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栈,张说立即写了一封奏折给李显,说明了事情经过。
可是信写完了,依然觉得不放心。
直觉告诉他,这封信回到京城,李显将会勃然大怒,当然,现在李显就是生气也只有干瞪眼的份,调兵遣将,最少得一两个月时间。到了那时候,王画战也战过了,想要的城池夺也夺下来了。朝廷再反攻,又成了不解之局。
但王画夺下的地盘越大,朝廷就越是不能容忍。最后必然再次翻目成仇。火拼之下,然后两边的力量再次出现严重的损伤。同时也将王画推向了一条不归路。
到时候就是王画自己不反,他的手下都不会让他重新投归朝廷的怀抱。因此,不能让王画大肆扩张下去,扩张到真正能与朝廷分礼抗衡的地步。
想到这里,他再次在信上做了补充,说明对王画表示相让一步的重要性。
虽然李显这一次做的退步也很了不起,可如朱仝所说,怎么都给人感觉有些虚。李裹儿的事,一拖数年,听说韦氏都有意将她下嫁给武延秀,如果不是王画掣肘,现在都有可能议论下嫁的事。
如果朝廷喘过来这口气,会不会有变故?会不会让大洋洲的物资真的肆无忌惮地运向八州?也许只有一个虚名会真正落在王画头上,灵州总管,可现在王画要这个虚名还有什么用?
经过朱仝一翻剖析,张说也反应过来。
别以为李显是糊涂蛋,他后面那个女人并不是什么事都不管的。
希望那个女人明白事理吧。
实际上张说怨恨唐休璟,但老唐也是无奈,人选当中也只有他能够胜任此事,一是与王画的关系,二有这个眼光,意识到事情严重性。这一趟差事,不但是劝王画,也是劝说朝廷。大家都得退后一步,否则局面越来越严重恶化。
这个人选首先要有资历,没有资历说话就不响。二有这个人际,虽然张说与王画交好,还没有在李显心中,定为张嘉贞,宋璟,魏元忠等人,他们在李显心中是王画死党。相对来说,李显对张说要更信任一点。
所以张说成了独一无二的人选。
现在张说如老唐算计,就在劝李显,想了想,又将奏折撕毁,做了一些修改,不能将朱仝的话全部原搬照抄,这一抄就没有办法劝说了。修了还是不满意,再次反复的修改,也亏得他的文笔,在唐朝论文笔能胜过他的人没有几个,最后将奏折写得十分曲折婉转,这才让人用快马送往京城。
但现在让朝廷低头,也得让王画低头。
张说想到朱仝的强硬,亦是无语,找王画显然找不到,有可能现在呆在那个山旮旯里面,正在计算吐蕃人或者突厥人。
怎么办?
他有些头痛地用手揉了揉太阳穴,烦燥地走了出来。
来到街上,街上有许多百姓,人来人往,不过论繁华还远远不及洛阳。
但作为八州最大的城市,同样生机勃勃。
他还看到各种胡人,在沿街叫卖着物品,其中还有许多胡女,时不时扭动着曼妙的舞姿,吸引一群人围观。
张说忽然灵机一动,他立即买了一些礼物,然后带着下人,直奔王画的府上。
王画不在家,连李雪君都跟王画出去了,只剩下李持盈与下人呆在灵州的府邸里面。
张说递了拜贴,他是朝中重要官员,也是一名清臣,李持盈不敢怠慢,吩咐下人打开中门,将他迎接进来。
张说施了一礼说道:“臣参见小郡主。”
“张侍郎,不敢,快快请起,”李持盈虚扶了一下。
张说才小心地坐下,下人沏过一杯茶,张说说道:“小郡主,臣这次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张侍郎,请说。”
张说没有说话,他是抬起头,打量了李持盈一眼。对她的消息听到的不多,只知道她逃出长安,投奔王画来了。为了这件事,李显将李旦斥责了一顿,但李旦说我已经将她抓起来,后来逃跑我不知道,推辞过去。
李显无奈,这件事于是这样了结。
但究竟李持盈到了灵州后什么情况,知道的人是不敢谈论,不知道的人同样不敢询问。
张说是打量李持盈,看她的气色,如果过得好,她还有话语权,过得不好,那就没有话语权。张说也没有必要麻烦李持盈。
小姑娘原来张说也见过一眼,那是在前年,也正是王画就要与安乐公主议论婚嫁的时候,小姑娘气色很不好。
一年多过后,再看李持盈,脸上没有原来那般白皙,大约是经常在户外跑动,让风吹的。但这是好事,证明了李持盈人身是自由的,心情也比以前愉快,不然也不可能经常出外。
也稍稍长大不少,坐在哪里十分文静端庄。虽然依然很清瘦,可比以前小竹竿要好,脸上也有了一些生机,不象以前那种死灰色。
当然,张说一扫而过,不可能盯着李持盈的脸看。
看完后心中有数,这才开口道:“小郡主,这件有些麻烦,你是想王侍郎讨回一个公道?还是想王侍郎谋反?”
