州戎州以南,朝廷也只是羁糜治理,王画又有什么本事,让这些峒夷族民言听计从?
说到底,朱仝这还是在漫天要价,然后等着朝廷坐地还钱。
这个太监没有必要激动,你激动,人家这一次让朝廷害得不轻,同样也会激动。
不过如果没有谈判好,张说知道,王画蜀地数州与岭南,那是开开玩笑,可是从叠岷以北数州,王画既然开出了这个口,不介意利用现在朝廷兵力空虚的时候,将它们拿下来。这样一来,王画控制的州府多达二十多个,到时候朝廷将会更加为难。
不要说朝廷出动大军讨伐,血营经过此次大战,还有能力征伐悉诺逻与默啜,朝廷能派出多少军队?二十万,三十万?如果再战败,怎么办?
他咳嗽了一声,说道:“朱先生,这比如做生意,虽然奇货可居,可就是奇货,也不能居于承受范围。你说的这些条件,显然朝廷是不可能答应的。不过我临来前,陛下曾经对我说过一些话。除了答应让王侍郎担任八州大总管外,还允许王侍郎从大洋洲调动物资进入八州,同时继续与王侍郎商议公主下嫁一事。如果王侍郎愿意,我还会替王侍郎做一下调解,让朝廷拿出部分物资抚恤一下。”
这个条件放在原来,算是很优厚的了。如果放开禁运,大洋洲现在三百多万人,生产的粮食武器,以及其他的物资,不亚于一个小国家,至少单论物产,比吐蕃都不薄弱。这些物资调动到八州来,八州能迅速壮大。
同时也是朝廷,或者李显所能忍受的极限。
张说迫不得己,将自己底线抛出来,也是让王画考虑一下。
在他心中,也是认为可以让王画掌控一些超然的权利,对抗吐蕃对抗突厥,这些超然的权利可以让王画自保,但不能游离朝廷之外。如果那样,就真正成了谋反了。这也不是张说所希望的。
但此一时,彼一时。
这时候血营怎么可能答应李显这个条件?
朱仝说道:“张侍郎,你也相信?你相不相信,只要我们将十八万俘虏交出去,再加上朝廷从各处调来的援兵,马上朝廷就会改变态度。至于公主,张侍郎,你一直在朝中,不会不知道营督为了迎娶公主,吃了多少苦头。这一等,几乎就是十年光景。现在朝廷又用公主来诓骗王侍郎,你不觉得朝廷这种做法很可耻吗?”
张说再次说不出话来。
“而且现在王画不是他一人,不是他一家人,是八州近十万将士,以及六十多万百姓的安危全部系挂在他一个人身上,还能为一个女子,将这么多人安危置之不顾?再说解禁物资。张侍郎,我很奇怪。前后我们大唐死在吐蕃人手上的士兵不下五十万吧。这就不提牺牲的百姓。可为什么朝廷两嫁公主,嫁就嫁吧,还送过去金银珠宝壮大他们的财富,送去书籍工匠壮大他们的知识,送去布匹茶叶供他们享用。是不是皇上是一头驴子,哄着不上打着上?”
张说一行皆是变了脸色。
朱仝将李显比作一头下溅的驴子,就这一句话,就可能诛灭九族。
然而人就坐在这里,那个来诛他杀他?
朱仝说到这里,他站了起来说:“张侍郎,看来我们双方差距太大,没有谈拢的可能性了。这样吧,你将我们的意思对朝廷说一下。还有,正好,我们现在出兵对付吐蕃人与突厥人。或者有这个可能,我们血营骄兵必败,让吐蕃人与突厥人杀得大败。朝廷正好坐山观虎斗,那时候不正合了朝廷的心意?”
这一句话正说中了张说身边太监的心意,如果不是刚才这个同伴被朱仝命人拖出去斩了,他都能拽张说的衣袖示意。
不过朱仝给了他这个机会。说完了,朱仝拂袖离开。
这个太监立即小声对张说说道:“张侍郎,不是我们就再等等吧。”
张说怒道:“等个鬼!现在默啜大军在哪里?”
“河套两岸。”
“你知道河套两岸,血营军队已经进驻夏州,如果交战,岂不是在河套两岸交战,战后是不是从麟州到胜州以及六胡州、夏州与绥州一下被血营拢于股掌。我再问道悉诺逻大军在哪里?”
“叠州与岷州。”这个太监已经明白张说的某些意思了。
“那么我再问你,打败了悉诺逻,从岷州开始,再加上临州已经让血营派兵驻守,是不是将岷州、叠州、秦州以及庆泾近十州拢于掌下?”张说说完了,还将朱仝那张地图拿出来,用手比划了一下,本来八州象一条瘦弱的蚕形,所以这一次入侵给八州造成了很大的危害。但王画将这十几个州吃下去,不但占有二十多个州府,而且瘦弱的蚕形也变成了一个厚实的三角椭圆形,减轻了防御的难度。
而这一带几乎胡人蕃人羌人战了一半,如果再让王画整合下去,居高临下之下,再加上王画身后那个大洋洲,真能给了王画争夺天下的本钱。
张说又说道:“就是血营对付吐蕃人与突厥人,这十八万俘虏也要也立即要回来,一回来给他们配置武器,就是士兵。再加上从各州征召过来的战士,各州士兵数量就能达到二十多万,进攻未必,可防御足足有余。你说,我们能不能等?”
这个太监摇了摇头。
“再者,既然王画出手,你认为王画有没有把握。现在他四面树敌,如果没有把握,能出这个兵?”
但他说完后,再次叹息一声,自己马上要写一封奏折派加急送回朝廷。
希望李显再到老唐家中去一趟吧,否则换在朝常上争议,多半也与这个内侍一样,会“等一等”,这一等有可能十几个州府就没有了。到时候朝廷无奈,送了十几个州府后,还得在血营再次大胜威逼之下,有可能白送十几个州府后,还得与王画谈判。
可就是到了老唐府上,这一次朱仝漫天要价,也未免太漫太狠了。
想要谈得拢,难度会有多大?
想到这里,他心中再一次骂李显的昏庸,骂韦氏野心勃勃,不顾国家,骂老唐推荐他承担这个烂差事。骂完了,心中郁闷地想自动钻宗楚客那个铁笼子。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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