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谱下的大明_分节阅读_第85节
D-”严嵩又抢在前头了,而且一口气说下去让徐阶都没地儿抢,“南京兵丁不堪战,史褒善败于倭寇之手,当日浙江调拨的田洲狼兵赶到,史褒善知耻而后勇,亲率狼兵夜袭,方能大胜倭寇。”
毕竟这么大把年纪了,一番话说完,严嵩忍不住喘着粗气。
嘉靖帝偏头瞥了眼,黄锦赶紧挪了个圆凳过去,将严嵩扶起来坐下。
“都起来吧。”嘉靖帝丢开奏折打断了徐阶的话,他心里很清楚,徐阶和严嵩之间,宛如杨宜和胡宗宪之间,都在想着保全自身,都在想着将救援之功揽到自己身上,顺便将脏水泼到对方身上。
对臣子们之间的对立,嘉靖帝无所谓,这本来就是他希望看到的,甚至就是他亲手挑起的,但对于东南倭乱,实在让他头痛不已。
东南税赋占了全国十之六七,如今被倭寇搅成一锅乱粥,甚至南都都险些遭到兵灾,这是嘉靖帝难以忍受的。
嘉靖帝并不打算随随便便换将,他试图将一切看得更清楚点。
不过,东南抗倭中,杨宜虽是浙直总督但被架空,胡宗宪虽然只是浙江巡抚但大权在握,隐隐间和京城朝局相似。
在心里盘算了下,嘉靖帝轻声道“欧阳调刑部,召赵文华回京任工部尚书。”
严嵩眼中精光一闪,小舅子欧阳必进调任刑部尚书,干儿子赵文华回京升任工部尚书,严党的势力将再次壮大,但对东南局势却有不小的影响。
徐阶心里大大松了口气,杨宜无数次在信里抱怨在东南他什么都干不了,如果赵文华被召回京,杨宜或许能和胡宗宪分庭抗礼。
这就是现实。
嘉靖帝想的是在不影响自己修道的前提下,尽量挽回自己的颜面,让江南恢复平静,让内承运库多些钱财。
严嵩琢磨的是,严党势力再次膨胀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徐阶欣喜的是,党羽杨宜或许能压制胡宗宪大权在握,让自己在朝中多些底气。
这就是现实啊。
。
《脸谱下的大明》正文 第两百一十章 亲自来问
万寿宫后殿。
嘉靖帝盘腿坐在蒲团上静静打坐,对这位“九天宏教普济生灵掌阴阳功过大道思仁紫极仙翁一阳真人元虚玄应开化伏魔忠孝帝君”来说,没有什么比他修道更加重要。
但是修道是要时间的,所以他宠信从来不给他找事的严嵩。
但是修道是需要大批银钱的,所以他对江南倭乱极为愤慨。
这后殿看起来无奢华之物,但事实上……嘉靖帝屁股下的蒲团都是用金丝银线勾勒成的。
当然了,这次嘉靖帝的愤怒,主要在于自己被扇肿了的脸。
想想吧,以后升了天见到列祖列宗,多年前北京被围还是明成祖的锅,谁让他迁都北京呢,但南京……想必埋在孝陵的明太祖会一脚踹过来。
微微张开双眼,嘉靖帝轻声问:“来了?”
“已经在外恭候大半个时辰了。”
片刻后,陆炳以优雅而独特的步伐走入后殿,双手捧着一份书册。
“陛下,臣陆炳……”
“起来说吧。”
陆炳长身而起,恭敬道:“这股倭寇先袭杭州北新关,后奔袭严州府,西进徽州府,再北上宁国府,渡过长江入太平府,于马厂镇十余里外村落被全歼,仅存一个活口,五日后暴毙于南京。”
“倭寇横行一千四百里,跨六府,先后击溃万余官兵、乡勇,杀戮百姓愈五千,各地十余官吏阵亡,三位致仕官员被杀,五座城池失陷,数十村落、小镇被焚毁。”
嘉靖帝心头怒气再起,但喘了两口气后努力压抑住,从牙缝里崩出一句话,“倭寇横行,浙直总督衙门和巡抚衙门可有追击?”
“有。”陆炳点头道:“巡抚衙门派出七百兵,其中有三百狼兵,尾随追击。”
“在绩溪县交战,倭寇不敌败北,但败退后设伏,官兵中伏大败。”
嘉靖帝心里的怒气稍稍退却,看来胡宗宪至少不是张经那种不干事的,“后面呢?”
