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照耀这里,阳光透过空隙照进大厅,在地面上呈现眼睛形状的光晕。
“既然是你申请的天择审判,那就请把。”水落从椅子上跳下来,“若老天认为你无罪,你会毫发无损地飞向地面,那你就自由了。”
“水落阁主,我真心感谢您的美意,”青丘有病礼貌地说,“但我所知武林中天择审判还有第二种选择,所以,我要求比武审判。”
凌仙阁的大厅里响起如雷般的笑声。
独孤音和鹰钩鼻,指着青丘有病笑个不停。一向严谨的独孤鸣也轻笑露齿。至于那些走江湖,耍把式卖艺的更是笑个前仰后合。就连从天眼外呼啸而进的狂风,听起来也充满嘲讽之意。
只有水落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疑惑,显然丑鬼再度让她感觉意外,“可以,你当然有这个权利,那就比武审判。”
“水落阁主,四川唐门请求出战。”一个衣衫利落精瘦男子闪身出来,他看起来没佩带任何武器,但谁也知道他身上藏着几百个飞镖暗器。
“你们唐门算老几,”一个虬髯大汉当仁不让地站出来,他身上穿着不合时宜的黑熊皮袄,“水落阁主,塞北黑鹰堡莫北鹰求战。”
“还有我们金刀门,金刀门求战。”
“你们都是个屁,我们通天镖局求战。”
很明显,当着天下英雄,这是个少有的扬名立万的机会。
更何况对手,是个用一根手指就能取胜的残废。
本来是想看个热闹,没想到还有参与奖。若谁无视这样的机会,岂不是天字号的大傻瓜?
就连独孤家族的年轻后生独孤音,也是按捺不住想起身求战,那和被独孤鸣按住。
“叔叔,东有凌仙阁西有雷音寺,天下怎么能有两个武林圣地,迟早分个高下,何不让侄儿出场,扬我雷音寺威名,震慑一下中原武林。”
“你如此心浮气躁,怎可托付大事。”独孤鸣说。
独孤音嘴里不说什么,表情上却是很不满。
几十个声音抢着请战,总想着压过别人。
见到这么多人迫不及待地想取他性命,青丘有病甚感沮丧。或许到头来,自己想出的主意并不如原先预期的那么聪明。
凌仙阁阁主水落示意众人安静。“诸位英雄,我凌仙阁作为东道主,无法参加比武,我也想让诸位都享受这份荣耀,可惜我只能选一个。”她做出手势,“名剑山庄的卓老剑客也在,您若出手,想必天下英雄没人反对。”
名剑山庄的卓一凡庄主本不想来,只不过恰好在东境停留,架不住友人劝说才来到此处,时时保持沉默。
这会见水落点名自己,只好闪身出来答话。
“水落阁主,”卓一凡抱拳说,“还请将此重担交付别人。只因对手并非剑客,你看看他,比我的剑高不了多少,还是个瘸腿残废,和这种人比武,何须名剑山庄出手。”名剑山庄在江湖上也是数一数二,自然无须图此虚名,反而让人耻笑。
哦,太棒了,青丘有病心想。“我同意。”
水落冷冷地看了丑鬼一眼,“要求比武审判的也是你。”
“我会遵守承诺,不过我也要像凌仙阁一样,寻找一个剑客替我出战。就我所知嘛,我老哥青丘有勇功夫还不赖。”
“你伟大的屠龙者哥哥距此有八百里之遥。”水落斥道。
“派只鸟把他找来,我乐意等他。”
“放屁,今天确定人选,你明天必须决斗。”
“那你选你的,我也要选代理剑客替我决斗。”青丘有病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向水落:“难不成你要逼我一瘸一拐、浑身是伤地对付你选出来的伟大剑客?”
