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潮1980_分节阅读_第31节
D-宾待遇。
否则,真是按普通人那么排队,开票,等座儿。
他至少还得晚回来四十分钟一个小时的。
也幸好如此,他到了家门口的时候,才正好赶上了蓝岚的长途电话。
“哥,怎么这么半天啊?”
不知电话响了已经响了多久。
蓝峥一接电话,话筒里就响起一声抱怨。
“嗨,我这刚进家门,连鞋还没换呢。要不是我身手敏捷、动作快,还接不着呢。”
“哥,怎么这么晚啊?”
“还用说嘛,你们都走了,爸又不在。家里冷锅冷灶,我得外面吃了饭才好回来。”
蓝峥的诉苦没有得到任何同情。
或许当哥的都容易被妹妹忽视吧,蓝岚关注的只有一点。
“哎,我托你的事儿办得怎么样了?”
当然,当哥的也一样,最喜欢跟妹妹拿糖。
蓝峥没那么容易吐露。
“你猜呢?”
“哎呀,你怎么这样?你别让我着急了好不好?你到底跟他谈了没有?”
“着急?我就奇怪了,我的事儿,你从没这么急过。一个无亲无故的人,你怎么就这么急!蓝岚,你真没早恋吗?我怎么觉得你们俩关系有问题啊。好像没你告诉我那么健康啊!”
“去!谁不健康了?你还当哥的呢,怎么跟妹妹开这样的玩笑啊!你再这样胡说八道,我一个月不理你。还有……我要把你喜欢悦悦姐的事儿告诉她……”
《国潮1980》正文 第六十九章 礼物
不用多说,感情方面的隐私永远都是最稳妥的把柄。
蓝峥像被抓住了尾巴的狗,赶紧告饶。
“嘿,你个小岚子……好好,我怕你了行吗?放心吧,我答应你的事儿,哪次没做到?”
“这么说他接受了?”
“接受了。不过一开始,他是拒绝的,后来还真是你的信管用了。这小子,脾气跟你说的似的。面团儿包了块硬石头,他要不乐意,能把人崩掉大牙。这样的人就是活魏延,脑袋后头有反骨啊……”
“干嘛,干嘛呀。瞎说。人家那叫有骨气……”
“怎么个意思你?又夸他。我还没见你这么夸过人呢。蓝岚,跟哥说实话,你到底对他有没有那意思啊?你可千万别骗我啊,让我回头跟爸妈没法交待。告诉你,咱们家绝不能要‘高加林’那样女婿。我能给他工作,也能再拿走。”
“没有,当然没有。哥。你瞧你,瞎琢磨什么啊。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不跟你说了,我挂了……”
兄妹俩越逗越急眼,蓝岚都被哥哥说得脸红了。
心烦意乱,就要终止对话。
但没想到,蓝峥下一句话又把她勾住了,甚至让她的心里重重跳了一下。
“别挂,等等,差点忘了告诉你了,那个宁卫民为了表达谢意,还送你件儿礼物呢,托我转交你。你就不想知道是什么?……”
“什么?他还给我件礼物?那……你就收了?”
“收了。嗨,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一幅画儿罢了。纯属留个纪念。”
“啊,一幅画儿?”
“是啊,一副徐悲鸿画的兰花。尺幅不算大。题跋倒是特别……等等,我打开给你念念。”
蓝峥说着便去展开了画卷。
随后又清了清嗓子,这才念到。
“宛在幽岩里,窈窕深谷中。众生贪扰攘,无复理芳容。”
“怎么样?这马屁工夫够可以的吧?他还挺文艺,这是拿画喻人,把你都捧上天了。”
“你说他主意多,脑子快,现在我是信了。我看这小子没在官场混,算是浪费了。”
“不过话说回来了,越是这样,他越不适合你。像这样的人,没有家庭,无论上下都够得着,心计还这么多。要多危险有多危险。这就是咱爸最怕你遇见的那种人。你对他没想法,挺好。”
“你可得记住答应家里的话啊,考上大学之前,什么也不想。别再让爸妈……”
蓝峥还在滔滔不绝的说着,但电话那边蓝岚已经不耐烦了。
“哥呀,你怎么老这样啊,无聊不无聊?你给我把画收好了,回去我要的。”
几句嗔怪之后,这次蓝岚是真把电话挂断了。
不过说实话,就连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
老半天没缓过神来,就跟入魔了似的站在原地,忍不住还在琢磨那画上的题跋。
尤其刚才听到哥哥念出几句话时,她的心坎上像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喷出来似的。
她从中隐隐体味到一种格外可贵而又格外亲近的……激动。
同时也感到思维、情感、判断力,统统全都被搅乱了。
不为别的,就因为这样的文言往往语义模糊。
如何理解,几层意思,全在于人们自己的主观意识。
而她的感受就不像哥哥蓝峥那么简单,她会想得更多一些。
的确,宁卫民是有借画喻人的意思。
为了表达谢意,在夸她幽兰一朵,高洁如华。
可同时,这是不是也是一种身份地位的暗喻呢?
