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谱下的大明_分节阅读_第1节
D-【脸谱下的大明】
正文 第一章 这样的人设我不要!
嘉靖三十二年,癸丑年,元月十五。3秒钟记住--笔下.网单字母全拼(www.BXZWW.COM)
大明松江府华亭县。
虽然地处江南,但寒风呼啸,路上行人零落难见,只偶尔见到几个穿着新衣的孩子蹦蹦跳跳。
华亭最早为三国东吴华亭侯陆逊的封地,所以此地千百年来多以陆姓为首,当年陆机临终而叹“华亭鹤唳,岂可复闻乎”传为佳话。
不过元代华亭由县治升为府治,渐成文人墨客聚集之地,多有江南大族迁居至此,最著名的莫过于被誉为“东南众望、吴越福星”的钱氏。
华亭城东多为大族宅院,其中有一条贯穿南北的巷子,因曾经出了位状元被县人称为“状元巷”。
而这位状元正是钱氏一族的钱福,弘治三年的会元、状元,这条巷子里住的都是钱氏族人。
巷南头几个闲汉正闲聊着,一个身材瘦削的少年郎快步走过,虽神色平静却脚步匆匆。
“听说了吗?据说渊哥儿要去杭州。”
“没办法,杭州那边的铺子得处置,据说还死了几个伙计。”年纪稍大的中年人抬头看看天,“看这天怕还有雪呢,真难为他了。”
“不过渊哥儿性子倒是变了。”一个神色轻浮的青年故意大声说,看那少年郎脚步不停,哼了声嘀咕道:“这是怕了吧!”
“要真怕了会和徐家闹翻?”一旁有人嗤之以鼻,“据说徐家那位落榜的亲手一棍子敲在他后脑勺上,渊哥儿晕了三天才醒,为此还误了去年乡试……”
“徐家那边放出的风声……说渊哥儿骚扰徐家女眷……”
“怎么可能!”
“倒是听说渊哥儿称那位徐家落榜的‘黄兄’!”
“哈哈哈哈……”
众人一愣后都笑得前仰后合,还有人一边笑一边说:“难怪别人都说渊哥儿不让其曾祖鹤滩公专美于前!”
“少湖公如今入了内阁,自然不想别人提起当年祖先入赘……”
那个神色轻浮的青年嬉笑道:“嗨,鹤滩公这一支……不过风水轮流转嘛,说不定以后我也能和徐家一样生发呢!”
“哈哈,那得先保证你儿子中进士。”
“还得保证你别走得太早,徐太公可是没享多久的福呢!”
在巷子北头一栋大宅门口站定,钱渊微微叹了口气,来到这个时空不过四个多月,但悲喜聚散尝了个遍。
被那辆冲进咖啡厅的大巴车撞飞之,后能来到这个时代重获新生,这是喜。
父母慈爱,家庭和睦也是喜。
穿越而来居然是个秀才公更是喜,有个府试案首的名号更是喜上加喜,松江可是著名的科举强府。
可惜喜之后都是悲,父亲、兄长外出经商,年节前传来噩耗双双丧生,连尸首都没能带回来,母亲、大嫂连接病倒,钱渊不得不担起重任,打点丧事,还要给一同丧生的伙计发放抚恤。
如今才正月十五,但杭州那边还得走一趟,钱渊没奈何只能自己去,总不能让只有十岁的妹妹去吧。
最关键的是,钱渊隐隐猜测,是自己引发了父兄丧生的祸事。
初来乍到的自己在三个多月前拿出了一份这个时代极为珍贵的秘方,父亲和兄长贩运货物前往杭州、宁波一带收益颇丰。
但两个月前噩耗传来,父兄从舟山沥港回宁波的海路上遭遇倭寇,船只被毁,人货两空,连尸首都没办法弄回来安葬。
钱渊不相信那么巧,父兄走这条线已经好些年了,正好出手第一批新货就出了事。
“渊少爷。”门口的老仆眼尖招呼了声,“夫人招呼过了,渊少爷只管进。”
钱渊点头走进宅院,这是钱氏目前唯一出仕的族人钱铮的宅子,他也是钱渊的二叔。
钱渊的祖父祖母早亡,父亲钱锐经商供其弟弟钱铮读书,后者嘉靖十四年中进士,选为庶吉士,但牵涉入夏言案被贬谪出京后愤而辞官,嘉靖三十年起复,如今任徽州府通判。
钱铮出仕,其妻子陆氏留守华亭,两家一向来往密切,陆氏无子所以一向待钱渊如若亲子,这次打点丧事要不是陆氏派人协助,初来乍到的钱渊得满头包,他还以为弄个追悼会就算完事了……
