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谱下的大明_分节阅读_第96节
D-此人东南两度守城抗倭,整理内政,聚集人心,理政手段高明,一叶而知秋啊……”
“据说提编法和钱展才有关。”陈以勤小声补充道:“如今天下就如一块到处都是窟窿的破布,不聚拢人才,以大心胸,大魄力,行大事,如何有回天之术?”
高拱这次没去怼陈以勤,点头道:“此人心思深沉,聪颖不让严东楼,而且颇有理财手段。”
“如今天下闻名的‘应星糖铺’就是他亲自创立的,据说在各地陆续分设糖铺,规章制度,钱银调集都是他一手布置的。”
“就是那洋糖?”裕王眼睛突然一亮,这几年过得苦啊,把口袋翻个底朝天都没多少银子,洋糖虽然不贵,也不是他顿顿吃得起的。
回头让他送些过来……不不不,让他另外帮着建些铺子……
“殿下!”高拱有些无奈。
“噢噢噢,高师傅,你继续说,继续说。”
高拱歪着脑袋想了下,才接着往下说:“此外,钱渊人脉不可小觑,交际颇有手段,别看将徐华亭、李时言都得罪了,将徐璠……但在东南,与人为善,堪称华亭及时雨。”
“换句话说,此人滑不留手。”陈以勤习惯性的怼了句,“也不知道为什么选了胡汝贞。”
高拱脱口而出,“钱展才有识人之明,早在年初就曾对人言,杨宜乃治世良才,却无统兵之能。”
裕王无所谓的点点头,陈以勤、殷士儋也没吭声,但书房里还剩下的那个人悄悄抬头看了眼高拱,这等话必定是在隐秘处,他如何知晓的?
“就算明年会试中了进士,选为庶吉士,三年后留馆,九年考满,才有机会入王府为讲官。”陈以勤又提出了难题,“钱渊身处漩涡之中,我等随意来往,对殿下未必是好事。”
“如果是一甲进士倒是有可能直接入王府。”殷士儋笑吟吟道:“不过没听说钱展才文采非凡?”
高拱一时哑然,旁边的胡正蒙笑着说:“为殿下效力,也未必一定要入王府,殿下心里有数就是,有些事在外面反而更好使手段。”
高拱眼睛一亮看向裕王,后者犹豫着点点头。
“钱渊被陆平泉收入门下。”陈以勤第一个跳出来,“我和陆平泉是同年,在翰林院就是至交,前些年他回乡守孝,我特地出城相送。”
看裕王茫茫然,胡正蒙轻声解释道:“华亭陆树声,号平泉,嘉靖二十年会试第一,在翰林院里名望颇高,钱展才是其亲传弟子。”
“噢噢……”
裕王还没来得及说话,高拱闷声道:“我和陆平泉也是同年!”
这下裕王闭上嘴巴了。
高拱和陆树声还真没什么交情,高拱虽然和陆树声同样都是选为庶吉士,但陆树声是二甲第二,高拱是三甲同进士出身。
殷士儋开口道:“我和浙江巡按吴百朋是同年,关系亲近的很。”
胡正蒙又解释道:“浙江巡按吴百朋,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和钱渊是至交好友。”
这次裕王先看向高拱。
殷士儋又补充道:“钱展才入京后住在翰林院编纂张居正家中,我和张居正没甚交情,不过……”
陈以勤恍然大悟看向胡正蒙,“记得你和张叔大有交情。”
胡正蒙在历史上没什么名声,但却是嘉靖二十六年会试第一,殿试探花,为人谦和,和同僚交情极好。
裕王还是没吭声,只看向黑着脸的高拱。
片刻后,高拱一甩袖袍,“都不用,我自有主意!”
