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谱下的大明_分节阅读_第6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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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文华都快五十岁了,口口声声为兄、贤弟,还真够拉的下脸。
钱渊还是没说话,眼中透出丝丝幽光,在情绪缓缓褪去之后,他仔细考量利害得失。
赵文华算得上是严嵩心腹,官至工部右侍郎,记得后来还担任过工部尚书,最重要的是他后面几年内将是东南战局的实际掌权者,这是一枚很不错,很有用的棋子。
但严党的名声太差,特别是在士林中的名声太差,沾上日后只怕少不了麻烦,说不定还会和徐阶怼上。
想了又想,钱渊轻声道:“王江泾一战,客兵大都难以抵挡,唯有田洲狼兵勇猛不畏死,但缺乏补给。”
“包在为兄身上!”赵文华精神一振,“回头让胡汝贞来办。”
赵文华知道有戏,自己判断的没错,对面这松江秀才是个很实际的人。
钱渊记得很清楚,张经被逮捕入京,瓦老夫人带着田洲狼兵回了广西,之后倭寇再次入寇,东南沿海局势大坏,胡宗宪都险些战死。
如果能保证补给和赏银,钱渊会尝试让瓦老夫人留下,在那支戚家军之前,田洲狼兵是东南最有战斗力的军队。
钱渊眯着眼试探道:“游击将军戚继光有将才。”
“立即提拔!”赵文华笑道:“为兄信得过展才的眼力。”
钱渊早就后悔写信给张居正提到戚继光了,这位名将来到浙江后几乎没有用武之地,分配的杭州前卫兵丁堪称老爷兵,而且也不受屠大山、张经等人的重视。
“卢斌正在训练新兵,戚继光也想招募一批新兵。”
“没问题,本来就有这计划。”赵文华立即点头答应,“李天宠滚蛋之后,为兄会推荐胡汝贞接任浙江巡抚,到时候全都交给他。”
“双江公……”钱渊得寸进尺。
“贤弟,这事儿为兄无能为力。”赵文华苦笑道:“不过双江公德高望重,也不是贪恋权位的人,应该会主动辞官归乡。”
钱渊沉默半响后点点头,这些事的处置权只在严嵩、徐阶、严世蕃几个人手中,赵文华并没有撒谎。
缓步走到书桌边,钱渊拿过一张纸,提笔写下一首诗。
赵文华低头细看,两眼放光,连连点头念道:“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材。”
“好一首绝句!”
赵文华也是翰林出身,自然看得懂隐藏在诗文下的深意。
万马齐喑不仅仅寓意东南战局,也寓意如今一片混乱的朝局。
不管是东南还是京中,都需要大量人才来拨乱反正。
“展才以通晓军政、经世济用闻名,没想到还有这等诗才,不比杨升庵稍差!”
杨慎被贬云南,几十年来博览群书,被后世誉为“明代三大才子”之首,在如今也名望极高。
赵文华细细打量钱渊,心里有点打鼓,他不确定对方诗中的“天公”到底指的是谁?
是今上嘉靖?
是景王?
或者是裕王?
没有问对方有没有记牢,钱渊直接将纸张缓缓撕碎,“日后如若有要紧事,会带着这首诗来。”
“好。”赵文华不禁嘴角抽搐了下,这首诗说不上多惊世骇俗,但也远在及格线以上,却只是做联络所用。
“咯吱。”
钱渊推门走出书房,带着潮湿水气的寒意扑面而来,让他不禁精神一振。
“展才,现在去哪儿?”赵文华追出来问。
钱渊不管不顾径直离去,四五十个护卫将其围在中间,一伙儿骑着马向西疾驰而去。诸天大道图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再无相见之日
实话实说,张经虽然是如今大明首屈一指的统帅,但在军略一道上算不上特别有天分。
制定的计划说不上漏洞百出,但很多地方都是想当然,碰到极富军事天赋又狡诈的徐海,自然要弱上一筹。
当然了,张经这次前后调集将近十万兵力围剿,兵力优势太大,这是徐海没有想到的。
不过,九千多倭寇在王江泾被官兵合围,如此不利的状况下,徐海依旧找到了一条可能的脱身之路。
十一月二十日,徐海断尾求生,甩开大部,只带着两千多部下甩开了死缠烂打的狼土兵,绕行再度攻克嘉善县,然后一路东进,在平湖县境内遭遇俞大猷。
毫无疑问,海盐、海宁太远,如今徐海最可能从平湖县乍浦镇离海,俞大猷就是负责堵这个口子的。
但徐海连续两日猛攻不克后,突然调头北上,沿着海岸线扑向金山。
不得不说,吃了好几次亏后,徐海这些常用的穿插操作已经算不上新鲜,但倭寇们的执行力比官兵强太多了,俞大猷根本来不及追击,反而是瓦老夫人带着田洲狼兵咬住了倭寇,双方缠斗着向金山方向前进。
……
陶宅镇似乎没什么变化,依旧是那副模样,熟悉的院落、街道、码头,拐角处倒塌的石墙还是老样子,甚至飘飘洒洒的细雨依旧是离开那天的模样。
钱渊默默在街道上游荡,但似乎也变了很多,至少没有了那一营驻扎的官兵,记得那个章游击带着的兵丁是从南京调来的。
离开临平山,钱渊第一时间赶来陶宅镇,虽然他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但他依旧来了。
不来这一趟,似乎胸膛里翻滚的那些情绪让他难以恢复平静。
不过,钱渊来迟了。
就在王江泾大捷消息传到陶宅镇的那一天,聂豹立即启程回京。
站在府门外,钱渊怅然若失,这个时代没飞机没高铁,这辈子还能再见面吗?
