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显然此人没救了,但当青丘有病看见一名北方士兵跑过去要拉住那匹马缰绳时,他也冲锋过去。
对方持剑迎战,他生的人高马大,穿一件白铁锁子甲以及白铁手套,不过掉了头盔,鲜血从额头的伤口直流进眼睛里。青丘有病瞄准他的脸,奋力砍去,却被那高个子挥剑格开。
“残废!”来者高声喊叫,“去死!”
青丘有病有马的优势,骑马绕着他转,他也跟着旋身,不断挥剑朝青丘有病的头颅和肩膀猛砍。
刀斧相交,青丘有病这才体会到高个子士兵的力量,这家伙力量比他打,动作也比他快许多。
该死的,龙五跑哪里去了?
“去死!”那人咆哮着发出猛烈攻击。青丘有病勉强及时举盾,挨下这一记猛攻,盾牌仿佛要向内爆开,碎裂的木片从手边落下。
“去死!”人高马大再度紧逼,一剑当头劈下,打的青丘有病头昏眼花。那人抽回长剑,在青丘有病头盔上拉出可怕的凹槽,高个子不由得嘿嘿一笑……谁料到青丘有病的战马移动时狠踩中他的脚,高个子一声哀嚎,青丘有病紧抓机会,挥斧砍进他的脑袋。“去死的是你,你这个没头盔的!”青丘有病对慢慢倒下的高个子说。
他正要抽回战斧,却听有人大喊。“为步扬家族而战!”对方声音洪亮,“为北冥城的步扬尘而战!”这名骑士马蹄奔腾,朝他冲来,带刺的流星锤在他头顶挥舞。
青丘有病来不及叫唤龙五,两匹战马便轰地撞在一起,流星锤的尖刺穿透了他右手肘关节薄弱的金属防护,一阵剧痛顿时炸裂开来,斧头也立刻脱手。
他伸手想把剑,但流星锤根本不给他机会,呼啦啦转了个圈后朝他面门扑来。一个令人作呕的碰撞之后,青丘有病从马上摔了下来。
他不记得自己撞到地面,然而睁眼面对天空。青丘有病连忙翻身,想要站起,却疼的浑身发抖,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颤动。将他击落的骑士靠过来,高高在上。“你可是条大鱼。怎么样?青丘家的二公子?投不投降?”
我投降,青丘有病几乎大吼,但声音如同卡在嗓子里,他知道自己刚才摔坏了,只能发出沙哑的声音。他挣扎着跪起来,胡乱地摸索武器,匕首、短刀,什么都好。
“投不投降?”骑士高高在上地坐在战马上,人和马都活像庞然大物。带刺的流星锤慵懒地转着圈。青丘有病双手麻木,视觉模糊,剑鞘竟是空的。“不投降就得死。”骑士高声宣布,链子锤越转越快。
青丘有病踉跄着起身,不觉一头撞上马肚子。
奇迹发生了。
马儿发出凄厉的嘶喊,前脚跃起,剧痛令它只想要挣脱开。鲜血和肉块雨般洒在青丘有病脸上,接着,马儿以山崩之势轰然倒地。等他回过神来,面罩里塞满泥巴,有东西撞击他的脚。青丘有病艰难地挣脱开,喉咙里紧绷的几乎无法言语。“……投降……”他好不容易挤出声音,希望能够活命。
“是,我投降。”一个人呻吟道,声音充满痛苦。
青丘有病拨开头盔的泥土,发现那匹马朝另一方倒下,正好压在骑士身上。骑士一只脚被马困住,用来缓冲撞击的手则被折断。“我投降。”他继续说,同时用另一只没被折断的手在腰际摸索,抽出配剑丢在青丘有病脚下。“大人,我投降。”
青丘有病这才想起被自己无比嘲笑过的带一尺长尖刺的头盔,自己刚才晕头转向扎中了马。
他头晕目眩地弯腰拾起那把剑,手稍微一动,阵阵剧痛便自肘部直冲脑际。
战场似乎已经转移到别的地方,他所在的位置除了大批死尸,没有活人留下来。
乌鸦在上空盘旋,落地啄食。
