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谱下的大明_分节阅读_第48节
D-不能既是师兄又是岳父吧!
钱渝的烦恼一直持续到站在宅子门口,看见那个脸熟的黝黑汉子为止。
“你是……你是隔壁……”
杨文咧嘴一笑,露出的白牙闪耀着寒光,钱渝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似乎什么地方不太对……
将人送来的府衙文员奇怪的瞥了眼钱渝,率先绕过照壁走进去,向一个中年人行礼道:“周先生,人送来了。”
周师爷偏头看了眼钱渝,哆哆嗦嗦都迈不开步子,小家子气十足,那位松江秀才怎么就挑了个这玩意。
周师爷用力咳嗽两声,身穿青衫的钱渊懒洋洋的走出来,一看见钱渝就瞪了眼一旁的杨文,“让你随便挑一个,你就假公济私?”
“没有啊。”杨文委屈道:“这货抢了两块砚台,小的看过单子了,都是二老爷送来的歙砚,标价两百五十两白银,翻一倍就是五百两白银。”
“噢噢噢……”钱渊拖着长长的调子,坐下来斟了杯茶才慢悠悠的说:“这还说得过去。”
“钱……钱渊。”钱渝支撑着发颤的双腿,鼓足勇气说:“你……你想干什么……是双江公召见我!”
似乎什么都没听到,钱渊笑着看向周师爷,“别说举人了,连个秀才都不是,可没违背大司马的规矩呢。”
周师爷嘴角抽了抽,手抚着额头一副头痛难耐的神情,“你到底想干什么!”
“被囚禁在这儿,总不能什么事都不做吧?”钱渊打了个哈欠,“杨文,把人拖走……呃,洗马吧,其他事他也做不了,找个人盯着点。”
“少爷放心吧。”杨文阴测测看着钱渝,做了一年邻居,他早就不爽这个装模作样,经常找茬的家伙了。
上次见面钱渊就对其视若无睹,这一次变本加厉,钱渝的脸通红一片,愤怒涌上心头,但随之变得一片冰凉。
突然,钱渝拔腿往后狂奔,虽然到现在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双江公召见怎么突然落到钱渝手里了,但他很清楚,肯定和昨日送来的那份单子有关,人家都说的清清楚楚了,两块价值两百五十两白银的歙砚。
“啊……”
凄厉的哀嚎声在照壁那一侧响起,但声音转瞬而逝,一个护院拽着躺在地上的钱渝一条腿将其拉出来,顺手将一块抹布塞进这厮的嘴里。
“过了吧?”周师爷叹了口气。
“过了?”钱渊朝府衙文员努努嘴,“你说呢?”
府衙文员苦着脸不敢吭声,这位真够狠的,设了个套让人兴高采烈的跳进去……
“你是府衙的,应该知道钱氏一族捐银都是从哪来的。”钱渊端起茶壶又斟了杯茶,“昨天让人送单子过去,都说过了……勿谓言之不预,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就没办法了。”
“好了,回去吧,把事情说清楚。”钱渊和气笑道:“都是族人嘛,洗马还算是轻松的活儿,别弄得血淋淋的……没必要让城东头王家的棺材铺子生意兴隆嘛。”
府衙文员瞄了眼被拖走的钱渝,只能连连点头。
正要转身,后面的钱渊又叫住他。
钱渊端着茶盏放在嘴边,平静道:“对了,忘记告诉你了,大司马许了我五人,还有四个。”
那府衙文员打了个寒战,在心里为那些贪婪的钱氏族人默哀。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以此报怨
上午热热闹闹的状元巷在府衙文员回来之后很快变得冷清起来,只有几个闲汉在一旁听得兴高采烈,琢磨着当做日后谈资,而钱氏族人个个缩着脑袋往自家走。
“钱二哥,不是小弟不肯帮忙,那位……实在是没给开口求情的机会。”府衙文员哭丧着脸从怀里掏出两锭银子递过去。
“都出了手,有脸拿回来?”钱钟笑着将银子推回去,“来来来,仔细说说。”
“刚才都说了……还有四个人呢。”府衙文员犹豫了会儿才将银子塞回袖口,“据说渊哥儿很得双江公看重,还安排了一栋不小的宅院。”
“双江公没出面?”
“没,那位周师爷看样子和渊哥儿关系不错,从头到尾都没阻拦。”府衙文员低声说:“那位是个狠角色……钱二哥,得罪不起啊。”
迟疑片刻后,府衙文员又补充了句,“去年钱锐父子丧事,据说渝哥儿在拜祭的时候有点失礼?”