久久屹立,依稀记得聂豹在府门内的叮嘱话语中带着的关切,也记得在府门外聂豹毫不留情的训斥驱逐。
虽然相处只有短短两个多月,大部分时间一老一小互相都看不顺眼,甚至还暗地里斗法,但聂豹最终选择保全这位松江秀才,而钱渊最终选择再赴陶宅镇试图再见一面。
“周先生!”钱渊讶然看着慢慢踱出来的周师爷。
“展才。”周师爷惨然一笑,“双江公猜你会来,我在这儿已经等了六日了。”
钱渊敏锐的发现,周师爷称呼聂豹为双江公,而不是之前的东翁。
“双江公孤身北上,临行前嘱咐我归乡。”周师爷挤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钱展才看似圆滑谨慎,然心中自有热血,所以他肯定会来。”
钱渊默然无语,这当然是聂豹临行前留下的话。
迈过门槛,两人缓缓入府,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道向院子深处走去。
“我已经都知道了。”
钱渊第一句话就出乎周师爷预料之外,他讶然看向这位面色凝重的松江秀才。
“双江公还有话留下吗?”
“谈诗论赋非你所长,尽早登科。”周师爷轻声道:“如今不比国朝初,不中进士终非正途,难以一展所长。”
钱渊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右侧那排房屋,正中那间就是聂豹之前的书房。
“被赶出陶宅镇之前那晚,我曾问,还有相见之日吗?”
“双江公已经决定辞官归乡,我想……他并不希望有相见之日。”
周师爷的话颇具深意,一般来说新科进士在观政之后就会被分配到各部、各地,大都会出京任职,其中只有一种人不会出京,那就是一甲进士,以及庶吉士。
一甲进士是直接入翰林院,庶吉士会筛选一部分入翰林院,他们被视为储相,是朝中各方势力竭力拉拢的对象,他们将向着内阁一步步前进。
不过钱渊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这上面,而是集中在前半句话上,辞官归乡?
钱渊很快就明白过来,聂豹并不打算挣扎什么,他试图牺牲自己来保全抗倭大局,自己辞官归乡,保住张经能够留在浙直总督的位置上继续未完的大业。
钱渊佩服聂豹的操守,却对此不太看好。
徐阶这只老狐狸会信得过聂豹真的会牺牲自己?
不拿下张经,不抹杀这场王江泾大捷,不逼地聂豹彻底死心,万一嘉靖哪天召已经归乡的聂豹入阁,怎么办?
这种事是有先例的,费宏、谢迁、夏言都有过类似的遭遇。
徐阶不在乎聂豹是不是真心诚意,他要的是,聂豹没有入阁的可能性,在这种心态下,拿下张经是必须完成的任务。
更何况,在严嵩、徐阶看来,这场大捷之后,东南倭乱将很快平息下来,之前是啃骨头,之后是吃肉。
连续举荐浙江巡抚连遭败绩的徐阶会忍着不伸手?
向来以不担责任,只愿意占便宜的严嵩会眼睁睁只看着?