“之后官兵收拢残兵,召集乡勇,以狼兵头目钟南,徽州府通判钱铮为首,一路追击,在南陵县外再败倭寇。”
“操江提督史褒善太平府大败,也是狼兵头目钟南率兵赶到,逼退倭寇。”
“当夜,狼兵夜袭,全歼倭寇,但其中详情不甚了了。”
嘉靖帝在心里琢磨了下,追问道:“奏报上说狼兵及时赶到……”
“这股狼兵是从杭州府、严州府、徽州府一路追击,另一股新到的狼兵是随吴淞副总兵董邦政赶到的。”陆炳犹豫了下,又说:“董邦政应该是受浙江巡抚胡宗宪指派赶去太平府。”
嘉靖帝隐隐听出了点什么,盯着陆炳半响没说话,虽然他对眼前的这个奶兄弟有着超乎旁人的信任,但他本人却是天下疑心病最重的那个。
陆炳有点撑不住了,低声说:“陛下,其中有些古怪……”
嘉靖帝哼了声,“说,说清楚。”
“其实浙江巡抚胡宗宪遣兵追击……他就是徽州府人,而且是绩溪人,但派遣的兵丁中有三百田洲狼兵……”
陆炳悄悄抬头看了眼,笑道:“陛下可记得那个松江华亭生员钱渊?”
“钱渊?”
“就是崇德一战大败倭寇……就是杭州城外临平山俘虏四百倭寇……”
“噢噢,下药的那个秀才!”嘉靖帝严峻的脸庞松动了点,笑道:“这事儿和他有关?”
“是,他在歙县被倭寇掳走。”陆炳仔细解说道:“去年田洲狼兵援东南,各地官府都不肯接纳,补给全无,就是钱渊在其中辗转腾挪,让田洲狼兵驻扎松江府。”
“田洲狼兵军纪严明,秋毫无犯,对钱渊颇为礼遇,这次钱渊被倭寇掳走,狼兵主动请缨追击。”
嘉靖帝点点头,“可惜了,可惜了。”
在嘉靖帝看来,被倭寇掳走的钱渊绝无幸理。
陆炳眨眨眼,舔舔嘴唇低声道:“陛下,那钱渊没死……”
“没死?!”
“是,那夜狼兵偷袭,全歼倭寇,钱渊犹存。”陆炳苦笑道:“这就是古怪的地方。”
嘉靖帝忍不住起身来回走了几步,沉思片刻后喃喃道:“从徽州府到太平府……上千里路,倭寇居然没杀了他,狼兵夜袭居然还将人抢出来了……”
“是啊,陛下,这事实在蹊跷的很。”陆炳小声说:“所以,如今南京乃至东南各地流言颇重,有人说他忍辱偷生,有人说他沦为倭寇,甚至还有传言……”
“什么?”
“传言压根没有狼兵夜袭,是钱渊一人杀遍倭寇。”陆炳一摊手,“臣已令南京锦衣卫尽力打探,但目前还没有消息送来。”
嘉靖帝噗嗤一笑,这传言也太扯淡了,“不会是那钱渊自己放出的风声吧?”
陆炳这次没答话,只低着头。
嘉靖帝重新盘腿坐在蒲团上,随口问道:“还有什么消息?”
“南直隶乡试在即,士子对此事颇多议论,有人归功于浙江巡抚胡宗宪,有人归功于应天巡抚曹邦辅,有人归功于浙直总督杨宜,有人归功于田洲狼兵……”
嘉靖帝哼了声,人人都说忠心为国绝无私念,但人人都在抢功,而这一切背后,自然是朝中严嵩、徐阶之争,或许还要加上李默。
“就没人归功于那钱……钱什么?”
“钱渊。”陆炳撇撇嘴,“他如今名声有点糟,据说南陵一战,县丞父子皆战死,当时有人看见他在倭寇中,还在战后给受伤的倭寇裹伤。”
嘉靖帝仰头想了一阵,缓缓道:“如今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媳妇没理还要扯三分理……也就是说,只有这华亭生员钱渊才清楚?”
“是。”
“他如今在哪儿?”