裕王连连点头称是,不愧是高师傅,早就准备好了,但一旁的陈以勤、殷士儋都黑了脸,就连一直泰然自若的胡正蒙的笑脸都有点僵硬。
哎,这就是高拱。
明明好几条线能扯上关系,但高拱就是不用,往大里说,他是为了巩固自己在裕王府的地位,稳定自己在裕王心目中的分量,往小里说,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性格特点导致的必然结果。
《脸谱下的大明》正文 第两百三十五章 谁都不是傻子
已经是十二月份了,北京很冷,钱渊已经开始琢磨着弄个火坑了,不过这玩意目前还没问世,可能东北那边才有。
钱渊前世一直在东南生活,取暖都是靠空调,别说坐火炕,见都没见过。
北京的冷是干冷,东南的冷是湿冷,刺骨的寒意无孔不入钻入体内,更是难受。
不过,这点对于常年生活在东南的人来说算不上什么,对于大病初愈的徐渭来说,更是寻常事。
都说死后方知命重,一只脚都踏入鬼门关的徐渭如今有着独特的感悟,活着未必是最重要的,但只有活着,才能完成那些自己眼中比活着更重要的事。
皱眉将药汁一饮而尽,徐渭仔细擦拭双手,打开公文袋,一边沉思一边慢慢研墨,打好腹稿之后挥笔一蹴而就。
倒不是胡宗宪非要把徐渭往死里用,无奈徐渭就这性子,既然答应了入幕,就绝不肯光吃不干,于是胡宗宪将部分公文来往,特别是送入京的部分让徐渭来负责。
“文长,文长。”
王寅大呼小叫的闯进来,徐渭露出笑容起身相迎,要不是这位相交七八年的老友,自己这条命怕是撑不下来。
“坐着坐着。”王寅硬是把徐渭摁下去,“又在忙这些,好几日没来了,怎么样?”
“还不错,前些日子据说去了绍兴?”
“是啊,倭寇侵袭绍兴会稽,总督大人亲率田洲兵相援,会稽典吏吴成器出城击贼,内外夹击大破倭寇。”王寅回头看向缓步入门的胡宗宪,“真是人杰地灵,又一个咱们徽州府的。”
胡宗宪在外面官威甚重,但在心腹幕僚面前颇为宽容,听得这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算是好话?
徽州府七山二水一分田,也不靠海,偏偏在这场东南抗倭中出了好些人物,最早的许栋四兄弟,如今的汪直、徐海,还有倭寇中大量中层头目都是徽州府人。
偏偏如今东南战局的最高指挥官胡宗宪也是徽州府人,而且幕府中的文士如王寅、罗文龙,麾下的将领如管懋光、汪应晴,也都是徽州府人,如今又冒出了一个吴有器。
啧啧,都说毒草百步之内必有解药,天降魔星于徽州,却也降下了救星。
“东翁,看看。”王寅将徐渭刚写好的公文递过来,“只是公文,却好文采。”
胡宗宪笑着点头,这些是在他预料之内的,他在筹备自己幕府的时候,最希望招揽的是两个人,一个是钱渊,另一个是徐渭。
钱渊在战场上所表现的能力,在理政方面的才能,以及对局势的判断,还有让人眼红的人脉,都让胡宗宪渴望。
比起钱渊,徐渭的名气更加响亮,他在浙江以及东南名士中的地位很高,换句话说,徐渭有很强的号召力。
在徐渭来投之后,胡宗宪欣喜的看到,大量有志之士主动上门自荐,虽然大都是滥竽充数之辈,但其中也不乏有识之士。
如今胡宗宪幕府中人才云集,连精通兵法,曾在广西平定瑶民叛乱的同年茅坤都来投,甚至还请来硕果仅存的“吴中四大才子”的文徵明坐镇。
在赵文华滚蛋,胡宗宪又升任浙直总督之后,他很少再吃闭门羹了,就在昨天从绍兴返回杭州的途中,他又遇上一个主动自荐的名士,沈明臣。
“听说过。”徐渭点点头,“宁波府鄞县生员,自幼通经史,有诗才。”
历史上沈明臣被称为“布衣诗人”,是胡宗宪幕府中的重要角色,而且他还有个侄儿,就是万历年间的内阁首辅沈一贯。
看了看徐渭,又看了看胡宗宪,王寅忍不住直接说:“以后这些公文就交给沈明臣……”
“什么?”徐渭一拍桌子,“是嫌弃徐某……”
“哎哎哎,急什么!”王寅又将徐渭摁下去,“都十二月了,你还真不去赴会试了?”
“诸大绶、陈有年都已经启程了,临行时候还在问你……”
徐渭脸色变了变,一扭头道:“寒冬腊月,奔波在外,徐某还想留条性命,不然日后何人照顾母亲?”
王寅龇牙咧嘴的和胡宗宪对视一眼,得,听听这话,明摆着还记着那事呢,话里话外……这是不想再见钱展才啊。
胡宗宪叹了口气,缓缓道:“一个多月前,陛下召见展才,当日陛下否廷推首位的曹邦辅,两日后钦点胡某任浙直总督兼浙江巡抚。”
徐渭的身子僵了下,天子召见钱渊?
