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谱下的大明_分节阅读_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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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宁波、绍兴的海商闹腾出来的,我懂。”陆氏摇摇手中的团扇,“这和松江有什么关系?”
钱渊的脸色有点难看,虽然没说话,但反对之意溢于言表。
和谭氏不同的是,陆氏对如今大变的侄儿多了些了解,起身亲自将果盘放到钱渊身边的案子上,轻声问:“就算倭乱闹得很大,华亭必然无恙。”
钱渊眯着眼问:“为什么?”
“徐华亭如果连乡梓之地都保不住,哪里还有颜面立于朝堂之上?”
钱渊也是醉了,人家徐阶是属王八的,而且还是只没下限的王八,什么事做不出来?
犹豫片刻后,钱渊低声将自己和浙江巡抚王忬的那番谈话复述了一遍,又说:“之后几个月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如若不是俞大猷、卢镗尽皆北上,松江府已是处处烽火。”
捏了颗葡萄在手上,把玩片刻却没放进嘴里,钱渊在厅里来回踱步,“俞大猷是浙江副总兵,卢镗是浙西参将,不可能长期驻守在松江府或嘉兴府,一旦他们离去,松江府……”
回头深深看了眼陆氏,钱渊加重语气道:“要知道应天巡抚并不兼任提督军务,是没有兵权的,难道到时候只靠金山卫吗?”
所谓的应天巡抚理论上管辖南直隶十二州府,但实际上主要的权责范围是苏州、松江两府,所以还有个称呼是“苏松巡抚”。
陆氏紧紧皱眉思索,片刻后,她拿出了一个钱渊无法拒绝的理由。
“远赴杭州为父兄复仇,后在嘉定出城击贼得大儒赞誉。”陆氏稳稳坐在椅子上,慢慢说:“渊哥儿,如果别人问起你为什么要迁居杭州,你要如何作答?”
还没等钱渊说话,陆氏迅速继续说:“百余年钱氏在松江华亭落地生根,别说祖宅祖坟了,父兄新丧尚在孝期,你却要不管不顾迁居外地,渊哥儿,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钱渊面无表情的坐回去,这也是母亲谭氏拒绝的最重要的理由,父兄的坟墓还在城外,要定期前去拜祭,谭氏怎么可能忍心离开华亭。
但和感性的谭氏不同,理性的陆氏拿出的并不是这个理由。
“在这种情况下迁居杭州,因为倭寇避祸?”陆氏嘲讽的笑了笑,“震川公赞你智勇双全,兼有气节,到那时候,何来的气节?”
面对这种三观完全不同的言论,钱渊无言以对。
在普通现代人看来,除了生死无大事,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但在古代人,特别是士大夫看来,气节比生死更为重要。
钱渊如今名声大噪的主要原因是在嘉定城中力助官兵守城。
整理兵备,出谋划策,紧要关头的正确决策,以及拒绝逃遁而披甲出城击贼,这些为他赢得了所谓的“气节”。
在钱渊看来无关紧要的东西,却被陆氏视为其生存的根本。
有一个两榜进士的父亲,有一个两榜进士的夫君,毫无疑问,陆氏的思维模式向着士大夫方向无限靠拢。
正文 第五十八章 月饼
钱渊很烦躁。
母亲的坚持,小妹的不理解还好说,但在被叔母怼的无言以对后,心里的压抑让钱渊非常不爽。
不过,钱渊并不会将心底的怒气发泄到不相干的人身上,更别说是家人了。
叔母虽然日子过得安稳,但长期独守空闺,说不上一个好字。
母亲丧夫丧子,小妹丧父丧兄,再加上长期在床上养病的大嫂,实际上钱家这半年来气氛极为压抑。
不过在钱渊归乡之后,这种状况得到了很大的改变。
毫无疑问,这种改变来自于穿越者身上的特质。
早在几个月前,张居正就对此很是诧异,这个松江秀才出身世家,自小就有才名,按说应有傲气,却和仆役护院言笑无忌,甚至还很没体面的亲自下厨。
钱渊需要融入这个时代,但也并不想被这个时代完全吞噬,他希望能保持一些从前世带来的东西。
说的更明白点,刻意的钱渊对家人更加随意,更加亲昵,也更加没规没矩,随口说出的笑话常常让小妹清脆的笑声在院子里响起,这半年来一直苦着脸的谭氏也不时忍俊不禁。
马上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了,钱渊早早画了图案让人去订制了模具,在谭氏的指点下在厨房里折腾两三天,才弄出了依稀眼熟,但味道和后世基本区别不大的月饼。
“还挺费劲。”钱渊看着李四将月饼装入盒子,转头问:“还有哪家没送?