“南京,南直隶乡试应考士子。”陆炳顿了顿才接着说:“逃得生天后,钱渊和诸多官员都有来往,其中还有魏国公。”
“这小小秀才,倒是颇多际遇。”嘉靖帝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先后三次抗倭有功,如今却又在流言中和倭寇搅成一团……”
“乡试之后,让他入京,朕亲自问话。”
混乱不堪的东南战局,百余倭寇居然奔袭千里直指南都,沿途官兵不能挡,朝中政争不休,就连锦衣卫都查不出更多的东西。
这一切让嘉靖帝谁都不肯信,他决定亲自来问。
《脸谱下的大明》正文 第两百一十一章 搜检入场
南京,丑时三刻。
换算成后世大概是半夜两点钟左右,本应该是夜深人静,安然入睡,但宅子内外处处都挑着灯笼,将周围照的亮亮堂堂。
“这是得胜粥……县试时候就喝过的。”
“不能喝,不能喝,鬼知道排队要排到什么时候,每次都有考生为此漏考呢。”
“再揣两桶月饼倒是真的,防着渊哥儿饿着了。”
“用力点,再塞塞,总有空隙的!”
“水筒,多带两个水筒,封门一封就是三天,就那个水缸,一次性多抢点,到时候煮粥、煮面条、刷碗洗筷,还得泡茶呢,茶具带上了没?”
“哎哎哎,水筒有好几种,大的套小的,不就装进去了嘛。”
陆氏站在台阶上指挥若定,听得下面的仆役、护院个个哭笑不得,这么大的箱子……回头能不能进得去都是未知数呢!
杨文叹了口气,想起少爷昨儿说起,如果有个储物袋就好了……
想起少爷,杨文左右看了看,咽了口唾沫走过去,“少爷,这真的不能带,也带不进去啊!”
蹲在地上的钱渊一耸肩,小黑猫轻若无声的跃下,在那口大箱子前来回走了几步,又一个纵身跳了上去,懒洋洋的趴下喵喵叫了几声。
“如果能让小黑把答题带出来,再把答案带进去……”钱渊幻想还能并肩作战一把。
“少爷,别做梦了!”
钱渊撇撇嘴起身,走过去又撸了两把,那夜之后他就将这支小黑猫带在身边,除非外出基本形影不离。
“好了,好了。”声音都有些嘶哑的陆氏走过来,“一口大箱子,一口小箱子,万一大的进不去,就换成小的。”
“渊儿,考不考的中无所谓。”谭氏抓住儿子的手,“要熬九天,别累着了。”
“是是是。”钱渊笑着作揖道谢,“放心吧,会照顾好自己的。”
后面的杨文瞥了眼那两口装的满满当当的箱子,有这些……只要是个人都能照顾好自己!
陆氏和谭氏没有跟着出门,钱渊带着杨文、张三还有七八个护卫出门坐上早就定好的马车,沿着路向贡院方向驶去。
今晚的南京城堪称不夜城,道路两旁的酒店、商铺甚至茶馆都开着门点着灯笼,头戴方巾、身穿儒衫、脚蹬皂靴的应考士子处处都是。
掀开车帘看了看,钱渊不禁咂舌,南直隶今年乡试一共有将近五千名应试士子,组织这么多人考试在这个时代算是大工程了。
远远还没接近贡院,就有兵丁将马车拦下,前面不允许马车通行,只允许应考者带一名随从步行入内。
钱渊看了看张三,“你留下,每次带着你都出事!”
张三耷拉脑袋没吭声,但下一刻脑袋昂起来了。
“杨文你也好不到哪儿去。”钱渊随手指了个粗壮的汉子,“就你了。”
披星戴月,扛着箱子步行了大半个时辰,钱渊才找到松江应考士子。
钱渊在松江自小就有名声……当然,那是毁誉参半,之后因为为父兄复仇,又在抗倭中屡屡立功,声名鹊起……呃,不过前段日子被倭寇掳走,众说纷纭,也是毁誉参半。
不过名气摆在这儿,钱渊一到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不过很快,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被随从扛着的箱子吸引住了。
“娘的,这是搬家啊!”
“不会夹带了什么吧?”
“应该不会,不过或许搜检会慢得多,大伙儿谁不是两个包裹,有的还是一席被褥裹着砚台、毛笔和烧饼。”
纷纷杂杂的议论声不绝于耳,钱渊拱拱手,“最后一个搜检就是。”
一个年轻士子越众而出,拍着钱渊的胳膊笑道:“五月份科考没见着你,还以为你要误了这一科呢,真有你的……啧啧,带了什么?”
“别看,别看。”钱渊一屁股坐在箱子上,没好气道:“真怕待会儿带不进去。”
那人凑到一旁的小箱子边,略微打开看了几眼,鼻子抽了抽,“渊哥儿,全是吃的啊,难怪允执兄说你是个吃货!”
“他孙允执好交友,你好园林,我就不能好美食?”