“好好好,你有理,我就对你破例允许你选,”她也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青丘有病,“你今天在这能选出替你决斗的人?选不出你便只能亲自上场。”
“哼。”青丘有病冷哼一声,环顾大厅,物色可以替自己上场且有把握打赢的壮汉,毫无疑问,若替自己的人失败,自己也难逃飞的命运。
水落把目光落到人群中穿着红衣的独孤家族的身影上。“既然西境大雷音寺也来人了,还请独孤家族派高手出战。”
她的话音一落,众英雄也点头称是,大雷音寺与凌仙阁齐名江湖,他们的人出场,自然无人敢与之争锋。
独孤鸣本想低调等到事情结束,好向阁主水落商谈提亲的事。现在水落点了自己,又如何能驳了水落的面子。
独孤音大喜,机会终于来了,他正要闪身出去,被独孤鸣一把拉住,“那大雷音寺就派不成器的弟子雷诺前去一战。”
鹰钩鼻雷诺做梦都没想到这种只赚不赔的好事会轮上自己,“谢主持大人。”他身形轻晃,竟原地腾空而起,升到最高处后,如同展翅飞翔的火凤飞向大厅中央,稳稳落在地面,向众人抱拳,高兴的嘴角咧到脑门子。
“叔叔为何不让我出场?”独孤音不服地轻问。
“你是独孤家的大公子,难道你要亲手杀了青丘家的二公子?做事要有远虑近忧。”独孤鸣开导侄儿,“你以后要主宰西境,需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独孤音这才明白叔叔的一番心意。
在众人喝彩雷诺漂亮出场的时候,水落一副怜悯的眼神看向青丘有病:“该你找了。”
青丘有病只好尴尬地抱拳向天下英雄施礼,“有没有哪位替我出战的,有没有?”
大厅鸦雀无声。青丘有病尴尬地瞟了一眼水落,“五百金蟒币,有没有,谁替我出战?”还是无人应声。
“五千金蟒币,想想把,是五千。”青丘有病用高昂的声音进行煽动,“有五千金蟒币,你们十辈子人躺下啥也不干,都能锦衣玉食。有没有!”
水落优雅地看着丑鬼表演,眼神如同看一个临死之人最后的搞怪。
五千金蟒币确实是笔不小的数目,可任何一个人都要掂量一下自己的实力,毕竟,死人是没法拿着金蟒币下山的。
更何况,代表青丘有病出战意味着代表反方,是不荣誉的,江湖之人在乎荣誉,那是高于一切的。
重赏之下必有猛士,青丘有病心里默念一句。他拿自己生命作为赌注走到这一步并不容易,这场豪赌的盛宴必须赌下去。
否则,他就得飞。
“一万金蟒币,我的天哪,连我都没见过这么多金子。”青丘有病大声近乎咆哮地说,“谁只要替我出战,即便输了,青丘家族也会把一万金蟒币送至你的家里,如果你愿意,青丘家族还会赐你领地。”
大厅里有人窃窃私语,显然一万金蟒币让人动心,何况还有领地。
“命都没了,给座金山又有何用。”
“呸,老子可是五代书香门第,岂能为了铜臭有损家族名誉,哼。”
……
见无人应答,水落幸灾乐祸地看向青丘有病,“丑鬼,没想到明天还有幸见识一下你的功夫,哈哈。”
话音未落,一个背着黑剑的男子走上前来。
青丘有病睁大了不可思议的大小眼,如同见证了奇迹。
“你,你从那冒出来的,我刚才咋没看见你,我朝思暮想的步……”他马上意识到,说出步扬影的名字大为不妥,“我朝思暮想的吴影老弟。”
“水落阁主,”步扬影不理他,抱拳对水落说到,“或许我可以替他出战。”
水落不认识步扬影,江湖人也不认识他。
想必这个叫吴影的小子,是个渴望出名渴望金子的莽撞少年。
水落点点头,表示应允。
“吴影老弟,在这见到你真好。”最近历经苦难的青丘有病如同遇到亲人,落下几滴难过的眼泪。
“丑鬼,我根本没想救你,你知道为什么。”步扬影毫不客气地对他说,“你最好闭嘴,再说一个字我转身就走。”
青丘有病识相地紧闭嘴巴。
“希望你们明天够运气,能活着离开。”水落说完,转身离开了大厅。
江湖人则为明天谁输谁赢,赌起了钱。
从赔率是上来看,青丘有病和步扬影似乎很不、很不乐观。
《雪夜行》正文 狼出北冥 064:步杨明之祈福
北风飕飕地回荡在北冥城上空。
在这个清晨,宇文家族从领地扶风城带着八百骑兵和近三千步兵抵达北冥城,林立的枪尖在苍白的日光中泛着寒光。
