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谱下的大明_分节阅读_第22节
D-时候,已经浑身是血的卢斌赶到近前,眼尖的他瞄见了偷偷摸摸的萧显。
“萧显!”卢斌趋马赶上去,原本还有不少倭寇,但仅仅一瞬间之后,萧显身边已经空无一人。
“萧显!”
“萧显!”
声嘶力竭的吼声让不远处的侯继高精神一振,放下手中长枪,就在马上弯弓搭箭。
“嗖!”
矮着身子奔逃还在心里痛骂手下的萧显冷不丁小腿中箭,登时一跤跌倒。
冲来的卢斌奋力操起被砍断的长枪前端用力掷出,被磨刀石磨的雪亮的枪尖轻易的没入萧显的后背。
失望的侯继高瞄了眼对面那个青年将领,身上身下全是一片血迹,但在月光的照映下反衬出银色的光泽,这应该就是卢参将的幼子卢斌了吧,真不愧是将门虎子。
就在侯继高准备过去恭维两句的时候,卢斌跳下马,大踏步走向萧显,手里的腰刀又是一刀劈下,然后手揪着头发,钢刀旋颈绕了一圈。
初出茅庐的侯继高有点反胃……
“萧显已死!”
再次上马的卢斌趋马四处飞驰,嘶哑着嗓子高喝,这一次他手中的首级让他的话有了充足的说服力。
“真是个莽张飞!”远远看着这一幕的钱渊无力的吐槽了句,手一松丢开长枪,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次钱公子不会再说虎父犬子了吧。”张家护院呵呵笑着蹲下来,“说实话,刚才我老张都准备挟着公子跑路了。”
“还算不错,就是太莽了点。”钱渊用力抿了下嘴努力分泌出点唾沫,之前太紧张了,口干舌燥的紧,“老张,你也挺不错。”
张家护院不停曲起手指,刚才他连续放了几十箭,要不是他的神箭,乡勇们未必有勇气撑到现在。
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少年郎,虽然是个秀才,但似乎很平易近人,要知道如今文贵武贱,一个秀才称呼自己老张还真是少见。
虽然月亮还在头顶,但天色已经渐渐亮了起来,倭寇们或跪地求饶,或四散遁逃,不肯罢休的卢斌和侯继高带着明军围住一股数十人的倭寇。
接下来的战场打扫用不着钱渊操心,他索性坐在地上随意看着,不远处的马匹嘶鸣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马儿在一具尸首边来回绕圈,时不时嘶鸣几声,又时不时俯首。
钱渊偏过头不想再看,类似的事情将在后面七八年内不断上演。
但偏过头的钱渊又看见一支长枪戳在地上,一个乡勇用力拔出长枪,跪在地上,半响后才从地上背起一具尸首。
钱渊只能垂下头。
“少爷,统计出来了。”身上还裹着伤的杨文匆匆奔来,“出城的四十八骑战死三十二,乡勇、衙役战死二十八……我们的人,战死五人。”
钱渊没有说话,只苦涩的笑了笑。
急促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钱渊懒得回头去看,只盯着自己还在颤抖的双手,前世自己是在刑警队,又不是在特种部队,这种场面难免紧张。
“咳咳。”
听见张家护院的咳嗽声,钱渊这才转头看去,站在最前面的是归有光,其后是张县丞、柳典吏、吴捕头,笑吟吟的郑若曾站在末尾处。
手撑了下地面,钱渊在杨文、张三的搀扶下起身。
还没等钱渊说什么,板着脸的归有光整理仪容,作揖行礼,“此次遭倭寇围城,嘉定县上下谢过钱公子。”
还有点腿软的张县丞在行礼,守在城门口的柳典吏脸色苍白但也在行礼,一同出城的吴捕头个子太矮,这一礼都快触到地面了。
满足感在钱渊心里滋生,这种情绪迅速占据了全身,但他立即醒转过来。
钱渊勉强整理了下衣着,长鞠回礼,“为人为己,敢不竭尽全力。”
正文 第五十三章 世之良臣
嘉兴府桐庐县。
最近心情一直不好的卢镗正喜笑颜开,这对于一向律己的他来说是很难见的。
“七月二十七,倭寇连续攻城五日,与城下虐杀百姓,城内众情汹汹,当夜丑时三刻,倭寇偷城,明军由东城门出城绕行,从侧面凿穿倭寇阵容……”
山羊胡幕僚笑着恭维道:“斩首一百三十余,俘虏七十余,又亲手斩杀倭寇头目萧显,这是大胜啊!”