允执就是钱渊的姻亲好友孙克弘,两年前这人和孙克弘来拜访钱渊好几次,相交投契。
这人姓潘,名允端,上海县人,其父潘恩嘉靖二年进士,如今任浙江布政司左参政。
潘恩这个人钱渊前世没听说过,但后来听陆树声提起,是聂豹的门生,和钱铮交好。
所以,钱渊和潘允端关系不错……当然,能让钱渊刮目相看的,往往都是在历史中留下名号的。
潘允端和孙克弘算是臭味相投,两个人都无心仕途,前者中了进士没多少年就辞官归乡,花了二十多年修了个园子,这就是豫园。
边上又过来几个熟悉的士子,也有府学的同学,不过钱渊这两年就去了几次,基本没什么印象,诸人聊了一阵,有兵丁传话,松江府今年是最后一个搜检入场的。
一片沮丧声中,钱渊从容不迫的让随从展开竹席,用两个箱子压住前后,然后从怀里掏出两个做好的耳塞……南直隶十八府洲,将近五千士子,还不知道要熬多久呢。
众人瞠目结舌的看着钱渊安然入眠,侧耳细细听去,居然还有打呼声。
“这都睡得着,服了服了!”
“这就叫每逢大事有静气,展才这两年战阵搏杀,自然稳得住。”
“华亭城外那一战我就在城头,展才兄临阵不乱,的的确确堪称松江英杰。”
“钱氏这一代再出英杰,不比钱塘钱氏、绍兴钱氏稍差。”
“不过也挺倒霉的,据说去徽州府备考被倭寇掳走……”
“能安然脱身,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但前两日有两个宁国府的生员声称要找展才算账……”
“让他们来啊!”潘允端不屑道:“咱们都是松江人,都知道钱家护卫之强,一个能打他们十个!”
“啧啧,展才真是能文能武!”
去年临平山一战让杭州人将钱渊视为万家生佛,之后一系列的事迹在嘉兴、松江、苏州传播开,但凡脑子没坏的,都佩服钱渊孤身回返松江抗倭,而松江本地人更因为华亭城外那一战将钱渊视为救星。
这小半个月来,钱渊在应考士子中名声毁誉参半,那一半的“誉”主要就来自苏州、松江的士子。
……
迷迷糊糊一直睡到自然醒,钱渊揉着朦胧睡眼半起身,周围躺倒一片,不过都是半睡半醒,显然紧张的情绪一直没有消退。
钱渊摸出水筒和牙刷整理了下,让随从去问了问,倒数第二个的庐州府已经开始搜检了,又找出月饼和潘允端几个熟人分着吃。
“展才,是你亲手做的吧?”潘允端右手拿着月饼啃了口,左手一扫将剩下的月饼全都揽走。
其他人自然不干,吵吵嚷嚷着要分赃,大伙儿倒不是缺这点吃的,只是缓解心里的紧张。
“松江的,列好队,开始了!”几个兵丁满头大汗跑过来大声吆喝。
士子可能只在这时候才会体现出极强的服从性,迅速排成长队,这速度不比钱家护卫队慢。
长队沿着贡院的围墙缓缓前进,最后面的钱渊吸引了最多的注意力,负责次序的兵丁们个个心里在打鼓,这么大的箱子,还是两个,这厮到底带了什么进去?
搜检都是十二人一轮,站在墙壁边,脱下鞋子、外衣,兵丁们会仔仔细细将士子从头到尾搜一遍,这帮人从不会高估士子的道德水平,甚至会用棍子敲击士子的两腿,看看有没有夹着什么……
考篮更是是搜检的重点,毛笔要扯一扯看看有没有松动,砚台要敲敲看看有没有夹层,烧饼、馒头更是要掰开看看,这种检查方式简直就是变态……钱渊极为想念前世的高考。
守在仪门的兵丁们都极为疲惫,一旁搜检官员更是疲惫,从半夜三点钟开始搜检,到现在差不多七八个小时,终于快结束了。
“呃……这……”
前面十二人进去了,最有一轮只有一人,搜检官无语的看着这个貌似有些腼腆的士子身边那硕大的箱子。
钱渊利索的脱下鞋子、外衣,又将箱子打开,一件件拿出来给兵丁们检查。
“三年一次,到现在已经有三十年了……”一个年纪稍大的兵丁喃喃道:“还没见过这样的!”
“这么多……说不定是瞒人耳目,肯定有夹带!”
“那就搜呗。”钱渊无所谓的努努嘴,“反正松江府最后一个入内,而我是松江府最后一个入内,所以,不急。”
搜检官使了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