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恳求实在很难让人拒绝,已经被那瓶风干了的氯化钾注射液抽去所有力气的唐安琪无力再多说些什么,她一脸疲倦地点了点头,“那你自便。
蜷缩在沙发上闭上眼,以婴儿的方式呼吸,试图慢慢让自己平静下来,不管调查的结果怎么样,生活还是要继续,打倒陆雪琴也并不是一蹉而就的事情,重生那刻起就定下的目标,再没有比此刻更清晰过。
就快要睡着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了少年低声的呢喃,唐安琪的眼皮微微一动,寂静夜里安静的空气令她的听觉越见敏感起来。
她听到蒋元君在她耳边细密的低语,“你在赌城呆了一周,却没有来找我,我很难过。但更难过的是,我知道你是和谁一起去的,你们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住在哪家酒店……虽然他很细心安排做得隐秘,但没有瞒过我。”
清朗的声音越发低沉绵缓,像老式的钢琴,竭力想要弹奏个欢快的曲子,却总掩盖不住低沉哀伤的气息,“唐安琪,你真的很出息,也真的很绝情,在我还没准备好的时候,就将所有的门窗都关上,一点机会都不给我留。”
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成长,从一个被捧在手掌心上呵护的男孩彻底成为独当一面的男人。可他还刚怀揣着未来的美梦时,唐安琪却无情地将他待翱翔的翅膀剪断了,残忍得像个魔鬼,让他满身血泪。
唐安琪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割开了一个口子,有些隐隐作痛,在蒋元君埋头啃着无味的面包片时,她好几次想要开口说。“我已经结婚了,纠缠我完全没有意义,所以你该离开了。”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她不敢睁开眼。怕一睁眼就看到那对忧伤的蓝眸,纵使自己从来没有对他有过什么承诺,也从来没有故意敷衍令他误解。但那些辩解的话却显得那样无力,在他诚挚深浓的感情面前。她很难不被动容,很难不觉得愧疚,很难再说狠话。
蒋元君深深地望了连睡梦中都眉头打结的女孩,有一种冲动想要伸出手去替她抚平眉间的郁结,但在指尖快要触碰到她额头的瞬间,去如同触电了一般顿住,伸出去的手终于还是缓缓地缩了回来。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语气里的惆怅回荡在宽阔的客厅,久久不能散去,“刚刚知道那消息时的心情,像是快要死了,我的所有斗志想要好好努力的心,一下子被狂风骤雨浇灭。你知道吗?我那时恨你,恨之入骨。”
所以一有假期,就直奔机场买了最近班次的机票飞回,刚回家和蒋老爷子打了个招呼,就开车出来。怒气冲冲地想要问个究竟。
但在车里腰酸背痛地睡了一整天醒来,见到她的第一眼,所有的情绪忽然就烟消云散了。如同从前的每一次,前一秒还满腔恨意。对她咬牙切齿,发誓要她好看,可她真的在眼前出现时,恨意自动罢工,恼怒推倒重来,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爱一个人,能令人变得卑微和渺小,蒋元君现在深刻地理解了这句话。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在你们没有公开婚讯前,我还有机会吧?就这样放弃……我很不甘呢……唐安琪,我真后悔那天在安东尼酒吧门口没有独自离去,或者把你送到医院付清医药费后就马上离开,那样的话,我的心是否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痛?”
没有人回答。
空气里散发着淡淡的茉莉清香,但这样的芬芳在蒋元君闻起来却也是苦涩的,他深深呼了口气,站起身来,“明天早上五点的飞机,下次再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你会想我吗?”
他忽然自嘲起来,“哈,我竟然问这个傻问题……”少年转身离开,轻轻地带上房门,引擎声响起,车子渐渐远去。
唐安琪没有睁开眼,但眼角却滑落晶莹的泪滴。
对不起……
前世的两条交叉直线,在某一点偶然相遇,很快分离,终于越行越远,成为完全陌路的两个人,不管好或者坏,他们都有属于自己的人生轨迹。而今生,命运被改写,但有着好几个相同坐标的抛物线之间,也不过是短暂的重合,她有她的人生,他也有他的。
与高三的紧张激烈相比,大学生活简直就是天堂,经管系的第一学期排课很少,唯一有难度的是几门全英文教材的理论课,但对在美国长大的唐安琪来说,读懂这些教材就像吃饭睡觉一样简单。
但唐安琪的心情却没有因此而好起来,因为拜托江振威寻找的八年前叶淑娴的病案已经递交到她手上,江振威甚至还想办法找到了那两位主治医生,他们证实了当时的处方中绝没有开具出氯化钾注射液的事实。
那位姓钟的医生言之凿凿,“你母亲的病情到了后期,除了心脏衰竭之外,还出现了肾衰竭的情况,而氯化钾注射液是绝对不能用语肾疾病患者身上的。”
这便意味着,吴婶无意中在垃圾袋中找到的那个小玻璃瓶中装的氯化钾注射液,对叶淑娴而言,却是能令她瞬间毙命的元凶。
这是一场谋杀!