宁卫民有没有在感叹两人缘分已尽,今后将会各行其路,渐行渐远的意思?
在说她是一株深谷之兰,自己实难触及?
又或是恰恰反过来,宁卫民告诉她,她不会是孤芳自赏。
他在表达另一种可能性……
乱了,蓝岚心绪全乱了。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回到房间的。
什么事也干不下去了,心里持续的骚动不安。
走到窗前,望着越来越昏黑,已经挂上了月牙的窗外。
这个向来充满阳光、难有忧愁,几乎不知哭为何物女孩子。
竟然体验到了一种林黛玉式的灵性与伤感。
…………
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让宁卫民害怕的事儿吗?
他还会有拿不定主意,顾虑重重的时候吗?
好像是有的。
像今天,蓝岚的信和蓝峥的那些话,就给宁卫民造成了这样的效果。
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心灵震荡。
蓝岚这个姑娘在宁卫民的眼里,简直太不可思议。
明明和他认识没多久,接触也不多,而且年龄又小,也没什么城府。
却比他曾经接触过的所有人更懂得他的内心,是真正能够看穿他的人。
这样的特质,仿佛是一种强大的吸引力。
忍不住让宁卫民对她心生亲切、感动、兴奋。
甚至渴望再见到她,能痛痛快快,做更多倾诉。
但同时,这也让宁卫民感到了一种难以言表的威胁。
因他向来都是把情感当做无意义的累赘。
认为那东西只能他变得软弱、迟钝、犹豫不决,会让他在生意场上处于下风。
尤其是男女之情这东西,最容易造成重大的经济损失。
把情感寄托在一个姑娘身上,在他看来,恐怕是天底下最傻的事儿了。
他也从没想过,更不敢相信,自己也会因为一种说不出原因的悸动。
隐隐盼着开展一段俗之又俗的罗曼史。
这样的自己是陌生的,让他恐惧。
他怕失控,怕这样无法确定结果以及所带来的一切情感牵挂。
是的,他真心希望蓝岚能变得更好,获得她应该得到的幸福。
因为他感谢这个姑娘给自己带来的美好时光。
可一切的一切的客观现实,又指向他心底诉求的只是一种错觉。
蓝岚根本就不应该是他喜欢的类型。
他们俩的观念和目标都相聚深远。
甚至家庭环境也是天差地别的。
于是他的心里又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凄怆。
他非常清楚意识到,自己似乎偶然间得到了一点什么从未拥有过的宝贵之物。
可是偏偏又不得不主动放弃,扔掉。
因为他相信失去比得到更好。
《国潮1980》正文 第七十章 盘丝洞
1980年8月,我国经济领域发生了两件堪称里程碑式的大事。
其一,全国劳动就业会议在京召开。
会议宣布鼓励和扶持个体经济适当发展,一切守法的个体劳动者应该受到社会的尊重。
个体劳动者的合法地位,从此得到了国家正式承认。
其二,gd省的深圳、珠海、汕头和fj省的厦门正式获批建立经济特区。
所以,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全国各地大街上练摊儿做买卖的人,一天天的开始变多了。