“为此展才得罪了吏部天官李时言,又得罪了内阁次辅徐华亭……”
随着胡宗宪的讲述,徐渭虽然脑袋还没转过来,但耳朵悄悄竖了起来,显然在侧耳细听。
“据说如今展才不得不投入严党麾下以自保……”
听到这,徐渭终于忍不住回头斥道:“绝不可能!”
“他最是贪生怕死,但直面倭寇从不畏缩!”
“他最是懒惰,但处事果决,能谋善断,兼有气节,绝不会投靠严党!”
“难说啊,毕竟李时言如今得势,华亭钱氏和徐华亭早有隔阂。”胡宗宪笑道:“如若真投入严党麾下,难道文长不想去当面斥责?”
王寅脱口而出,“你就是不敢去见钱展才!”
“谁说的!?”徐渭怒目而视,“那等小人……”
“小人?”王寅撇撇嘴,“虽然展才嘴巴毒了点,但不毒也气不活你不是?”
胡宗宪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下,只听说过气死人,还真没听过气活人……
徐渭舔舔嘴唇,脑子转了好几圈也没下定决心,虽然知道那厮的用意,但当着自己的面直言母亲倚门卖笑……是个人就忍不了啊。
王寅又添了把火,“你还不知道,一直没告诉你。”
“那日我送信,展才已经被锦衣卫送走,陛下亲召入京面圣。”
“展才是在镇江码头接到信的,立即裹挟锦衣卫南下……”
徐渭那张脸立时一阵青一阵白,裹挟锦衣卫……这算是惊世骇俗了,说的严重点这算是违抗圣命,砍了脑袋都不算过分。
片纸相召,钱渊不顾自身安危奔赴杭州,光是这情分就足以弥补那张毒死人,也能药活人的臭嘴了。
良久之后,徐渭终于决定立即启程奔赴京城。
胡宗宪吩咐王寅为其准备船只,安排人随行伺候,在心里琢磨或许以后能派的上用场。
这世上谁都不是傻子。
严嵩今年已经七十六岁,垂垂老矣眼看着就不中用了,一旦致仕或病故,严党立即就是分崩离析,严世蕃毕竟不历科场,侍郎已是极致,决计担不起重任。
所以,严嵩才会选中唐汝楫这颗和徐阶有旧的棋子,还企图将其塞给裕王。
所以,胡宗宪才会鼓动徐渭上京赶考,毕竟钱渊虽然人脉广,但总归将徐华亭得罪的死死的。
如果没有意外,徐阶必定将是下一任内阁首辅,上任之后必定是要算算旧账的。
但徐渭是不同的,他不仅才名遍传天下,而且是王龙溪的嫡传弟子,和唐顺之、赵贞吉、何心隐等心学传人都有交情,是能和徐阶搭得上线的。
往大里说,胡宗宪不希望严党可能的倒台影响自己的抗倭大业。
往小里说,胡宗宪希望既能谋国,也能谋身。诸天大道图
《脸谱下的大明》正文 第两百三十六章 态度
当北地寒风呼啸的时候,人们都恨不得躲进有火盆的屋内取暖,特别是南人,恨不得躲在被窝里不出来。
但是一旦没了风,日头正高,只要有闲暇,所有人都想沐浴在这给北地带来几丝难得暖意的阳光下。
这时候的钱渊相当有闲暇时间……呃,这应该是一种错觉。
一个多月前,钱渊初入京城就进西苑面圣,然后痛揍徐阶长子徐璠,没几日又和严世蕃打得火热……至少在有心人眼里,前面这段时间内,钱渊相当的忙碌。
不过已经是十二月份了,朝中虽然暗潮涌动,但没什么紧急大事,北方草原部落不会选在这时候入侵,南方的倭寇也安静下来了,朝中也有着难得的闲暇。
钱渊懒洋洋的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一本翻开的书本盖在脸上遮挡住因直射而有些刺目的阳光,浑身上下暖洋洋的。
躺椅左边是高高的茶几,边上站着一个十三四岁眉清目秀的丫鬟,正在持壶斟茶。
右边是一张小巧的桌案,上面摆着四盘干果,又有个丫鬟拿着小巧的锤子用力砸下去,小心翼翼的剥出山核桃仁放在小盘子里。
“少爷。”张三看门没关,径直走进来,敲敲门板,“少爷?”