“渊哥儿来了。”今年才三十多的陆氏看起来像后世五十多岁,“你母亲今天如何?我已经拿了你叔父的帖子去请了顾家。”
“谢过叔母。”钱渊行礼起身后说:“今天母亲好多了,我明日赴杭,家里还要拜托叔母照顾。”
“分内之事,无需多说,只可惜你……”陆氏叹息道:“原本你应该去年乡试,这一耽误就是三年。”
钱渊嘴角抽了抽,前身就是赴南京乡试的路上出了事,自己才穿越过来的,醒来之后弄清楚现状就一直喊头痛,要不然,府试案首乡试交白卷……
不过也正是如此,自己在庄子上养病的时候费了不少工夫弄出了那份所谓的秘方。
“不过性子倒是变了。”陆氏细细打量面前面容稚嫩但有丝丝风霜之色的侄子,“以后记得祸从口出。”
钱渊嘴角抽搐了下,他去年穿越而来直到回了松江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当时奔赴南京准备乡试的钱渊在路上碰到了同窗徐璠,不过这位可不是去参加乡试的,而是去京城抱大腿……其父徐阶前年末进位内阁大学士。
徐璠和钱渊在同一家书院,和后者小小年纪就颇有才名不同,徐璠屡试不中到现在也没个功名,去年连府试都没过,只能走荫仕这条路。
两人本来就不对付,路上相互之间冷嘲热讽,不过这方面钱渊比徐璠强的太多了。
钱渊言语之尖酸刻薄在整个松江府都颇有名声,很多人都称其肖曾祖钱福,这位在坊间传说中……不能把死人说活,但能将活人说死!
最后钱渊那句“黄兄”彻底撕破了脸,徐阶的祖父徐礼当年入赘黄家,直到其父徐黼做到八品县丞后才改回徐姓。
徐璠嘴巴不利索,但动手倒是挺利索的,不过钱渊也带了仆役,两伙人就在苏州大街上动起手来,徐家的一辆马车被推翻,而钱渊后脑勺中了一棍,昏迷三日才苏醒。
穿越而来的钱渊在弄清楚来龙去脉之后忍不住仰天长叹……自己前世算不上什么好人,也经常惹是生非,但从不肯言语伤人,这是怼人手段中性价比最低的!
自小苦读有才名,性情古怪执拗,而且还嘴巴尖酸刻薄……这个人设钱渊真心不想要啊!
而且钱渊知道是现在嘉靖三十一年后……本来还想去抱抱徐阶的大腿呢!
陆氏让侍女拿了个包裹出来,里面装着几件御寒棉衣和各式药物,又细细叮嘱“对了,你这次去杭州带上外院的马管事,他之前一直服侍你二叔,如果在杭州碰到麻烦,顺流而下就能到徽州府寻你叔父。”
钱渊深深拜谢后和马管事商量好之后出了府,这时候天上已经飘飘洒洒下起了小雪,顶风冒雪回到家,刚进门就听见门房里有人粗着嗓子在吆喝,“少爷,这位是顾先生。”
这位是顾定芳的长子顾从礼,顾定芳是松江上海人,精于医术,受嘉靖皇帝宠信,被召为圣济殿御医。
钱渊对顾从礼这个名字有点印象,好像以前在上海自然博物馆见过……
一番诊断之后,顾从礼留下药方匆匆离去,钱渊叫人去抓药,让妹妹负责煎药,家里原本有两房杂役,但大都跟着父兄丧生,只留下两个婆子和一个伺候自己的书童李四。
歪歪斜斜靠在床头的钱母一边喝药,一边不自觉的盯着家里仅存的男丁,之前自己和长媳连接病倒,是儿子扛起了重任,打点内外诸事,性子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不是坏事,原本尖酸刻薄的嘴巴如今锁的死死的,不过也算不上好事,有时候一天下来都听不到几句话。
“明天出发。”钱渊看着妹妹服侍母亲喝完药,才缓缓说:“杭州的铺子要处置,据说那边还死了四个伙计,抚恤从厚,而且可能还有欠账,这次我会一并处置。”
母亲谭氏是江西人,远嫁到松江,性情柔弱,少有主见,只懂得含泪叹息,“这次是母亲拖累你了。”
虽然才十七岁,但两世为人的钱渊并没有少年人惯有的脾气,他沉默片刻后起身,“的确如此,但三年后秋闱,希望母亲不要再拖累我。”
谭氏先是心一提,随后全身一松,眼泪不由自主的夺眶而出,她自然听得懂这句话,儿子是在劝自己保重身体。
正文 第二章 施恩于不报?