尽管人们对于国家政策的稳定性还心存疑虑。
但是人们对财富的渴望,所焕发出的智慧与力量,开始不顾一切的推动一扇扇的财富大门。
只是也得承认,开放政策不可能一步到位,想要真正获取财富仍非易事,依旧面临着制度上的重重阻碍。
作为经济特区,如何突破地域人口限制,为本地招揽人才,吸纳足够的劳动力,成为了当务之急。
而个体户们,同样迫切着经营范围上的“松绑”。
对首批涉足商海的人们来说,无需自己参与加工劳作,仅靠纯粹的商品交易就能赚钱的日子,此时仍旧是一种奢望。
与此同时,在京城建国门外,一片建筑工地已经悄然开工快两个月了。
这并非是京城目前四处开花的民居改善工程,而是我国和美国合资建造的第一家合资饭店——建国饭店的施工现场。
没有一个人可以预见,这座外资酒店落成,将会对京城传统旅馆行业以及未来的城市面貌,产生如何巨大的影响,又会带来多么积极的启发。
正是再这样的时代背景下,8月中旬,宁卫民拿着蓝峥开具的那封工作介绍信,来到了重文门旅馆报到。
至于宁卫民为什么仍会选择到这里上班。
除了当初他曾经考虑过的,重文门旅馆的种种优势以外,如今还又多了两条理由。
第一就是他从米晓冉口中,知道了重文门旅馆的具体情况。
他对那儿管理宽松,工作轻松的状况十分满意。
第二就是他主动跟蓝峥开口,又争取来一个优待的许诺。
那就是他希望能像米晓冉一样分配到前台部,做接待工作。
好无疑问,这几乎是酒店业最干净体面的工种了。
干这个,不但能把从事服务行业的副作用降到最低,也比随机被分配到其他任何部门都更滋润。
对于仅仅想混个两年,过渡一下的宁卫民来说,自然再妙不过。
至于蓝峥,别看级别只是个副科级,可实权相当大。
要知道,这个年头,无论旅馆、饭馆、还是维修、印染、理发、澡堂。
只要是服务性的行业,统统隶属于服务公司的管辖。
蓝峥等于完全控制着区里服务口儿所有单位的职工人事调度权。
他到任何一处,都属于见官大三级的存在。
就这点事儿,太容易办了。
他都不用露面,只要拨通办公室里的电话打声招呼就管用。
所以得到他的关照,宁卫民很顺利报到上班了,并且如愿以偿的被分到了前台部。
前台部的经理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性,名叫黄素琴。
前台几乎所有的人都亲切地称其琴姐。
她头一次见宁卫民就产生了好印象。
不为别的,一是前台部多数都是女的,本身男的就少。
二是无论哪个年代,大多数人也是以貌取人的。
宁卫民小鲜肉的颜值很容易给他加分。
于是随便问了几句,黄素琴就把官方语言给扔了,很轻松的跟宁卫民开起了玩笑。
“小宁,咱们前台情况就是阴盛阳衰啊,女的多。今后赶上力气活,你可要多承担点。”
宁卫民也觉得这位琴姐很面善,没架子,赶紧应承。
“这是应该的。您请放心,保证没二话。”
如此一来,黄素琴更高兴了,想了想又问了一句。
“哎,你上夜班有困难吗?晚十一点到早七点?”
这个宁卫民倒是没想到。
熬夜可是很伤身体的,关键是把趟鬼市的时间给覆盖了。
他真心有点不乐意,不过也不好直接回绝,便犹豫着又多问了一句。
“您的意思……是想让我长期上夜班吗?有倒班没有?”