“都送了都送了。”谭氏笑着搬搬手指头,“你叔母家、孙家、陆家,还有几个族老那都送过了。”
对谭氏来说,儿子亲自下厨,这是最让她震惊又感动的。
“别送了,别送了,我都不够吃呢。”小妹在一旁蹦蹦跳跳,嘴边还残留着月饼碎屑。
“小心你的牙!”钱渊习惯的摸摸小妹发髻,“这样吧,李四你送到杨文那边让他们尝尝。”
钱家宅院只有前后两进,张三在不远处租凭了一处宅院供护院们食宿。
自从归乡后,一直陪在少爷身边的李四感觉恢复了以前的地位,低低说:“没必要吧?”
“你还能替我做主了?”钱渊笑骂了句,想想准备亲自送过去,但门外传来熟悉的叫门声。
“允执兄来了。”钱渊擦擦手看见孙克弘身后的少年,“与成也来了。”
少年郎大笑着跳进门,冷不丁看见谭氏,赶紧规规矩矩的行礼,但是一句话都没说出口。
“拜见婶婶。”孙克弘行礼拜过谭氏,忍不住笑着说:“与成,你也太老实了点。”
“人家这叫识趣。”钱渊在一旁冷笑,“不然你也得矮一辈!”
那少年郎小脸红通通的,突然开口纠正道:“不对,是矮我两辈。”
“你倒是记得清楚!”孙克弘撇撇嘴,“下次平泉公再训斥你,别再往我家里跑。”
少年郎摇头晃脑的说:“孔夫子曰,小杖则受,大杖则跑。”
钱渊自小性情执拗古怪,少有人缘,只要这个少年郎从小就跟在他屁股后面,谭氏笑看这一幕,“正好有刚出炉的月饼,都尝尝吧。”
孙克弘大笑道:“与成刚在我家把那一盒吃得干干净净还没吃够,这才不得已上门呢,据说是渊哥儿亲自下厨?”
“哪里是我一个人吃的!”少年郎不服气反驳道:“一共八块,你没吃?”
谭氏脸上露出几丝心疼,按照钱渊的说法……在杭州吃不好穿不好,不得已亲自下厨,这才练出了这一手厨艺。
这少年郎名为陆树德,字与成,他哥哥就是嘉靖二十年会元陆树声,字与吉,号平泉。
陆树声是钱渊叔母陆氏的父亲,换句话说,陆树德是陆氏的小叔。
而陆氏的女儿钱芷嫁给了孙克弘的堂哥,钱渊又是陆氏的侄儿。
所以从辈分上来说,钱渊和孙克弘都比今年十四岁的陆树德小两辈。
而和陆氏为妯娌的谭氏也比其小一辈,所以陆树德拜见谭氏只行礼从来不出声。
钱渊挺佩服陆家那位刚过世一年多的老爷子,他是在五十七岁那年生了陆树德的,真是老当益壮啊!
事实上,还不仅如此,今年五十五岁陆树声至今无子,五年之后恰逢六十大寿才生下儿子陆彦章。
一家猛男啊!
将母亲和小妹送进内院,又将李四踢出去送月饼,钱渊端着剩下的月饼带着两人去了书房。
“寒舍简陋,将就点吧。”钱渊随便从大茶壶里倒了两杯凉茶,“又跑到孙家去了,平泉公又要揍你?”
陆树德垂头丧气的低着头,但手里的月饼还不停往嘴里塞,吭哧吭哧的像只松鼠。
“这次还和渊哥儿你有关呢。”孙克弘解释道:“你叔母昨日回娘家说起……渊哥儿你想迁居杭州?”
钱渊手一顿,半响后才微微点头。
“平泉公自然大加批驳,但……”孙克弘转头看向陆树德。
“我就替你辩解了几句,结果……”陆树德哭丧着脸,“现在父亲不在了,没人护着我……”
看看挤眉弄眼的孙克弘,钱渊无语的叹了口气,“现在你父亲过世,我家可不敢留你,不然平泉公找上门来……倒是孙家,毅斋公能护着你。”
十多年前,还年幼的陆树德在家里闯了祸被哥哥陆树声一顿揍,结果陆树德离家出走,恰好撞上了钱渊,被其带回家好吃好喝。
从那之后,陆树德一旦闯了祸就往钱家跑,而陆家人也不担心……
“算了吧,平泉公那性子……”孙克弘连连摆手,转头看见书案上钱渊读书的随笔,“渊哥儿,你这字……”
“难看。”凑过来的陆树德吐槽道:“如果去年是这笔字,渊哥别说府试案首了,县试都过不了。”
“只为了方便而已。”钱渊翻了个白眼,拿起架在笔架山上的鹅毛笔,在砚台上蘸了点墨汁,在纸上快速写了几个字。
三人随意说笑几句,孙克弘突然问:“渊哥儿,怎么会起意迁居杭州呢?”