钱钟皱着眉头将人送出去,回屋吆喝道:“那两块砚台收起来,另外再取三百两银子出来。”
“不想过日子了?”妻子樊氏吼了声,撸起袖口往外冲,“老娘去找谭氏,到要问问她要不要脸!”
“你儿子在人家手里呢。”钱钟哼了声,“人家都放出话了,你今儿上门,说不定王家的棺材铺子后面一段时日生意兴隆。”
“他敢!?”
“你一天到位走街串巷,没听说过崇德县城门上悬着的那十多颗硝制的脑袋?”钱钟冷下脸喝道:“这一年多,渊哥儿往黄泉送下去多少条人命,你以为他不敢?”
樊氏愣愣的站在那,好半响才说:“总归是族亲,他……”
“嘿嘿,这时候想起来是亲戚了?”钱钟冷笑道:“抢别人家砚台时候怎么不记得?”
“但,但但……”
“但咱家就抢了两块砚台,大头都是在长房和二房那,对吧?”钱钟接过话茬,笑道:“一个多月前就提醒过你,咱家和钱锐钱铮一脉是撕破过脸的。”
钱钟啧啧叹道:“渊哥儿选的倒是挺准的,挑个不冒尖又有旧怨的杀鸡儆猴,这心机手段……自从祖父过世后,华亭钱氏又出了个人物!”
偏头看了眼傻傻的妻子,钱钟懒洋洋的往后院走,“反正是你儿子,早点送过去早点脱身,一群败家玩意儿!”
将两块砚台塞在怀里,费力拎着装有三百两银子的包袱,樊氏边咒骂边出门,刚走出门没几步,就看见三两族人也拎着大包小包……所有人都往同一个方向。
钱宅门口,钱渊特地留下的张三挎着腰刀来回踱步,四个护卫手持长枪肃立在两侧。
樊氏走到近处,瞄见地上躺着两人,蜷缩着身子,捂着肚子低声哀嚎,凑上去一看樊氏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是长房的老三、老四。”一旁的族人小声嘀咕,“还真敢下手啊!”
“上午是哪个王八蛋说什么文武双全的……这不灵验了嘛!”
“就属长房抢的最多……前些天听说老三在赌坊输了不少……”
“渊哥儿也太狠了点!”
“已经不错了,渝哥儿只抢了两块砚台都被发配去洗马,老三老四要被逮过去……还不直接送到倭寇嘴边啊!”
樊氏打了个激灵,赶紧往大门走去,脸上堆砌着热情的笑容。
……
看看手中的单子,再看看身后库房,马管事摸摸眼睛,左眼皮还真跳个不停。
短短大半个时辰,被抢走的物件大都被送回来了,定下的翻倍赔偿银两也都到位,上门的钱氏族人个个面带愧色,好话说了一箩筐。
昨儿送单子的时候,马管事很是受了些奚落,当时还在心里埋怨钱渊的天真,但现在……
无来由的想起去年杭州,想起了那位金老板,又想起了那栋用五百两银子换来的宅院,马管事只能苦笑摇头,渊少爷还真是睚眦必报,谁占了他的便宜……翻倍赔偿还是小事,一个不好就要倾家荡产甚至家破人亡。
内院的陆氏目瞪口呆的再次询问来报信的陆树德,“渊哥儿真是这么说的?”
“是啊,不过王家棺材铺子这段时间生意本来就挺不错。”陆树德还挺自豪的,“白天放出双江公消息……就是我干的,渊哥儿还特地说了送我块歙砚呢。”
明明是三伏天,陆氏却觉得有点冷,咽了口唾沫在心里想,渊哥儿这性情……毕竟是族人,闹的这么大未必是好事啊。
少年陆树德却觉得爽快的很,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他们不将钱渊当做族人,就不能怪钱渊不将他们当做族人。
自家都被抢个干净了,渊哥没出手弄死个把人,已经算是阿弥陀佛……陆树德可是见过钱渊在崇德县城如何一言九鼎,如何杀戮决断的,每次从城门口进出,悬在上方的那九颗首级都会提醒这一点。
陶宅镇。
聂豹捋须仔细听着周师爷的禀报,忍不住摇头苦笑,那少年郎还真是有能耐,借着被自己召入军中,无中生有的闹出一番风波。
其心思机巧,手段有效稍显狠辣……聂豹叹了口气,还真是个人物啊。
“一直想不通为什么要召人随军,没想到用在这儿了。”周师爷也不禁苦笑道:“东翁,咱们这次是白白被展才使了回。”
“也罢,当年鹤滩公过世,钱家分家就不公,这次更是过分。”聂豹对这种小事并不关注,随口道:“随便他吧,只要别闹出人命就行。”
“属下会盯着的。”周师爷犹豫了会儿,低声说:“展才那边……好像从华亭县那边运了批军械过来。”
“嗯?”聂豹一皱眉。
“有长枪、短矛、腰刀,还有软甲。”周师爷解释道:“倒是没有弓箭、火器。”
“军械哪来的?”