李持盈也不是以前的李持盈,现在情况让她很困惹,但不代表着她不懂,反问道:“这中间有什么区别?我说话二郎未必会听,就是听我的劝说,或者听你的劝说,这个公道你怎么替二郎讨回来?”
问得有些尖锐,不要说至王画逃亡的主谋韦皇后,就是在中间挑唆的一些大臣,王画都不能让朝廷将他们处执泄愤。当然,她同样也不希望王画谋反。实际上她心情比张说还要矛盾。
张说将自己的担忧说出来,然后隐晦说道:“作奸自毙,总有一天天下会有一个清明的吏治。在这之前,小郡主,不能让血营将士野心膨胀。臣为大唐江山社稷,为天下百姓,恳求你了。”
说完了,伏下身体下拜。
李持盈只好将他扶起来,说道:“张侍郎,二郎带兵出征了,我等他回来,尽力开导就是。”
张说与李持盈在交谈,朱仝同样也得到了消息。
实际上张说是真担心了,他忽视了李持盈在血营将士心目中的地位,特别是血营老一班将士心目中,他们才真正将李持盈当作了主母。李裹儿是什么人?有可能李裹儿现在来到八州,许多将士冷脸相迎。
不过朱仝并没有阻止,朝廷那个昏君与那么妖后,不是张说轻易好说服的。血营自己也有自己的打算,一千万粮食显然过份了,可不戒意弄一个三百四百万粮食过来。一千缗钱显然也不可能,可献给李裹儿的不算,但给了韦氏的两百多万缗钱要吐出来,去年给李显献的平安钱没有起到作用,也要吐回来。少一个子都不行。
一千万匹布也过了一点,可最少也得两百万三百万匹棉布。油也是。那么大一片州府显然也不可能,可不戒意再增加八九个州府,增加八州防御厚度。
谈判总归要谈判的,但判判桌上的磨嘴皮,是靠背后实力打出来的。
现在不是谈判的时候,就是谈了,一旦两路军队大败,朝廷也不要脸面的撕毁。可是两路高歌凯歌,却又能增加谈判的本钱。
不过张说这个人也不错嘛,想到这里,朱仝狡黠地一笑,说道:“我知道了,但张侍郎是从洛阳而来,算是小郡主半个娘家人了,他前去拜访小郡主,你们千万不能打扰。”
半个娘家人?朱仝手下听了一个个莫明其妙,从洛阳来的就是小郡主半个娘家人,每天还不知道有多少商人从洛阳而来,那么小郡主娘家人岂不多了海去。
张说在这边与朱仝斗智斗法,另一边,莫贺干也在与郭元振斗智斗法。
这一次战役对八州来说,损失巨大,可同样收获也不小。单是战马前前后后就俘获了十万匹还往上跑。另外从临州城中以及夏州城中,还有常元楷与宗楚客大营中得到了无数物资,攻城器械、帐蓬、粮草、伤药等等。还有一个收获同样巨大,击溃了三十多万人,俘虏与击毙的士兵盔甲武器。
这一身行头价值同样不薄,就是最简单的皮甲或者锁子甲,加上相关的行头,以及手中的兵器,无论如何粗糙,也得要二三十缗钱对能凑齐。如果象重甲兵,或者光明铠精锐部队,或者陌刀营,相关的配置价值会超过百缗钱。象常元楷身上的盔甲武器,更加精良,一千缗钱都拿不下来。