他看到叔叔青丘余力派出中军支援前锋,大批长枪兵将敌人逼回丘陵,两军正在缓坡上做殊死搏斗,长枪方阵碰上了又一堵由椭圆铁钉盾构成的壁垒。
他一边看,只见空中又洒下一阵箭雨,盾墙后的士兵无声无息地倒下。“骑士先生,我想你们快输了。”他对被马尸压着的骑士说。对方没有答话。
背后忽然传来蹄声,他急忙旋身,但由于手肘巨疼,他已无法举剑作战,只能站着等死。
幸好来的是龙五,他勒住缰绳,往下看青丘有病。
“你可真是及时雨。”青丘有病告诉他。
“我看你靠自己也完全能应付。”龙五回答,“只是你把头盔的尖刺弄丢了。”
青丘有病伸手一摸,头盔上的尖刺依然整个折断。“我没弄丢,我知道它在哪。你看到我的马了么”
等他们找到马,战鼓再度响起,青丘灵力领主的预备队倾巢而出,沿着河岸朝敌军冲去。
青丘有病看着父亲疾驰而过,身边围绕着几百名骑士,抢尖在阳光照耀下闪光,青丘家族的千面青狐旗帜迎风飘扬。
步扬家族的残余部队在冲击下彻底溃散,有如被铁锤敲打下的薄冰。
青丘有病盔甲下的手肘又肿又疼,他就没有参与最后的屠杀,转而去和龙五去寻找自己的手下。
许多人是在死人堆里找到的。一个土著倒在一滩渐渐凝固的血泊中,右手肘以下全部不见,身边还倒卧了十几个黑风岭的原地民。黑石颓然地靠坐一颗树下,全身插满了箭,野人谷的黑痣男马特头枕在他的膝上。青丘有病本来以为他们两个都死了,但当他下马,黑石却睁开了眼睛:“他们杀了野人谷的马特。”
除了黑痣外,可算英俊的马特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只有长枪贯穿胸膛的一个红点。
龙五扶黑石站起立,大个子仿佛这才注意到身上的箭,便一支支拔出来,一边抱怨弓箭把他的皮衣和铠甲插出一对窟窿。
有几支箭射进体内,拔的他像个婴儿般喊疼。当他们拔箭时,齐颖骑马过来,向他们展示他割的一把左耳。
还有不少土著兵众,正忙着从死人身上寻找战利品。
青丘有病环顾四望,当时跟随他的三百土著大约只有半数幸存。
青丘有病安排生者搭理死者,让龙五去处置被他俘虏的骑士,然后独自去寻找父亲。
青丘灵力坐在一棵大树下,正拿着镶珠宝的杯子喝酒,并让他的侍从为他解开战甲的环扣。“一场漂亮的胜仗。”叔叔青丘余力看到青丘有病,便对他说,“你的野人们打的也不错。”
父亲以他那双淡绿金瞳看着他,冷酷得令他打颤。“父亲,是不是教您吃惊啊?”他问,“按照您的计划,我们本该被敌人宰割干净,是不是这样?”
青丘灵力领主一饮而尽,脸上毫无表情。“你说的没错,我把最散漫的队伍安排在左侧,想的便是左侧必然溃败。步扬飞不过是个小孩,想必有勇无谋,我原本希望他一见左翼有空档,必全力出击,完成他包抄的计划。等他进了圈套,你叔叔的长枪兵会把他们赶进河里,这时我的预备队会全力跟进。”
“您的计划过于完美,但您把我丢进屠宰场,事先却不把计划告诉我。”
“为了让表演更具真实性,这样北方人才会上当,”父亲回答,“何况我怎么会把军事机密透漏给与雇佣兵和野蛮人为伍的人。”
“那真是遗憾,雇佣兵和野蛮人扫了您的兴。”青丘有病脱下钢护手,任它落地,因手肘的剧痛皱起眉头。
“以步扬飞那小鬼头的年纪来说,他的用兵超乎预期地谨慎,他并没有进入圈套,”青丘灵力略显遗憾地说,“但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赢了。你似乎受伤了?”