“其实也好,双江公早过了耳顺之年,也该安享晚年。”周师爷笑了笑,“只是害的我少了份俸禄。”
绵绵细雨渐渐大起来,两人进了书房品茶闲聊,周师爷细细问起临平山一战,俘虏四百多倭寇的战绩几天来已经传遍大江南北,要知道王江泾大捷,几路官兵杀敌千余,俘虏没超过一百人。
借助这一战,胡宗宪的名声扶摇直上,钱渊之前被聂豹驱逐的名声也得以恢复。
“听说了,听说了!”周师爷笑的直打跌,“据说倭寇头目大骂展才太缺德……哈哈哈!”
钱渊两眼一翻,“明明是胡宗宪干的,怎么变成我的主意了?!”
“没办法,他胡宗宪的名气哪里有你钱展才响亮?”周师爷啧啧道:“昨天上海县顾定芳先生还来过,说起这事,颇多赞誉。”
钱渊突然歪着头想了想,“先生应该知道,我和族人不合。”
“听说过,你那族弟不是还给你洗马来的?”
“等东南倭乱平息,我准备迁居青浦。”钱渊郑重其事道:“听别人称一句华亭钱展才……听到华亭两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周师爷愣了下,双手都竖起大拇指,仰天大笑,笑得浑身都在发颤,笑得眼角依稀湿润。
他很清楚钱渊的圆滑,这是个不愿意得罪任何人,甚至和赵文华这等严党中人都保持良好关系的谨慎人物,能说出这样的话实在不容易。诸天大道图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构陷
京城,西苑。
万寿宫外,一个年轻的太监缩头缩脑的在拐角处张望,手里捏着一份奏折。
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慢吞吞的走出宫门,招招手将年轻太监叫过来,笑骂道:“猴崽子,装模作样,又捞了不少好处吧。”
“黄公公,几两银子您老也看在眼里?”年轻太监将奏折递过去,小声说:“还真没什么好处,内阁那边将其他奏折都压下来,只递了这一封。”
“严阁老、徐阁老这么吝啬?”黄锦嘿了一声,漫不经心的打开奏折看了眼,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转身往回小跑。
内阁和司礼监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前者负责票拟,后者负责批红,前者在外为百官之首,后者在内近在皇帝身侧,协同之间也相互制衡。
不过嘉靖一朝,严嵩极得嘉靖宠信,而陆炳的存在大幅度削弱了司礼监的权责。
很难说这是不是嘉靖一手刻意造就的,虽然不讲规矩,但制衡之术却不学自通。
两刻钟后,黄锦苦着脸出来,挥手让人去叫内阁诸公,心里暗骂那张半洲可真会惹事,五年前俺答围城后,今上还是第一次如此大怒。
来觐见的是内阁首辅严嵩,内阁次辅徐阶,内阁群辅吕本,以及吏部尚书李默。
身着道袍的嘉靖帝闭着眼睛盘腿而坐,看上去心平气和,并没有之前怒气勃发的模样。
良久之后,嘉靖帝才睁开眼睛,狭长的双目精光四射,配上薄薄的嘴唇,微微尖锐的下巴,显出一副十足的刻薄像。
“嘉兴大捷,杀倭近两千。”嘉靖帝的视线落在严嵩身上,“惟中。”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严嵩的反应堪称神速,老迈的身躯第一时间拜倒在地,“张半洲横扫倭寇,东南倭乱就此平定。”
嘉靖帝嘴角微翘,嘲讽的视线转到徐阶身上。
徐阶并不慌张,“三日前南下督战的工部右侍郎赵文华弹劾张半洲养寇不战,听闻朝中有弹劾奏章,方匆匆出击,嘉兴、苏州、松江、杭州各地都遭倭寇侵袭,期间详情还要详加查实。”
“惟中,赵文华是你干儿子,说说吧。”嘉靖帝伸手拿起三日来一直放在手边的弹劾奏折。
严嵩颤颤巍巍的站起,要拱手说话,却忍不住先喘了几口气。
“还不搬把椅子来。”嘉靖帝看了眼黄锦,“张经说全盘谋划,诱敌深入,最终在王江泾一带击溃倭寇。
但赵文华说倭寇在嘉兴府、松江府、苏州府来去自如,直到苏州城险些攻破,张经才调集大军解围,之后倭寇南下嘉兴府,位于桐乡的张经险些被倭寇俘虏,恰巧杭州知府胡宗宪调集田洲狼兵赶到击溃倭寇。”
嘉靖帝深深看了眼严嵩,“惟中,哪一封军报是真?哪一封军报是假呢?”