但令唐安琪悲哀和痛苦的是,她无法拿出证据证明这一点。时隔八年,仅凭着吴婶的证词,不能认定这个小玻璃瓶属于陆雪琴,也不能认定陆雪琴曾给叶淑娴注射过这种针剂,更不能认定叶淑娴死于这种氯化钾注射液。
这便意味着,她不能以法律手段令陆雪琴为母亲的死负责。
好在,老王的到来缓解了唐安琪胸中这股难以发泄的郁结。
老王将手中的资料恭敬地递了过去,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笑意,“我的同事花了一周的时间把所有的摄像头画面剪辑出来,排查到了这位神秘男子到过的所有地点,终于锁定了这家毛记茶庄。”
他用手指圈住照片,“这里的伙计证实了,和陆青青见面的那名神秘男子叫作李阿大,那段时间经常在那一带晃悠,最近却有好一段时间没有看到他了。”
在张建国改口指认李阿大之后,老王就已经想尽办法查过,虽然不能确认李阿大的真实身份,他又比狐狸还要狡猾,但李阿大这个名号却是声名在外的,在警方的资料里,这个人和多起绑架勒索抢劫案有关,甚至还列入了毒品买卖嫌疑人的黑名单。
唐安琪皱了皱眉,“像李阿大这样的人,用的是假证件,又绝不在同一个地方久住,就算找到了他之前的居所,也很难确定他的行踪。”
行不法之事来赚取金钱的人,谨慎得可怕,因为一旦失误,那些赚取的金钱就成了一堆废纸,贩毒又是要杀头的罪,李阿大这个名号响亮,但真人怎样,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她忽然好奇起来,不知道陆青青是怎样联络到这样的人,又许了多少好处才令他接下这单生意。
老王却笑着摇了摇头,“一个人就算再谨慎,也不可能完全脱离社会。他总有家人,总有亲朋,最不济也总有个把女人,不然像李阿大这样舔着刀口过日子的人,要那么多钱图什么?”
他压低声音说道,“我们同事在李阿大原来住过的地方守了一天一夜,终于守到了他的女人,跟踪着这条线索一路南下,估摸着李阿大现在F省,他应该是想要跑路。”
唐安琪的眼睛一亮,“通知警方了吗?”
老王笑着点了点头,“F省警方应该已经出动,这个点可能已经把人逮到了。我有个同生共死过的哥们恰巧在F省厅任职,他答应我逮到了人,会来个电话的。不过李阿大在F省也有案底,要移交到本地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
他撇了撇嘴,“这样也好,也免得有些人想动歪脑筋把人给弄没了。”
他不信陆雪琴的手能够伸得那么长。
话音刚落,老王的手机便响了起来,合上之后,他的笑意更深,“李阿大已经到案,本地警方也派出干警前去F省,一旦他指认陆青青买凶行恶,就能依法逮捕陆青青,教唆抢劫和教唆强奸都是重罪,她逃不脱法律制裁。只是……”
他有些为难起来,“这件事闹大了定然要上媒体,季小姐的名声恐怕会……虽然那伙人没有得逞,但舆论的力量不可小觑……”
唐安琪眉头轻皱,这也是她放在心上的问题。据关明宇说,季心洁当时昏倒过去,并不知道那些脏手曾碰触过她身体,但她看季心洁面对这件案子的反应,却并非如此。
季心洁有些太过冷静,也太过冷淡了一些。
她想了想问道,“单是教唆抢劫的罪名,会判几年?”
老王忙回答,“三年以上十年以下,视情节轻重而定。”
他转念一想,有些明白唐安琪的心意,“您是想只提告抢劫这一项?”
唐安琪轻轻点了点头,“正如你所说,媒体一定会大肆介入,那些人为了搏版面搏卖座和收视率,恐怕会将当时情景过分渲染,到时候弄得人尽皆知,对心洁就是二次伤害。我情愿放过陆青青几年,也不愿意让心洁受一点委屈。”
那些指指点点的杀伤力,能够完全破坏掉现在安宁美好的正常生活,她没有被仇恨冲昏头脑,仇自然要报,但生活却还要继续,并且要过得美好。至于陆青青,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她即将面临的审判,会给她毕生难忘的教训。
长而卷翘的睫毛颤动,“就这样去办吧,事成之后,必有重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