一辆马车在行军队伍中缓缓行驶,上面是一面和车几乎一般大小的战鼓,“咚,咚,咚……”,击打出缓慢而沉重的行军节奏。
步杨明坐在木制手推椅里,由彭万里推着,从所居的高耸塔楼穿过一溜门洞,直达北冥城巨大城墙,他静静地看着渐渐走近的军队。
扶风城的军队由北境的封臣宇文诚亲自领军,他的手下悍将白义武骑马紧随其后,他们头顶飞扬着以白雪之色为底,暴怒黑熊为徽像的旗帜。
史料记载宇文家族体内流淌有步扬家族的血液,可以追溯到数百年前的一次联姻。
然而在步杨明看来,这些人实在没有步扬家族的影子,他们个个生的人高马大,脸上黒胡密杂而坚硬,飘散乱舞的满头乱发,披风则是毫无修饰地直接用整张熊皮、狼皮做成。
步杨明知道,这应该是最后一批军队。其他封臣领主已先后率兵抵达。
他满心期望能上马与战士们共舞,去看看城外密集排列,一座又一座数不过来的号角连营;去看看刀剑铿锵、战马嘶鸣的操练广场;去看看巷道印满车辙马蹄的景况。
可步杨飞不准他离开。“外面太乱,我们无法确保你的安全。”步杨飞告诉他。
“我会带明天一起去,再说还有彭万里保护我。”步杨明辩解。
“弟弟,请不要孩子气,”步杨飞底气稍显不足,他自己也只有十六岁,但他继续对步杨明说道,“你很清楚我们将面对什么,我若是让你再次身处险境,别说母亲,我自己都没法原谅自己。”
步杨明知道再无回旋余地,因为哥哥说这话的时候,用的是“北冥城主”的语气。
其实步杨明心里明白,这一定是因为之前雪林里那件事。
如今回想起来,依然可以让人恍若噩梦。
他像个刚出生的婴儿一般无助,面对敌人来袭,只能依靠别人搭救,还很有可能将救己之人带入险境。
为此他深感羞耻。
他只比步杨飞小几岁,如今哥哥已经为父亲之事召集北境封臣,而自己尚不能自保。
若是一年前,这些都不成问题。
即便再高的墙,恐怕也无法阻拦他。
那些日子里他可以纵跃所有的墙,不用别人把自己绑在马鞍上即可驰骋。
如今则只能端坐手推椅,在城墙一角观望的份。
每一位赶来的封臣领主在到达北冥城后,都会将绣有自己家族家徽的旗帜交由北冥城保管,从而聚零为整统一在步扬家族哀嚎雪狼旗下,组成狼战团。
苏北河师傅匆匆赶来,把各种徽像的旗帜交到步扬明手里。
步扬明翻看,有申屠家族白底红色的枫叶之舞旗,赤松家族的金色帆船旗,飞扬与迷雾峡谷端木家族的一弯新月旗,百里家族北斗七星旗,昆吾家族金色战斧旗,以及太史家族那吓人的黑色骷髅旗……
短短几天里,北境封臣们纷纷带领能征善战的家将、智囊、骑兵和步兵前来北冥城参与会猎,步扬明把他们的容貌都记住了。
但即便是北冥城宽阔的银安大殿,也无法同时容纳所有人。
于是步扬飞分开招待这些应邀前来的封臣领主,步扬明通常坐在哥哥右边的荣耀高位,总是有些领主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仿佛在质疑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孩有何资格坐他们上位,更何况是个残废。
“已经来了多少人了?”宇文诚领主和他的家将们骑马穿过城门时,步扬明问苏北河师傅。
“大概有四万八千人吧。”
“骑兵呢?”
“非常少。”苏北河师傅惴惴不安地说,“恐怕组建不了几个骑兵方阵。不过,这些领主和他们的部将,都是以一敌百的沙场宿将,应当可以一战。”
“到底有多少?”步扬明问。
“五千左右,”苏北河师傅叹口气说,“这已经没有备用马匹了,若损一匹马,便会少一个骑兵。”
“宇文诚领主是最后一个来的,”步扬明若有所思地说,“哥哥今晚会宴请他。”
“毫无疑问。”
“他们还要多久才出发?”
“他们必须尽快动身,越快越好,”苏北河师傅道:“这里已经人满为患,若这支军队在此再多呆几天,会把北冥城的存粮吃个一干二净。更何况沿途还有北望峡谷、绝龙领、绿林泊的好汉们等待入伙。战火已经点燃,你哥哥有很长的路要走。”
“是的,苏师傅。”步扬明说。
他把各家族的徽像旗帜交给苏师傅,“还是由您保管的好,我要去神树下祈福,彭万里前辈,请带我去。”
“明小主,”在步扬明准备离去时苏北河师傅说,“今晚迎接宇文领主的晚宴,您不去么?”