“是这样,有倒班,一个月夜班,一个月白班交替。而且夜班是有补助的。”
黄素琴满怀期待的看着宁卫民,初步解释之后,又跟着做进一步补充。
“咱们前台部最大的实际困难还是女多男少啊。你知道,女的上夜班肯定不如你们男的方便。如果以后……”
这下宁卫民真正懂得黄素琴的苦衷了。
想了想,觉得这样其实也还凑合。
毕竟自己是初来乍到,毕竟这是实际的客观情况,毕竟没有十全十美的好事。
要连这点事儿都不替领导分担,有点说不过去,也就点了头。
“行,没问题。听您安排。”
话说的这么痛快,是宁卫民觉得反正都要应,就别显得扭扭捏捏。
如此一来,黄素琴便十分满意地笑了。
“那好吧,一会儿你先去政工组听一下课吧,然后去后勤领工作服、拿更衣柜钥匙。都办好了,先去吃饭。下午你再回来找我,我给你安排个师傅。”
就这样,宁卫民正式成了重文门旅馆的一名职工。
调档案什么的,那都是公对公的事儿了。
单位会主动联系街道的,用不着他操心。
只要不涉及违法犯罪,通过政审就是板上钉钉的。
入职培训是必要的,可也没多麻烦。
其实就是政工组的一个人给宁卫民讲了讲政治要求与服务规范。
这是相当于日后保安部和人事培训部的一个部门。
政治要求还带着六七十年代的遗风。
要宁卫民“提高警惕,注意阶级敌人的动向,严防一切阶级敌人的破坏和捣乱,做好防火、防特、防盗工作。”
服务礼节和程序,也远比宁卫民想象中要简单的多。
首先无非是个人卫生问题。
要求不烫发、不留长发,保持指甲清洁。
然后就是一些言行细则。
比如“在客人面前不剔牙、掏耳、挖鼻、揉眼,不修指甲,不伸懒腰、打喷嚏,不得已时用手帕掩住口鼻。”
“在楼道、大厅行走时,不准和客人抢行并行,工作时不得大声喧哗,不准打闹或三五成群闲聊,客人谈话不得趋前旁听插话。”
“尊重客人风俗习惯,对老弱病残在不超出原则的情况下主动给予照顾。做到拾金不昧,不私自留用客人丢弃物。”
比较有意思的是,作为旅馆职工,居然还有监督客人,预防客人“不轨举动”的义务。
为了断绝发生“流氓滋事”的情况。
政工组要求宁卫民一旦发现女客私留问题,一定要及时举报。
并且特别叮嘱他,今后对以夫妻名义入住的客人,一定做好结婚证的核查工作。
这应该也算是当年比较特殊的时代特征。
总之,也就一个小时不到,宁卫民就算是“毕业”了。
别说,后勤发的普普通通的白色制服,黑裤子,黑皮鞋,穿在他身上,居然更显得英俊有加。
愣是比前台那些莺莺燕燕们更有回头率。
凡是见到他的异性全都眼睛一亮。
这或许就是因为宁卫民平时穿得太随便了。
稍微捯饬一下就效果明显。
以至于中午的时候,米晓冉带宁卫民去吃饭。
他和米晓冉的身边,很快把前台部的人都招引来了。
这几个未来的女同事,都主动嘻嘻哈哈跟宁卫民开玩笑,打听他的情况。
弄得他好像是有四五个亲姐似的。
但更尴尬的是,后来就连黄素琴也来跟大伙儿凑热闹了。
得知宁卫民和米晓冉是邻居,她居然就给他们定了师徒名分。
“既然你们这么熟,那好,培训期间,晓冉就是你的带班师傅了。下午,她会告诉你该干什么的。”
这话一说,晓冉和宁卫民齐齐傻了。
“快,叫师傅呀!”
“叫啊,叫啊。”
“小宁,晓冉,你们怎么脸红了?”
一阵花枝招展的大笑间,宁卫民身陷唯恐天下不乱的催促和调侃中。
突然有了一种掉入盘丝洞的感受。
《国潮1980》正文 第七十一章 高标准
1978 年,我国的入境游客数量达到了一百八十多万。
这超过了前二十年我国接待外国游客数的总和。
1979 年,外宾数量更激增到了四百二十多万。
而这一年,京城只有七间涉外饭店,达到接待标准的只有一千个床位。
正是因此,国家高层才会在1979年火速引入了外资的三个试点项目来救急。
001 号是国航食品公司。
002 号和 003 号就是建国饭店和长城饭店。
当然,在政治挂帅的年代,因为各种政治需求和制度变更所带来的内地旅客高增长现象,显然出现得更早,增长幅度也更为迅猛。
尤其京城作为我国的政治文化中心,所要接待的旅客数目,肯定稳居全国之首。
所以自七十年代起,远比国家高层意识到需要兴办达到国际标准的豪华饭店更早。
守着京城火车站,占有地利之便的重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