捋须的卢镗有一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心理,要知道即使是自己和俞大猷,在今年除了沥港一战之外也没有如此辉煌的战绩。
比如至今还在川沙和倭寇磨洋工的俞大猷,至今报到巡抚衙门的战绩是……俘虏七人,杀敌二十三人!
山羊胡低头看了眼战报,“嗯?那个松江秀才也在嘉定……就是那个和巡抚衙门……”
“我知道,斌儿在信里提到了。”卢镗啧啧两声,儿子在信里将那个钱家子赞得天上没有地上无双,不过如果说的是实情,自己算是欠了那个钱家子一个不小的人情了。
“不过这一战……”山羊胡是卢镗的私人幕僚,和那些亲兵也都是旧识,不禁伤感道:“战损颇多,处州卫已经挑不出多少能用的了。”
的确如此,这是一场大胜,但也是一场惨胜。
不说其他的,五日守城加上两次出城迎敌,随卢斌而来的七十八名亲兵战死五十六人,幸存者人人负伤,其中还有几人重伤致残。
乡勇、衙役、大户的护院战死一百五十余人,城中处处可见孝服,县衙几乎被一扫而空。
城内共计拆毁七十余间房屋,遗失、被砍杀了近百大型牲畜。
当然了,对嘉定这样的小城来说,损失很大,但也有不少收获,至少被击杀、俘虏的倭寇身上搜出了大量银两财物,再加上之前城内大户捐赠,重新出山的胡县令显得精神抖擞。
不过,胡县令很快就失望了,他发现原本对自己恭恭敬敬的那些下属都变了个样,别说下面的捕头、衙役,各房的书吏文员,就是县丞、典吏都对自己不理不睬。
很快,胡县令发现自己不仅仅是失望,而应该是绝望。
名望极高的归有光,城内几家在苏州府颇有人脉的士绅,甚至是胡县令的恩师孙承恩,毫无例外的都极度排斥这个毫无作为的县令。
这是理所应当的,就连冷静下来的县令本人都能接受这一点,对他来说,能逃得一命已是难得。
不过这对于钱渊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因为胡县令已经起了辞官归乡的念头,鬼知道哪天又有倭寇来袭,虽然说千里为官只为财,但小命更为珍贵。
所以在胡县令麻事不管的情况下,钱渊在归有光、张县丞以及县主簿的请求下帮忙处理战事之后的那一大堆麻烦,不过他也拉上了郑若曾来当苦力。
对于明朝人来说,或许很麻烦,但对于前世下海经商自个儿当老板的钱渊来说,难度并不大,更何况此战之后,上到县丞,下到衙役,乃至百姓,无不对其俯首帖耳。
一天的忙碌之后,郑若曾溜达到归有光临时居所,两个人既是老友又是连襟,用不着通报就长驱直入进了书房。
坐在桌前的归有光正持笔沉思,转头笑道:“县衙那边处理完了?”
郑若曾嘴角抽了抽,他自认为算是见识广博了,但很明显远远比不上那位松江秀才。
其实这是很正常的,古代对于这种事务的要求远不能和后世相提并论,无论是组织能力,物资调配,财务管理等各个方面,前世曾经独当一面的钱渊在这个时代都算得上独树一帜。
虽然郑若曾这几日也很忙碌,但其中有很多环节都不大看得懂,不过他也敏锐的发现,那位少年郎有一套独有的处理政务的思路,而且效果很好。
敷衍几句后,郑若曾看了眼桌案,问:“昨日你说要写一篇关于这次倭寇围城的文章?”
“恩,嘉定县倭寇始末书。”归有光叹了口气。
郑若曾低头吟诵道:“愚忝与守城,与贼来去之日相始终,目睹惨毒,所不忍言……”
归有光沉吟片刻后问:“你觉得……钱家子如何?”
郑若曾脱口而出,“如能顺利中进士,当是世之良臣。”
“伯鲁,这样的评价,会不会太过夸张?”