自元代黄道婆之后,松江棉布就甲于天下,有“衣被天下”之称,松江自然也成了全国棉纺织业的中心,随之而来的是交通、运输的发达。3秒钟记住--笔下.网单字母全拼(WWW.bxzww.com)
松江到杭州的路程,一般是从青浦县城乘船由大黄浦逆流而上入薛淀湖,再由次溪到嘉兴,陆路赶到流经嘉兴的京杭大运河,乘船直达杭州。
这条路线好处是快捷,但坏处在于有一到两天需要舍舟陆行,说起来也没多少路程,但心里忐忑不安的钱渊选了另一条路。
站在船头,钱渊低头看了眼滚滚江水,又回头遥遥眺望远处,如果没记错,所谓的“黄浦入海”就发生在嘉靖年间,还是由大名鼎鼎的海瑞主持的。
“渊少爷,走吴淞河路程要长的多,而且是逆流直上,大约要.天才能到杭州。”马管事貌似恭敬的低声说。
钱渊沉默了会儿才说:“离海商远点,安全点。”
马管事先是嘴一撇,随后惊异的抬头看了眼,这位渊少爷自小除了去年院试、乡试外就没出过松江,平日里只懂读书,没想到却精通地理。
走薛淀湖、嘉兴那条路很靠近海岸线的海盐县、海宁县,前几年多遭倭寇侵袭,不过自两年前海道副使丁湛和海商汪直联手,朝廷又复设浙江巡抚后,东南沿海陆地倭寇踪迹并不算多,浙江也只就台州频遭倭乱。
现代人在生活中很少专门研究地理,但相关的关键点往往会潜移默化的铭刻在脑海中,钱渊前世大部分时间都在杭州、上海两地,当然很熟悉这部分区域的地理环境,那条线离舟山群岛不远,最关键的是时间……
对于马管事的劝慰,钱渊没有再解释什么,也没法解释,难道让自己仔细说说如今的海上贸易只是地方政府默认,而中央政府是绝对不允许的,很快就是东南倭乱,然后俞龙戚虎粉墨登场?
从吴淞河入太湖再从支流抵苏州码头,再从大运河直下杭州,这是最安全的一条路线,即使不巧碰到倭乱,也相对安全,毕竟运河上的漕兵是靠船吃饭的,不会像卫所兵一样只顾着逃。
既然来到这个时代,那就要想尽办法充分利用那些“先知”。
“渊少爷,等下我摸两尾鲈鱼上来下酒!”船尾几个难得出行的青年兴致勃勃,大呼小叫。
马管事瞥了眼过去,心里纳闷钱渊外出带上这些半大小子干什么,既不会服侍人,也没什么眼力,不知道现在钱渊还在孝期吗。
“秋风起兮佳景时,吴江水兮鲈鱼肥。”钱渊低吟几句,笑着冲船尾喊道:“张三,停船时候下去多摸几尾,拿来给马管事下酒。”
这些少年都是钱家佃户子,钱渊缺席乡试回到松江这几个月,曾经一度在城外庄子上养病时认识的,这次钱家遭变故,家里仅有的几个仆人都随父兄丧生,钱渊不得已将他们招来。
不过,说不定能管些用……钱渊视线盯着那个不高却极为粗壮的领头青年。
三日之后,船终于抵达苏州,虽然还在正月里,但码头上已经人头攒动,来往马车川流不息,呼喝声、叱骂声不停响起,偶尔马嘶声划过,随之而来的是长鞭卷空的鞭声。
岸边大大小小船只密密麻麻,虽星罗棋布却进退有道,客船、货船分门别类互不干扰。
钱渊目不转睛盯着这一幕,在交通极为发达的现代社会,河岸边可见不到如此热闹的场景。
只是不知道在即将而来的东南倭乱中,这条运河有如何的命运……钱渊前世虽然对历史很感兴趣,但毕竟不是历史专业毕业的,很多事情都只是一知半解,时间点更是记不清楚。
不过,有些独特的时间点钱渊还是能记得的,这也是他敢于前往杭州的原因。
小半个时辰后,钱家船终于停靠在码头上,钱渊一行人行李不多,很快收拾了后下船,这时候,一艘官船缓缓停靠在码头,有仆人迅速搭起踏板,船头两个老者正低声说着什么。
钱渊眯着眼打量了会儿,再看看拥挤的码头,摆摆手吩咐马管事带人清出一块场地。
张三疑惑的低声问了几句,马管事一巴掌扇在他后脑勺上,一边解释一边瞥着钱渊,“没看见船上挂着白灯笼啊,人家是扶棺归乡。”
钱渊微微点头,正要说些什么,突然耳朵一动,快步走向前,伸手喝道:“小心踏板!”