两个丫鬟同时转头看过来,一模一样的身量,仿佛是模板里刻出来一样的脸庞,同时微微皱眉,似嗔似喜。
虽然见了也不是一两次了,张三还是忍不住一阵眼花,这对惹人怜爱的双胞胎姐妹花是唐汝楫那厮专门送来的,犯官之女,没入教坊司,通晓文墨,美其名曰为钱渊红袖添香。
正在剥山核桃的丫鬟是姐姐,走远几步小声道:“少爷还在午休。”
她幼年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就没见过这么不讲规矩的奴仆,主人还在歇息就冒冒失失闯进来。
张三脸色微微变了变,在心里琢磨了下就往外走,但那边一声轻响,钱渊盖在脸上的书本掉在地上。
“呃……”钱渊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接过茶盏抿了口,侧头一看讶道:“剥了这么多……哎,张三,一起来吃。”
两个丫鬟如有心灵感应一般又是同时皱眉,还真是没规矩,说的不好听点,这是没上没下,没大没小。
张三却是心情放松下来,走过来大大咧咧抓了把山核桃仁塞进嘴,支支吾吾道:“味道不错。”
“哎,心里没数啊!”钱渊虚虚踹了脚,“一把抓了一大半,还真够不讲究的!”
“这不是少爷你让我吃嘛。”张三擦擦嘴从怀里掏出两封信,“一封是二老爷的信,还有一封是王先生。”
“王先生?”
“就是经常去食园蹭吃蹭喝的那位。”
“噢噢,王寅?”钱渊接过信拆开看了看,“嘿嘿,这是在威胁我呢?”
“怎的?”
“徐渭那厮要来找我算账。”钱渊撇撇嘴,“就是嘴硬,跟死鸭子似的。”
“啧啧,少爷,还真不好说。”张三嘿嘿笑道:“也就是运气好,不然徐先生被少爷你骂死……”
钱渊瞪了眼,手上又拆开第二封信,略略看了几眼喜道:“母亲和大嫂、小妹也要来京!”
“算算日子,没几天就要到了!”
“那边弄得怎么样了?”
“还早着呢。”张三咳嗽一声,“年前怕是够呛,最多起几栋宅子。”
一个多月前,太仓王家就开始重新交付拖欠的分红,手上有银子的钱渊将事情交付给孙鑨,虽然孙鑨本人要备考,但府内有的是人手,拆迁推进的很顺利。
但毕竟已经入冬,一来人手不足,二来现在这季节,取水生火都难得很,水凝结成冰不说,光是炭火钱这一个月已经涨了六七成了。
钱渊想了想说:“先起正堂、后院,然后将其他地方用围墙围起来,等开春后再动工,新宅新年,总不能在这儿过年吧。”
“那行,回头让杨文去趟孙府。”
说曹操,曹操到,杨文拿着帖子走进来,惹得一旁的双胞胎丫鬟又是皱眉。
“孙文和?不去。”钱渊将帖子扔回去,“等会儿我亲笔信致歉。”
孙文和是孙升的次子,孙鑨的二弟孙铤,出孝期后入国子监备考明年的会试,他性子跳跃和钱渊很谈得来。
孙升一共四个儿子,三子四子年纪尚幼,长子孙鑨和钱渊来往最多,为人忠厚诚恳,次子孙鑨和钱渊关系最好,今日国子监休息立即送来帖子想聚聚。
但钱渊不愿意,余姚孙家在朝中是很特殊的,孙升的父亲孙燧当年惨死宁王刀下,三孝子之名遍传天下,即使是严嵩、徐阶也从不试图将他们拉到自己阵营中。
让孙鑨帮忙起园子已经是承了情,再和孙府来往过多……钱渊很清楚,虽然这一个月来自己老老实实很少出去,但仍然处于漩涡之中,实在不想将孙家拉进来。
第一次上门拜访,钱渊见过孙升一面,之后他再也没去过孙府,也从来没有想过递帖子拜访这位吏部左侍郎。
钱渊可以肯定,孙铤送来这份帖子,必定没有告知孙升,不然后者有这份心思,出面的理应是其长子孙鑨。
人要有自知之明,也要适可而止,钱渊当年被王民应逼的去余姚拜祭,孙家颇为礼遇,后来钱渊在东南惹了那么多事,结下那么多人脉,毫无疑问,几乎所有人都能看得到钱渊身后影影绰绰出现的孙家的影子。
钱渊并没有发现,如今的他在人际交往中,很少再出现交换这一环节,或许说,对着孙家,他不想这么做。
重新躺回去,钱渊懒洋洋的准备再睡会儿,这段时间没了陆树声的棍子,他又成夜猫子了。
但杨文还没走,“少爷,还有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