“绝不夸张。”郑若曾捋须摇头,“我此生所见,唯双江公可堪比拟。”
归有光吃了一惊,双江公就是聂豹,曾任华亭知县、苏州知府,如今官至大司马,他在苏松一带名气极响。
聂豹虽然在后世名声不大,甚至很多人对其的印象只有徐阶老师,但他在嘉靖年间名望极高。
为官清廉如水,一身正气,同时刚正廉明,不畏豪强,更是文武双全,聂豹早就被世人认为必定是名垂青史的人物。
将聂豹和钱渊相提并论,这是个极高的评价。
归有光笑着点点头,持笔蘸墨,在文后写下一段话。
“当是时,官兵败退,乡勇溃散,官民哄然,众人束手,幸有松江华亭生员钱渊,呼其左右,出城击贼……”
郑若曾赞道:“有震川先生金口一赞,钱家子大名立能遍传大江南北。”
“说不定他还不领情呢!”归有光依旧嘴硬的很。
呃,钱渊还真未必会领这个情呢。
后来发生的一切都和这篇《嘉定县倭寇始末书》有极深的关系,当这篇文章散播开后,钱渊的名声扶摇直上,但也将他牵扯入一些他不想参与的事中。
不过,即使没有这篇文章,钱渊在南直隶、浙江的高官中也算是挂了号的。
其他人不说,这个消息传到杭州的巡抚衙门的时候,王忬和幸时先是一惊,随即大喜。
“钱家子真是大人的福星啊!”幸时笑道:“京中来信,如果这时候有胜绩,大人升迁就容易多了。”
在如此紧要关头送上一场大胜,毫无疑问,王忬逃离火山口的希望大增,而且不仅仅如此,朝中兵部右侍郎刚好出缺,王忬补上的可能性不小。
正文 第五十四章 礼物
要显出娇嫩的鲜花,往往需要绿叶的衬托。
但绿叶并不仅仅只是衬托物,没有它的存在,试问鲜花如何能绽放呢?
同样的道理,那些名垂青史或试图名垂青史的大人物们也需要绿叶,这片土地上千百年的历史也证明了这一点,如若没有同心协力的人才聚拢在身边,不管想做什么总是很难的。
所以,张居正才会对钱渊另眼相看。
在张居正看来,自己注定是要做大事的,他需要助手。
这个道理钱渊也很懂,前有刘邦身边的沛县群雄,萧何、樊哙、曹参都是英杰,后有跟随朱元璋的徐达、郭英这些幼年玩伴。
就算日后那支戚家军也逃不过这个套路,大量戚家子弟和兵样子构成了那支军队的骨架。
但钱渊没有这样的想法,他无意成为别人的助手。
不过在郑若曾看来,被自己评价为“世之良臣”的钱渊注定日后是要做大事的,他需要助手。
所以,在钱渊将一切事务处理完,准备离开嘉定的时候,郑若曾找上门来了。
“郑先生的意思……”钱渊的腮帮子都在一鼓一鼓,你投入我门下,以后胡宗宪怎么办?
但很快,钱渊脸红了,他太高估自己,人家可没看上你,也是,在这个时代,读书人没中进士就注定无法成为藤蔓依附的大树,反而只能成为依附大树的藤蔓。
“你说的是那个王家护院?”不过钱渊立即感兴趣起来,后面七八年内东南都不会太平,有这样一个武艺高超,还有一手好箭法的护院,是能派上大用场的。
“逃兵?”
“无所谓!”
钱渊拍着胸脯保证道:“晚辈惜命的很,怕死,这辈子怕都不会去边塞。”
你的确惜命,但未必怕死……郑若曾笑了笑。
但是接下来,钱渊目瞪口呆的看着冲自己拱手行礼的王家护院,“每年八十两银子?”
王家护院黝黑的脸上有几丝红晕,他微微低头,“而且要预支两年……”
“那你拿了钱就跑……”一旁的李四忍不住看了眼杨文,“这里可没人拦得住你!”
杨文翻了个白眼但也没吭声,自己的确打不过……
长长的叹息声响起,郑若曾神色肃穆,低声问:“钱公子可曾听说过当年的三边总制曾铣?”
“什么!”钱渊强自压抑心里的震动,“就是和夏贵溪一起……”
“不错。”郑若曾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哀伤,“曾公嘉靖八年进士,于嘉靖十八年巡抚山西,几度败俺答于塞外,后进三边总制,在下嘉靖十七年会试落榜后游历边疆与曾公结识,幸而结友。”
“后面的用不着多说了……”郑若曾沉默片刻后才继续说:“结交近侍论斩,妻儿流放二千里,参将李珍冤死狱中,首辅夏贵溪遭弃市。”
钱渊亲自提壶斟茶,小心翼翼的问:“之后呢?”