青丘有病的右臂染满鲜血。“父亲大人,感谢您的关心,”他咬牙说到,“可否麻烦您派个药师来帮我看看?除非您觉得有个独臂的残废儿子更有趣……”
青丘灵力还来不及回答,只听马蹄声渐近,随后一声急切的喊叫:“青丘灵力大人!”他便转过头去。
安阳将军翻身下马,青丘灵力领主起立迎接。
那匹马口吐白沫,嘴流鲜血。安阳将军生的高瘦,一头暗铜色头发披散,穿着发亮的镀铜钢铠。他在父亲面前单膝跪下,“领主大人,我们俘虏了部分敌方头目,包括申屠宫、赤松阳等领主。至于太史安领主,恐怕已经逃了。”
“步扬飞那个小狼崽呢?”青丘灵力急切地问。
安阳将军迟疑片刻。“大人,恐怕步扬家族的那个小孩并不在此处,而我们之所以能赢恐怕是因为他们几乎没多少骑兵,全是步兵方阵。”
“你是说步扬飞带着北境的骑兵去了他处?那里?他带着近五千或者八千的骑兵去哪了?啊?”胜利的喜悦在青丘灵力脸上散去。
毫无疑问,自己今天打的这场仗不过是步扬家族为了拖住青丘主力军团自断的一臂。
如此庞大的骑兵队伍,竟然从眼皮子低下无声无息的消失了。这让打了一辈子仗的青丘灵力甚觉颜面无光。
而战争中,面子还是小事,任何错误的判断都会满盘皆输。
“去,现在就去,哪怕把俘虏宰个干净,也要撬开他们的嘴,问清楚他们骑兵的动向。”青丘灵力愤然摔了昂贵珍爱的酒杯。
酒杯撞击在一块裸露的岩石上,碎片四射。
“遵命,大人!”安阳将军正待转身,又一匹马快速飞驰而来。
一个传令的斥候脸上焦虑不安,惶恐着滚落马下,半天没爬起立。
几个军士将斥候搀起,青丘灵力一个眼色,身边仆人送上一碗水。
斥候双手捧碗,呼噜噜一饮而尽,他边擦嘴边喘着大气说,“回,回领主大人,刚从南边……南边探到,步扬……飞的骑兵,骑兵主力,已经从风陵渡过河,赶赴……赶赴望海城去了。”
“什么?夏侯雷该千刀万剐,满门抄斩!”青丘灵力气的直跺脚。
他早就下令让青丘有勇从望海城撤军,加入对抗北冥城的战斗以保完全。奈何青丘有勇非要拿下望海城,成就不世之功,迟迟不肯撤兵。
这下可好,非让人里应外合腹背受敌不可。
青丘灵力恨不能立即集合人马赶去望海城,但望着刚经历死战的大军早已损失打半,剩下的也伤痕累累哀嚎遍野,这支军队没几个月的修整,恐怕难以上阵。
即便自己赶过去,恐怕那边早已打完,等着自己前去送死。
他叹口气,也是无可奈何。
青丘有病的受伤手臂依然往下滴血。他心里发出赞叹:好个步扬家的毛头小子,竟有这般谋略。他依稀记得刚刚父亲说的话,说步扬家的小孩必定有勇无谋。
这当真是打脸的节奏。
若不是手臂实在疼的太过厉害,青丘有病相信自己没准会笑出声来。
《雪夜行》正文 狼出北冥 081:慕容恪之月夜伏击战
“夫人,没有人会知道我们的行踪。”端木山再三向慕容恪保证。
他又看向步扬飞,“我敢拿性命担保,我的弓箭手没让任何一只鸟飞回去。我们遇到几个他们的斥候,那些人也都没法回去报信。他们或许应该派来更多的人才对。总而言之,青丘家的人不清楚我们的行踪。”
慕容恪点点头。其实行军一旦渡河进入南境,秘密行军便已不重要,青丘灵力即便醒悟过来,恐怕也不得不和他们留下的由太史安率领的军队决一死战。
慕容恪心里默默替太史安祈祷:没人指望你一定要赢,保住命即可。
“青丘有勇部队规模如何?”步扬飞问。
“总共一万五千的步兵,分居三处营地,散于望海城四周,彼此间有河水相隔。大约有三千骑兵。”端木山说。
“应当如此,”慕容恪点头同意。在此的人没有谁能比她更熟悉望海城的地势,“想要包围望海城,只是唯一的方法,但这也是他们的致命伤,兵力无法快速集结。”
““屠龙者”的兵力将近我们的三倍。”步扬飞说。
“话是不错,”宇文诚领主说,“可我们有一样。
“他不知道我们要来,而我们知道他在那儿。”老领主宇文诚满怀信心地说。
进入南境继续向南,慕容恪找到了熟悉的家乡的味道,好消息也接踵而来。
当北冥城的大军绕过蓝海河源头,掉头向南疾驰时,纳兰钢锋从康城挥舞七彩鹿旗首先加入大军。
随后北冥狼战团所经之处,当人们听说这支军队是来守卫南境,且带领者是离开望海城十八年的小郡主慕容恪时,群情振奋!