这三十多万多套武器盔甲,是血营最大的收获。
但实际情况却不能这样计算,有许多武器盔甲,比如皮甲与锁子甲,与吐蕃人的弓箭,王画是看不上眼,只好回炉,或者改做衣被。这一回炉,价值就下跌了几倍。还有一些武器盔甲,能看上眼,可是血营正规军有正规军的盔甲武器,这些武器盔甲并不适用。回炉可惜了,给民兵配置也用不了这么多。
或者放在仓库里留作将来的备用,但数量太大,这一笔保养的费用同样十分惊人。
于是给了郭元振一个丰厚的大礼,原来就答应过送给郭元振一些礼物回报。
不过两个人的约定只能偷偷摸摸地进行,送货的地点放在祁连山一个山窝窝里面。数量十分惊人,但莫贺干提出了一个条件,要求郭元振亲自前来验货。
郭元振知道有可能是血营要打一些小算盘,但清单让他看得眼睛发绿,两万匹战马,一万把吐蕃直刀,六千把陌刀,两万把唐制精弓,一万把唐制精弩,箭矢弩簇计十五万支,一万把唐制大槊,还有枪刀若干,吐蕃扎甲三万套,唐朝盔甲一万套,其中还有三千套光明铠。帐蓬攻城器械若干。
实际没有看到,光是清单看了就让人流口水。
看了清单,郭元振噎了一下口水,说道:“他大母的,这么多东西,让老子谋反,老子也愿意了。”
无比诱惑之下,明知道血营喊他亲自前去,有可能会打小主意,也兴冲冲地去了。
见了面,两个人都是熟人,莫贺干指着身前堆积如山的物资,以及一眼望不到边的战马,问道:“郭总管,为了回报郭总管手下留情,这些是营督送给郭总管的,郭总管,可否满意?”
“满意,很满意,”就是知道似乎也未必全是好事,郭元振也不得不点头承认,这样还不满意,难道还让王画将他缴获的所有战利品全部交出来?
“大总管,你过来一下,”莫贺干将郭元振拉到一个山坡上,四下里没有一个人,只有满山坡开着野花,夹杂着淡淡花香,不时地送入鼻子中。
莫贺干又说道:“大总管,你可想过一件事?虽然你这事明智,避免了咱们唐朝人自相残杀的悲剧发生,可是这件事还是无法对某些有心人掩瞒过去。”
郭元振听到他说了一句咱们唐朝人,他差一点乐了起来。但听到莫贺干后面的话,脸色就立即阴沉下来。
虽然他载赃说候德海将消息出卖给王画,将候德海击杀。现在王画八州,又生生将朝廷与西域阻隔起来。朝廷也许对他无奈,可其中的关节,皇上也许不明白,可皇宫中的那个女人不可能不明白。
就是拿他无奈,以后在后勤供给各个方面,难免会对他刁难。
他又没有王画那个金手指,以后几年自己在西域日子将会过得很坚难。或者自己低头向王画讨要救济?
莫贺嘻嘻一笑,继续说道:“当然,我们营督会记住郭总管的。不过还有一个机会,让朝廷高兴,这也是我们营督送给你第二个大礼。”
“什么礼物?”