正准备下船的老者脚步一缓,一旁服侍的仆人定睛一看不由得心惊胆战,踏板不知什么时候中段已经裂开几条大缝,在空中摇摇欲坠。
仆人伸脚用力一踩,踏板发出“嘎吱”响声断成两截落入河中,如果没有钱渊的提醒,老者八成会失足坠河,这年节河水冰凉刺骨,就算不生一场重病也够受的了。
船上船下一片混乱间,钱渊已经带人离去,倒不是他品德高洁施恩不望报,而是他知道这个道理,做出施恩不望报的姿态,往往得到的回报是最多的。
一行人就在码头不远处找了间客栈住下,心里迷糊的很的马管事低声禀报:“那家人姓孙,听仆人口音应该是绍兴人。”
钱渊眉头都没动下,自顾自夹着豆腐干下饭,在心里嘀咕,前世上海办丧事吃豆腐宴,别说一般的荤菜了,就是海鲜都应有尽有,现在好了,守孝期间还真只能指望豆腐补补身子。
……
明朝的驿站分成两类,一是陆驿,二是水驿,前者提供车马、驴骡、脚夫,后者有舟船、水夫,都提供食宿,但只供官员使用。
码头不远处的水驿中,也有一席豆腐宴。
孙升捂着胸口长叹了一口气,兄长已年过七旬,一旦落河……这一年多来,先是二兄病逝,接着母亲仙逝,如果连兄长也不在了……
看了眼精神不济的兄长孙堪,孙升低声说:“兄长,是松江华亭钱氏,不知道是否是当年鹤滩公后人。”
“鹤滩公才学过人,连中两元,但性情偏激执拗,出仕三年后就辞官归家。”孙堪摇摇头,“去年京山侯崔元病逝,据说死前对鹤滩公颇有微词。”
孙升嘴角抽了抽,当年永康公主下嫁崔元,钱福嘴贱评点崔元长相不堪,然后第二年就辞官了,“不过今天这少年郎倒是厚道的很。”
孙堪点点头,“吩咐随从清理码头,事先提醒踏板,又不辞而别,有点意思,很有你的风范。”
孙升扯扯嘴角露出个笑容,他嘉靖十四年中进士,那一科的状元韩应龙也是余姚人,出仕一年不到就病逝,孙升为其料理后事、抚育遗孤,还请人为其立坊著名,以毕其志。
朝野上下对孙升有着一致的评价:“施恩于不报。”
可惜,丁忧前身为吏部右侍郎的孙升很难理解穿越者的思维方式……做什么事都是有成本的,决定了要去做,那就要用种种手段获得最丰厚的收益。
正文 第三章 不用引就出洞的蛇
在苏州码头歇了一宿,第二天一早,一行人登船直下杭州,开船之前,马管事还不停张望会不会有人前来挽留,可惜到最后也没见人。3秒钟记住--笔下.网单字母全拼(WWW.bxzww.com)
钱渊倒是无所谓,人家是扶棺回乡,自己没必要去讨这个没趣。
何况这种人情就如同老酒,时间越久,酒就越醇,自己已经是个秀才,而后面至少十年内东南倭乱,经商风险太大,自己还是得走仕途,这种人情要用就要用到关键时候。
最关键的是,钱渊可没阻拦马管事去打听……绍兴余姚孙家,排场不小,住在水驿,据说这家人以孝闻名天下,前世自小对历史就很感兴趣的钱渊已经隐隐猜到这家人的来历了。
三天后,钱渊终于抵达杭州,船一直驶到京杭大运河的尽头拱宸桥才停,钱家的那间贩卖棉布的铺子就在拱宸桥东头不远处。
进铺子看了一遍,钱渊很是满意,前后两进,前面是店面,后面可以住人,地方不小,而且还有个不小的院子。
“五个伙计的名单、家人住址在这。”都来不及喝茶,钱渊递给马管事一张纸,“这次带来的银子都在你这,每家20两纹银。”
“真是大手笔……”马管事接过纸,犹豫了下问:“那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