“问过了,是金山卫指挥同知,如今驻守华亭的侯继高,两个月前,金山卫毁于倭寇之手,部分军械流落到华亭。”周师爷猜测道:“看模样,展才是想召些护卫。”
“陶宅镇虽然位处川沙后侧,但驻扎兵力不多,这倒未必是坏事?”周师爷试探问道。
聂豹微微点头,“随便他。”
周师爷松了口气,收在袖子里的手摸了摸那块玉牌,总算是不负所托。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恪守孝道
在还没构建起一个完整的社会架构之前,人类就学会了战争。
几千年下来,杀戮、胜利、失败伴随着人类社会的进程,战争也渐渐从简单的拿着石头对砸发展成极富技巧、组织的社会活动。
其中,在战争发展的时间这一点上,客观因素往往会发挥不小的作用,比如气候,比如时节。
大股蒙古人南下劫掠往往发生在六七月份,因为那时候芒种已过,北方农民正在抢收成熟的麦子等农作物,粮食、人口都正是蒙古人的目标。
不过类似的场景在东南沿海并不会出现,只要能登陆,倭寇就能上岸肆意攻击任何地方,别说寒冷冬天,就是大年三十晚他们都坚持加班。
只在一种情况下,倭寇会老老实实,那就是台风天气。
从八月初开始,老天似乎撕开了一道口子,瓢泼大雨无休止的从天而降,从早到晚狂风肆虐不停,躲在屋子里的钱渊倒是不在乎,只顾着咬着笔杆……陆树声那老头一口气拿出了好几百道题目。
不过,今天的钱渊没心情写八股。
外面的狂风呼啸着将屋顶的瓦片吹落,清脆的碎声传来,钱渊深深吸了口气,盯着眼前的护卫,“确认了?”
“确认,已经找到人了。”这个护卫名为刘洪,胆大心细,年后被钱渊派往山东。
来回踱了几步,钱渊低声问:“你回去,再带上两个护卫……”
“轰隆隆……”
狂风撞开了关着的窗户吹灭了蜡烛,突如其来的霹雳雷声淹没了钱渊的话语,随之而来的闪电划破长空短暂的照亮阴暗的书房,两人脸上都显得阴晴不定,片刻后,刘洪弯腰拱手。
随着台风天气的到来,聂豹的心情渐渐好转,在这种情况下,倭寇必定会老实下来,从南直隶、广西、山东调集军队将会得到充足的时间。
其实,聂豹名义上南下督战,但实际上并不负责什么具体事务,一方面他谨慎的不愿意伸手,另一方面各股势力对其也有忌惮。
于是,聂豹带着好心情冒着暴雨去隔壁转了转。
“谁!?”
警惕的厉喝声。
暴雨如同一幅珍珠串成帘子,一切都模模糊糊看不清晰。
没有得到回应,呛呛的利刃出鞘声立即传来。
披着斗笠雨披的聂豹站在屋檐下,愕然看着拔刀相向的杨文。
“大司马。”杨文腰刀归鞘,高声道:“拜见大司马。”
虽然被人拔刀相向,但聂豹和周师爷都没有任何畏惧之意,后者绕有深意的盯着杨文,这么明显的提醒……里面那位松江秀才又在干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周师爷探头探脑往里看,而聂豹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没动。
片刻后,钱渊疾步出屋,脸上堆砌着笑容,“双江公来访,真是蓬荜生辉。”
随着钱渊出屋的有三个人,周师爷认识其中两人,一个是王义,另一个是张三,都是钱渊身边护卫头目,另一个人看上去有点脸生,虽然身上不染雨迹,但头发湿漉漉的,显然是刚刚冒雨而来。
将聂豹迎进屋,钱渊让人烹茶,笑着说:“松萝茶,不过今天没地儿取水,索性就用雨水,双江公尝尝滋味如何。”
“展才何至于如此吝啬?”周师爷不满道:“前几天还有人送了今年的明前龙井过来吧?”