“我就不去打搅哥哥了,替我向宇文领主问好。”步扬明转头对彭万里说,“咱们走吧。”
北冥城的许多地方为了方便步扬明的进出而专门做了改造,确保手推车进出方便。彭万里又有着惊人的力气,遇到不能通过的沟坎,通常把步扬明连人带车抱了过去。
近两周来,由于人马进出频繁,步扬飞下令将内外城的铁闸门通通升起,城门外的吊桥也都放下,即使入夜也不例外。
步扬明被彭万里推着下了城墙时,一列长长的重铠骑兵纵队正穿越护城河,他们是宇文家族的队伍,跟随主子进了北冥城。这支队伍头戴黑色的带面罩的头盔,身披有着黑熊标志的白羊皮披风。
步扬明尽可能有礼貌地向他们微笑致意,骑兵们则用怪异的眼神扫向他们又快速通过,步扬明听见有人粗声大笑。
笑声扰乱步扬明的心神。
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北境之人崇尚强武,没人会尊重一个轮椅上的小孩。
如果他呆在卧室的床上,自然可以避免这种尴尬,但步扬明不愿一辈子都在床上度过,更不愿死在床上。
从闸门下经过时,步扬明将手指伸进嘴里,吹起一个尖锐的口哨。明天立刻从不被人知的角落飞奔而来。霎时,旁边的骑兵队伍凌乱,马儿惊乱,宇文家族的长枪骑兵不得不努力保持平衡。有一匹战马惊叫着抬起前蹄,骑在上面的武士高声咒骂,差点摔于马下。
除非天长日久的习惯,马儿通常闻到雪狼的气息就会受惊,直到明天跟随步扬明走远,宇文家的骑兵才恢复正常。
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北冥城人满为患的样子。场子里到处是刀剑碰撞,马车轱辘和指挥官的口令声。
兵器库门大大敞开,步扬明瞥见铁匠站在锻造炉边,不停敲敲打打,赤裸的胸膛汗水淋漓。
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陌生人,他们从整个北境潮水般涌来,为了自己尚在光明城的父亲。
彭万里推着他,穿过一条漫长而阴暗的巷道,明天脚步轻快地走在旁边,不时地抬眼看他,眼睛好似金灿灿的黄色金币。
步扬明好想摸摸它,他一伸手,可没摸着,明天则主动靠了过来。
这段日子以来,若说北冥城是一锅沸腾的开水,那神树这里则是宁静的港湾。
“我想独处一会。”他对彭万里说。
“那我便附近四处走走。”彭万里说完,悄然闪退。
步扬明静坐于神树之下,他曾从这棵树坠下,而这棵树又使他醒来。
明天立于步扬明身侧,如同警戒的哨兵。他挠挠狼下巴,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小男孩和雪狼都沉浸在这片宁静而安详的树下。
步扬明向来很喜欢这颗神树,即便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之后,他越来越常来这里。
他能从这里寻求慰藉。在树下的深沉和寂静有助于他清理思绪。
自坠树以来,步扬明经常陷入沉思:思索,做梦,和先知对话。
“请不要让哥哥离开,”他轻声呢喃,一边伸手摘下一个冰冷低垂的叶子。
“请让他留下来,如果他非走不可,让他和父亲、母亲及姐姐平安归来。”
苏北河师傅也建议步扬飞留在北冥城,步扬明已经不止一次以成人严肃口吻向哥哥进言甚至哀求。
“我也不想走,但我非走不可。”步扬飞如是说。
步扬明深深体会到哥哥的不容易。父亲在光明城生死未知,步扬家族的人总得有所作为,这点步扬明可以理解,但不一定非要哥哥亲自出马,他可以把指挥权交给宇文诚领主、申屠宫领主、里绝领主或者其他手下封臣。
苏北河师傅也是如此建议,可是哥哥并未听从。“这是步扬家族的事,我想即便是父亲大人亲在,他也绝不会派别人送死,自己却躲在北冥城里像个胆小鬼。”这便是哥哥步扬飞的回答。
哥哥的话语,完全是北冥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