嘉靖帝工于心计,城府极深,不会贸贸然相信下面递上来的军报,能在朝中兴风作浪对张经动手的人并不多,也就严嵩、徐阶两人,但递上弹劾奏折的赵文华是铁杆的严党,这让嘉靖无意识中放过了徐阶。
“恭喜陛下,不管哪一封军报是假,都至少说明,嘉兴大捷货真价实。”
“你个老货!”嘉靖帝眯着眼骂了句。
先歌功颂德,后或不动声色构陷,或将金蝉脱壳,这是严嵩惯用伎俩,今天也不例外,他拱手道:“子升是松江人,汝立是余姚人,想必消息比老臣灵通。”
徐阶和吕本都不禁心头暗骂,还是熟悉的操作,熟悉的味道!
“臣前些日子收到乡人信件,万余倭寇盘踞金山卫,分兵四处劫掠,松江、嘉兴、苏州各地惨不忍言。”徐阶板着脸道:“多有士绅往杭州求援,张半洲言需狼土兵到位方能进剿。”
“永顺、田洲狼兵何时到位?”嘉靖帝语气森寒。
“永顺州、归顺州狼兵九月末抵达嘉兴,田洲狼兵十月初抵达松江。”
“但张半洲进剿倭寇是十一月份……”嘉靖帝的声音慢慢低下去,猛地一拍旁边的桌案,怒吼道:“特么这也叫进剿?!”
“倭寇都打到苏州城下了,张经也不过只派兵援救,要不是倭寇失心疯南下攻嘉兴,他张经是不是要眼睁睁看着倭寇从容离海遁去?!”
“手握十余万重兵,眼见倭寇横行肆虐,你徐阶和吕本都是哑巴吗!?”
徐阶一脸惭愧的弯下腰,后面的吕本心里mmp,特么好处从来没我的份,倒霉事都会拉上我……
严嵩老神在在的坐在那,还端了杯黄锦让小太监送来的热茶,心想徐华亭这厮构陷也算是一把好手,日后还需警惕。
徐阶其实是巧妙避开了嘉靖帝的提问,从侧面提到狼土兵到位和张经进剿倭寇的时间差,言语尖锐的指出嘉靖帝最为忌讳的关键,你张半洲手握重兵,权力范围遍及半个大明,却不主动进剿倭寇。
这是什么?
这就叫养倭自重!
徐阶和严嵩都服侍这位皇帝好些年了,太清楚嘉靖的脾性,这位皇帝疑心病之重堪比梦中杀人的曹孟德。
大殿内一片安静,只隐隐听得见嘉靖帝的喘气声。
良久之后,嘉靖帝拾起扔在地上的奏折,冷笑道:“王江泾一战,田洲狼兵斩杀倭寇千余,而临平山一战,胡宗宪俘虏倭寇四百有余?”
虽然嘉靖帝不通军略,但却明白下面的那些道道,下面递上来的奏折能信得过五分都算不错了。
“陛下,倭寇多有沿海渔民、不事生产者,首级不像蒙人容易辨认。”严嵩笑呵呵解释道:“但俘虏却是能说话的……老臣知道赵文华,他胆子小却不是蠢人,不敢也不会做这种一戳就穿的把戏。”
“胡宗宪……”嘉靖帝皱眉想了会儿,“之前记得是湖广巡按?”
“陛下记性可比老臣好的多。”严嵩点点头,“胡宗宪是嘉靖十七年进士,先后巡按宣府、大同,整顿边防,安抚兵乱,后巡按湖广平定苗民叛乱,文韬武略皆有可取之处,如今东南正需要这等人才。”
嘉靖帝斜眼瞥去,“那胡宗宪给你送了多少银子?这么卖力替他说话!”
严党收银子办事的风范遍传京城,嘉靖帝怎么会不知道。
严嵩笑道:“陛下说笑了,赵文华弹劾浙江巡抚李天宠多次嗜酒废事,此次大战在嘉善县被倭寇吓退,嘉善也因此城破,他亲眼所见胡宗宪的才略……”
嘉靖帝眯着眼没有说话,在他心中,张经、李天宠死活不论,但决不允许继续留在任上。
更何况,赵文华这个鸡贼的家伙在奏折后面附上了好几位在朝中也颇有些名望的士绅的名字,李天宠贪杯误事并非虚构,被围绍兴,嘉善失守,他都是有责任的。
如果胡宗宪真的有才略,倒是接任浙江巡抚的好人选,不过嘉靖帝不希望匆匆忙忙做出决定,更不希望面前的臣子能轻易看穿自己的心思。
怒气缓缓在心头泯灭,嘉靖帝盘腿坐好,又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