钱渊眯着眼打量了下孙克弘,不知道这句话是他想问还是孙承恩想问。
孙克弘笑了笑,从袖里掏出一份书信递过来,“前日接到的,一股倭寇从刘家港登陆侵袭苏州,抢走了大批税银,苏州府同知任环率军进击,大胜。”
钱渊接过书信迅速浏览了遍,任环这个名字他没有印象,杀贼五十六,烧毁船只十余艘,战果倒是不小。
钱渊思索片刻后看向陆树德,“平泉公也知道?”
“嗯嗯。”陆树德擦擦嘴边的碎屑,“所以他说渊哥你是瞎操心。”
“瞎操心?”钱渊腮帮子鼓了鼓。
“兄长说了,浙江巡抚王民应堪称名帅之流,倭寇很快就会平息下去。”陆树德摇摇头,“迁居杭州实无必要。”
王忬都成了名帅?
钱渊无语的在心里吐槽,不说这个评价距离事实十万八千里,人家这位名帅正打算脚底开溜呢!
正文 第五十九章 扩充
八月中秋匆匆而过,因为尚在孝期,钱家既没祭月也没摆宴,只吃了几块月饼,全家出城为钱锐父子扫墓拜祭。
“你也能安心了。”谭氏在墓前喃喃说:“渊哥儿比以前懂事多了,不过也苦多了……”
钱渊和杨文、王义等人在墓地附近清扫拔草,随口聊着什么。
母亲、叔母都坚决不肯迁居杭州,无可奈何的钱渊只能暂时罢休,他考虑需要加强家中的护院,如今连同杨文、王义在内一共只有七个护院。
虽然钱家人口不多,但考虑到日后迁居杭州路途中的难度,以及留在华亭的危险程度,钱渊准备再招募一批人,再说了以后一旦到了必须迁居杭州的程度,钱家族人、姻亲很可能都会一起上路,那至少要二十人才够。
回城路上,小妹附在钱渊耳边悄悄说:“那么多护院……家里可没多少钱了?”
“用不着你管。”钱渊笑着一把抱起小妹,“哎呦,重了呢,不比家里那只大黄狗轻!”
“哥哥!”小妹一口咬在钱渊的脖子上,含含糊糊的说:“人家都说你效仿徐家呢!”
“轻点轻点……”钱渊求饶道:“不一样的,不一样的,徐家那是暴发户,如何能和咱家相比!”
的确,在华亭世家看来,徐家的确是暴发户,曾经有人这么说过……严分宜虽然在朝中被视为祸国殃民的奸臣,但在老家的名声可比徐华亭好得多!
自从徐阶前年入阁,其弟弟徐涉嘉靖二十六年中进士后在南京任职,其子徐璠去年进京,留在华亭的徐家几人是肆无忌惮。
什么人投上门都敢收,什么人送上门的家产都敢要,已经闹出好几桩破事了,华亭知县和松江知府都头痛的很。
“渊哥儿别太宠着她。”谭氏皱眉硬把小妹从钱渊怀里拉下来,小声训斥道:“男女八岁不同席,不像样!”
钱渊无所谓的笑笑,又习惯的摸摸小妹的发髻,“小妹还小呢。”
“小什么?”谭氏瞪着女儿,“出了孝期都十二三岁了,也该说亲了,再过几年就要出嫁,到了夫家还有谁宠她?”
“所以在家里这几年才要宠着她呢。”钱渊搂郑重其事的如此说。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女子很早就要成亲,就算成亲稍微迟点,但定亲之后就要天天呆在家里绣花,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前世的女孩来到这个时代,八成得疯。
看看母亲不赞同的神情,钱渊搂着小妹的肩膀大声说:“放心,不管什么时候,有哥哥给你撑腰,以后妹婿对你不好,我领着人打上门去!”