“袁公本为百年计,晁错翻罹七国危。”郑若曾已是泪光连连,“天下闻而冤之,何人不知曾公之冤!”
钱渊也叹息一声,这件事的始末他前世就曾在书上看到过,这一世也曾听人提起过。
曾铣原是浙江台州人,后落户南直隶扬州,所以浙江和南直隶的士子都对曾铣很熟悉,他们有着一致的认知,夏贵溪那不好说,和严嵩斗来斗去,几上几下,但毫无疑问,曾铣是被冤杀的。
事实上,曾铣被冤杀后,边塞陷入一片混乱,没了对手的俺答才制造了那次令嘉靖丢尽了脸的“庚戌之乱”。
钱渊的视线落到面无表情的王家护院身上,这个人和曾铣有何渊源?
“曾公被斩,妻儿流放汉中,幸有旧属王环护送。”郑若曾轻声解释道:“一路上此人白日护送,夜宿旷野,千里不懈,后定居汉中为护卫,曾公可谓识人。”
“小人王三,当年是大人身边亲卫,后逃至太仓,当年曾家被抄,家无余财。”
“但如今老夫人和几位少爷日子过得极苦,王兄也难以为继。”王家护院单膝跪地,“小人愿将此身交付公子,只愿……”
“不用说了。”钱渊俯身用力拽着胳膊想把对方拉起来,“此事钱某一力承当!”
虽然当年曾铣是遭严嵩陷害而被冤杀,更是嘉靖皇帝御笔钦点,但钱渊不认为自己相助曾家妻儿会遭到报复。
当年严嵩动手的目标主要是针对夏言,而嘉靖皇帝如今应该只顾着修道炼丹,前些日子幸时还提起过,皇帝已经好些年没问起那句话了……“杨用修尚在否?”
用理智去判断,钱渊知道这是一次风险不大,但日后很可能成为自己资历,美化自己人格的美谈。
但定下心神的钱渊心里有复杂的感触,他知道,在一口应下之前,自己并没有用理智去判断这次交易是否有利,风险有多大……
似乎那句“一力承当”是自己脱口而出。
钱渊苦笑着在心里嘲讽自己,前世下海十余年,本以为那点年轻时的热血已悄然泯灭,但没想到只是藏在内心最深处。
不自觉的摸了摸胸膛处,钱渊转身道:“曾公可为识士,托付得人,王环千里护送可称义士,你心念旧主亦可称义,以后你就改名为王义吧。”
“是。”王义低头应是。
“回松江后,我会托付去北边的商队将银两带给曾老夫人。”钱渊转头交代,“好了,嘉定事毕,明日启程,我们回家。”
胡知县已经挂冠归乡,苏州知府下令张县丞代理县令之职,战后各种事务钱渊已经处理的差不多,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八月中旬,钱渊一行人随孙承恩启程归乡,西城门口外相送的人络绎不绝。
原本孙克弘还以为是为父亲送行的,但越看越不对,除了县丞、典吏、士绅之外,那些衙役捕快,还有脸熟的乡勇,甚至原本因为房屋被强拆的百姓都来了。
钱渊看看杨文、张三等人手捧着各式各样的赠礼,回首望去,心里感慨不已,最终什么都没说,只长揖行礼。
人群中的郑若曾眯着眼盯着这个少年郎,在心里揣测对方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登上舞台。
视线在空中交错,郑若曾冲着王义微微点头示意,不久前得到王环消息的王义准备在倭寇被剿灭之后赶赴汉中,是他劝其留下并投入钱渊门下。
这是郑若曾送给钱渊的一份礼物,虽然没有出仕,但他对朝政有着自己的认知,无论如何,今上已在位三十多年,而严嵩已经老迈不堪,想必曾公雪冤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到那时候,至今愤恨不已的王义能了却心愿,应该已经登上舞台的钱家子更会得到莫大的声望。
正文 第五十五章 归乡
顺着吴淞江直抵松江重镇陶宅镇,然后换乘马车,当天下午一行人就抵达华亭。
卢斌并没有继续他的护送任务,金山卫指挥同知侯继高接手,将孙承恩、钱渊等人一直送进城内。
匆匆拜别众人,钱渊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一路快行到状元巷口,他猛然惊醒。
前世的自己……每每离家之前总会心情激荡,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