“哈哈,周先生好灵通的消息,华亭县内的事都逃不过先生法眼。”钱渊大笑道:“不过就那么点,全都被平泉公抢走了。”
明前龙井本就稀少,能留存到现在更是少之又少,杭州本地也只有高官世家才有资格享用,那包明前龙井是赵文华派人送来的。
一边解释,钱渊一边笑吟吟的看向聂豹,还想着找个机会,没想到却撞上门了。
“大司马,在您看来,钱某是何等人?”钱渊亲自递上茶盏,“不知天高地厚?阴险狡诈?足智多谋?”
周师爷看着聂豹的脸色,插嘴笑道:“嘉定、崇德两战,天下何人不知钱家英杰智勇双全,兼有气节!”
钱渊头都没偏一丝,依旧盯着聂豹。
聂豹抬起茶盏抿了口,似笑非笑道:“松萝茶乃天下名茶,只可惜雨水轻浮。”
来到这个时代将近两年,又和这个时代大量士子来往,钱渊勉强适应这样的谈话节奏。
天下名茶显然指的是钱渊的才能,这是聂豹也必须承认的。
轻浮二字指的是钱渊的心性,准确说指的是钱渊的摇摆不定,这是不轻不重的批驳。
钱渊没有坐回去,站在原地,手指向内指了指自己,“钱某自以为恪守孝道,大司马觉得呢?”
一旁的周师爷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下,就在几天前,钱氏一族两位族老领着人刚来闹过一场,大骂钱渊不孝……从辈分上来说,对方有这个资格。
但聂豹很快点头承认,在他看来,单身赴杭为父兄复仇,亲身下厨博寡母一乐,毫无疑问,这是个不折不扣的孝子。
而钱氏一族和钱锐钱铮一脉的恩怨,曾任华亭知县的聂豹非常清楚,说是族人,实则仇家。
“如今钱某的长辈唯叔父大人。”钱渊显然打好了腹稿,侃侃而谈,“夏贵溪遭弃市,叔父大人毅然上书以至于被贬谪出京。”
顿了顿,钱渊才正色道:“叔父大人受业于大司马,您觉得,他会不会和严党势不两立?”
朝野上下都知,钱铮性情如火,刚毅如峰,黑白分明,先后为聂豹、夏言上书,聂豹不得不再次点头承认。
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钱铮和严嵩势不两立,严嵩的干儿子赵文华再如何招揽,难道我会如此不孝的投入严党的怀抱?
屋内的气氛有些压抑,周师爷正要打个圆场,突然钱渊又开口了。
只听他幽幽道:“回华亭第二日,平泉公提起……华亭张家遣人询婚事。”
周师爷打了个激灵,转头看向聂豹,赵文华之后,徐阶也出手了……
张家和徐家这样的姻亲关系自然不会被聂豹忽略,一个是内阁次辅,另一个也是名门望族。
“所以,钱某第三日就奔赴陶宅镇。”
钱渊最后这句话让聂豹动容,他不禁起身缓步向前,拍了拍钱渊的肩膀。
严嵩在朝中一手遮天,权倾朝野;徐阶身为内阁次辅,如果不出意外将是下一任内阁首辅。
但面前这个少年郎坚定的抛弃了他们,而选择了聂豹。
聂豹很清楚,钱渊并不是懵懵懂懂的无知人,也不是那种热血青年,做出这样的决定,如何不让他动容。
外面的狂风似乎停了,周师爷笑吟吟的看着这一幕,但接下来他的嘴巴不自觉的咧歪了!
钱渊郑重其事的拜倒在地,“母亲已决定迁居杭州,请大司马许晚辈沿途护送。”
饶是聂豹久历宦海,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僵立在那儿,想说些什么……但什么都说不出口。
周师爷同情的看了眼聂豹,真不怪东翁……之前人家已经将所有的路都堵死了!
人家恪守孝道,不会违背叔父钱铮的意愿转而投入严嵩的怀抱,所以你不用担心他会被赵文华招揽。
人家已经坚定的拒绝了徐阶可能的联姻招揽。
人家送寡母前往杭州,这就是孝道。
聂豹真的找不出任何回绝的理由……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投帖
台风天气持续了半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