一旁的杨文、张三都在连声附和,而王义在心里叹了口气,当年曾公对上对下都无可挑剔,唯独愧对家人。
回城后,钱家人吃了几块月饼就算完事,钱渊因为前世的习惯晚餐也吃的少,而不远处的护院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倒是爽快的很。
等家人都睡着了,钱渊才带着李四去了护院处,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嚷嚷的喧杂声,好像是杨文那厮逃酒被逮着了。
“当然该罚。”钱渊推门进来笑道:“杨文,你不是号称是饮如长鲸吸百川吗?”
“这这什么意思?”
“你个废材!”钱渊给张三后脑勺上来了一下,“人家杨文都会读诗了,你还一天到晚捧着《忠义水浒传》!”
杨文原本白皙的脸上一片绯红,摇摇晃晃的说:“听到没……少爷都说我有读书的天分……”
一旁有人嘲笑道:“难怪今天喝酒扭扭捏捏像个女人,原来是墨汁喝饱了!”
听这声音有点陌生,钱渊转头一看,“哎呦,候兄怎么也在,你们也不通报我一声。”
金山卫指挥同知侯继高拱手行礼,“川沙那边用不着我,俞总兵让我驻守华亭,今天中秋不能回家,索性来这热闹热闹。”
和卢镗在嘉定城外合力绞杀倭寇后,侯继高就对钱渊佩服不已,驻守华亭后他和杨文、王义等人也交情日深,闲暇时常常来这相聚。
来的倒是巧,钱渊拉着侯继高坐下,“早些说,我令人多送些月饼过来……”
“有,有。”侯继高摆手道:“家里也送月饼过来,刚才过来还拎了两盒,总不能空着手上门讨酒喝吧。”
闲聊了一阵后,侯继高问道:“钱公子,据说钱家还要再招些护院?”
“嗯,倭寇猖獗,谁知道以后会出什么事。”钱渊叹了口气,“听说川沙那边差不多要结束了?”
侯继高面色一沉,举杯一饮而尽,金山卫是本地卫所,俞大猷带的浙兵和狼土兵都算是客兵,现在快到收获季节了反客为主将金山卫踢走,侯继高正一肚子气呢。
“这次去杭州一行,虽然最后有死伤,但少爷抚恤丰厚,不少以前的老兄弟都想着投入少爷门下呢。”张三笑着说:“少爷你看?”
“不要。”钱渊脱口而出,“一个都不要。”
屋内安静了会儿,只有侯继高这个外人诧异问:“为什么?”
钱渊笑了笑没解释,转而说:“就从钱家佃户子弟中挑选,只需要二十人。”
张三急道:“那些人……一点武艺都不会!”
“无所谓,不会武艺你和杨文、王义可以教嘛。”钱渊倒了杯白开水慢慢抿着,“市井里厮混的,喜欢花拳绣腿的,性情偏激的,都不要。”
转头看了眼王义,钱渊努努嘴,“王义你来主持。”
貌似憨厚的王义点点头,笑着对张三解释,“发号施令有张兄弟和杨兄弟就够了,下面人听令即可,老实巴交的更好驱使。”
“另外,无父无母的最好不要。”杨文补充道:“年纪太大太小的也不能要。”
出身边军的王义兴致勃勃的拉着杨文和张三讨论着,侯继高却敏感的瞥了眼钱渊,他注意到其中一点,市井里厮混过的不要。
川沙之前被攻陷,就是因为一批市井里厮混的混混和倭寇勾结里应外合,才导致了俞大猷如此狼狈不堪。
钱渊倒是不知道这事,一时也没想那么多,他只是遵循还没登上历史舞台的戚继光那大名鼎鼎的招兵准则而已。
“对了,候兄,金山卫应该有备用的兵器吧?”钱渊随口问:“二十人份,肯定不会亏待候兄的。”
侯继高眨眨眼,“都是登记在案的,哪里能私卖!”
每个卫所都有相对应打造兵器盔甲的铸造所,虽然因为种种原因产量低,而且质量参差不齐,但也还是有些精品的。
“卖给谁不是卖?”钱渊凑过去,衣袖里伸出的手比划了个数字。
侯继高眼神闪烁不定,暗暗盘算了下才轻轻点头。
正文 第六十章 我来管
陆宅并不大,前后只有三进院,无飞檐翘角,无奢华摆件。
虽然早在十多年前就高中进士,在翰林院中名望极高,但陆树声依旧保持了简朴的作风。
幼年家贫,暇时读书,也能顺利连考连中一路进了翰林院,毫无疑问,陆树声有着极高的天赋。
临摹了一遍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