慕容恪和步扬飞的兵力迅速扩张。
一个又一个的人、一个又一个的南境家族加入他们的队伍。包括雇佣骑士、小诸侯和没了主子的散兵以及热血的农夫。
在望海城下被青丘有勇击溃后四散奔逃的人又重新聚集在狼战旗下。
大军极尽所能,催马前行,赶在青丘有勇接获消息前来到此地。
眼下,决战时刻已经来临。
慕容恪看着儿子上马,宇文诚领主的儿子宇文广则为他拉住缰绳。
宇文广较步扬飞年长两岁,相比之下却幼稚的活像小他五岁,面带兴奋不安。他替步扬飞绑好盾牌,递上头盔。
步扬飞放下面罩,盖住那张慕容恪深爱无比的脸,摇身一变,成为高大英挺的年轻骑士,端坐于灰色骏马之上。
树林极暗,月光无法照及,所以当步扬飞转头看母亲,面罩之下,她只看到一片漆黑。
“母亲大人,我得上前线去。”步扬飞告诉母亲,“父亲教导我,越是危机时刻,越应该让部下看到首领与他们同在。”
“去吧,”她说,“在看到你之前,我哪儿也不会去。”
“我会给他们勇气。”步扬飞说。
步扬飞调转大灰马,缓缓离她远去,北风如影随形地伴着他,他的贴身护卫们随即跟上。
谁来给我勇气呢?慕容恪扪心自问。然而她保持缄默,逼自己带着微笑送别儿子。
众多北冥城的封臣及其子嗣都极力争取和少狼主——这是他们帮儿子取的新称号——并肩作战的荣耀。所以当慕容恪谢绝儿子众多护卫时,那些被拒绝掉能继续加入战斗的人兴高采烈,而被留下者则是抱怨连连,慕容恪不理会他们的抱怨。
按照最后讨价还价的结果,慕容恪身边留下了三十个人。其中甚至还有一名女性,赤松家族族长赤松阳唯一的女儿赤松月,同时也是该家族的继承人。此女身形瘦长、高达六尺,别的女孩还在玩布娃娃的年纪,她的玩具是流星锤。
到了生死关头,慕容恪心想,这三十个人够么?这里的六千人够么?
远处传来一阵微弱的鸟鸣,那是一种高亢而尖锐的颤音,有如一只冰冷的手,划过慕容恪的颈背。
又一只鸟颤鸣应和,接着是第三只,第四只。
这是死神的鸟鸣。在北冥城这么多年,慕容恪早已非常熟悉。凛冬深雪时,当雪林白茫茫一片,寂静无声,便能看到它们的踪迹。它们是北方的鸟。
用北方的鸟鸣声,传递只有北方人才听得懂的信息。
他们来了,慕容恪心想。
“夫人,他们来了。”赤松月轻声低语。
慕容恪点点头,周围的树林安静下来,四下寂然之中,他可以听见他们的声音,距离虽远,却在迅速逼近:万马奔腾之声,刀枪铠甲交击,战士喃喃自语,笑骂声此起彼伏。
声音越变越大,她听到更多的笑骂,有人发号施令,渡溪时水花飞扬。一匹马在哼气。某个男人在咒骂。
最后慕容恪看到他了,虽然只是一个刹那,虽然只是透过林间细缝望向谷底,但她深知必是他无疑。即便是在这么远的距离,“屠龙者”青丘有勇的身形依旧清晰可辨,他的黑发银铠被月光染成银白,青色披风成了黑色。他没戴头盔。
他突兀地出现,又迅速消失,银色铠甲再度被树丛遮蔽。长长的队伍跟在他身后,包括骑士、护卫、各路统领及大概占青丘家族骑兵总数的四分之三。
纳兰钢锋在加入大军的第一天就向慕容恪及步扬飞进言。“青丘有勇那厮,绝不肯老老实实呆在帐篷里,坐等木匠搭建攻城梯。”纳兰钢锋刚吃过不少苦头,向来自北境的各位首领保证,“迄今为止,青丘有勇三度率领骑兵出击,追赶零星的南境诸侯或强攻顽抗的庄园。”
于是步扬飞点点头,仔细研读南境的地图。步扬尘曾教导他要熟悉地图。
“你在这袭击他,”步扬飞指着地图对纳兰钢锋说,“带个两三百人就好,打着你们自家的七彩鹿旗子。只许败,然后你们逃向这里——”他的手指向左移动一寸,“我们在这里埋伏。”
儿子步扬飞所指的“这里”,正沉浸在一片寂静的夜里。月光轻洒、暗影浮动,地面铺满厚厚落叶,山脊密林遍布,丘陵缓缓下降,直至河床。地势越低,矮树从便越见稀疏。
“这里”,她儿子骑在战马上,回望她最后一眼,举剑行礼。
“这里”,赤松阳奏出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