莫贺干从怀中掏出一张地图,指着地图说道:“大非川。”
“大非川?”郭元振眼里射出一道暴芒。
“正是,从积石山到大非川现在只剩下悉诺逻这支军队。吐蕃自己情况不大好,又正在忙于平灭泥婆罗的叛乱,无暇分心他顾。等到他们反应过来,最少要得一个月之后,就是反应过来,不能从当地抽调兵力,他们派出的兵力同样十分有限。至于悉诺逻的军队,过几天后,你就会听到他们大败的消息。到时候积石山,与大非川就成了一片真空地带。这时候正是收复二地的时候。如果朝廷得知你收复了大非川,还是从血营虎口下抢来的,朝廷会怎么样想?”
莫贺干的话说得十分诱人,但郭元振可没有那么好蛊惑的,他立即问道:“你们马上要进攻悉诺逻?”
“不但是悉诺逻,还有默啜。”
“不好对付啊。”
“这是我们血营的事,我们血营有这胆量,就不知道郭大总管,收复一片无兵的空地,有没有这个胆量?”
郭元振就当他说的废话,当真是无兵空地?
也许现在是无兵空地,可是青海一带,水草丰美,是吐蕃重要的牧区,而且这些生活了大量的吐谷浑人,也是吐蕃重要税区与兵源区。从积石山往鄯州一带,亦是如此。一旦得知这两地丢失,吐蕃一定会进行强烈的反扑。
为什么血营第一次攻克了大非川,果断将它丢弃不要?也是这个原因。
但现在却是一个机会,那就是坌达延的惨败,再到柯赞热的惨败,如果悉诺逻再让血营击破,吐蕃元气大伤。就是反扑,力度也会不强。可是这个力度也不是血营能承受的,所以王画再次将自己拖下水去。
当然,如果做做样子,郭元振在奏折上说,得知王画攻打积石山,于是出兵从王画手中抢下大非川,朝廷某些人一定十分高兴。这个怨恨同样也就化解了。再次取得朝中某些人的谅解,也建立了功勋。确实是一件丰厚的大礼。
但是这个礼物十分地烫手。
论地段,大非川比积石南部更优越,而且从凉州有道路越过祁连山到达大非川,从瓜州也有道路到达大非川。地理条件也可以使自己占有大非川。
可一旦吐蕃人反扑,大非川首当其冲。自己手中的兵力真能挡住吐蕃全国兵力的反扑?
象是猜到郭元振的心思,莫贺干又说道:“郭大总管,吐蕃反攻,你也不必担心,到时候我们血营一定会出兵,两相互应。而且我们营督并不只是夺下积石山与大非川就止住了脚步,他的心思在逻些城。”
逻些城?郭元振苦笑了一下。但不得不承认,王画心中真有这种狂妄的想法。
他沉思了一会儿:“我对这个礼物不感兴趣,如果让我收下来,我有一个条件。”
“请说。”
“你们那种水泥,给我十万包,还有炸药来上个几万斤,那种床型弩给我配上几百把,对了,还有那种新式弓,给人来个三四千把,以及相关的弩支与箭支。”
一旦吐蕃反攻,在原野上交战显然不可能的,那么只好转入防御战,要建造城池,还有卫星城,特别是王画那种碉堡,虽然让李威破解了,郭元振同样十分感兴趣。那种长距离的弓弩同样是守城利器,如果能大量配置,守城更是如虎添翼。
因此,郭元振提出了这个要求。
“郭大总管,有没有搞错,建功立业的人是你,不是我们营督。”
“莫贺干,你少跟老子来这一套,功业虽然好,可得有这个本事吃下去。给我就要,不给我就不要。”
“能不能少一点?郭总管,要知道这种武器才刚刚研发出来,我们血营还没有大量装备。”
“少一把都不行。”
莫贺干故意为难地走来走去,最后无奈说道:“好吧,我替营督答应你了。不过郭大总管,这一回我们营督欠下你的人情也还完了。”
还个屁人情,郭元振一眼就看出来莫贺干在装腔作势。心中后悔万分,自己上了这个狐狸的当,晓得自己刚才开口再多要一点。
悉诺逻正在唐朝叠岷二州忙着“收获”,却不知道他的老窝已经被两头狐狸就这样瓜分了。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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