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于神力之中,但并非所有神族都有,在神族亦是颇为罕见的,具体的我也说不甚清,总之,他,他很厉害……”
“可是,可是……他为何,为何不要我们了呢?”候卿低下了头,问得很小声。
女巫戚一怔,怅然道:“他……不是不要我们,是我自己,是我……是我自作了主张……”这般说着,只觉苦从中来,不可断绝,往事便如潮水决堤,那么多年的刻意封存,这般一朝开口,自是铺天盖地袭来。
那年神临祭,她巫祭舞毕,他款款而来,遍地红枫,他却独独倚上了她的紫槭,从此她眼里心里便惟有那漫天紫色下的高大身影。
“你……压着我的树了。”
这是她与他说的第一句话。
说完便觉无地自容,好容易一鼓作气开口却居然憋出了这么一句,正懊恼得恨不能捶胸顿足,却听他竟哈哈大笑了起来。
她讶异地抬头,正对上那双深邃星目。
一眼执念,一念沉沦。
神临祭一共九九八十一天,他留了下来。而接下来的日子,她每天都与他“巧遇”,蚩尤每天都有“急事”缠身,于是她每次都“临时”担起带他遍览九黎的“重责”。
一路上她侃侃而谈,他津津乐道,处久了,她早没了初见时的笨拙,本就是机灵热闹的个性,藏也藏不住。
而他,倒还是初见时的潇洒,只是随性得出乎意料,嗔笑怒骂,全无神族高高在上的架子,也不在意族群之间的差异。
他曾说:“人兽虽为神造,但皆为生灵,神亦如是,众生大同,无非能力形态差异罢了。”
她愕然,蚩尤亲民已是罕见,竟不想这番言论还能出于神族之口!然而这番理念她深以为然,只是从前不敢说也无处说罢了。
如此,志同道合,相谈甚欢。
然而,转眼就到了神临祭的尾声,相聚之时越快乐,散席之际就越痛苦,最后一夜,她辗转反侧,一宿无眠。
她仿若中了他的毒,无药可解。
“一旦离开,他必会忘了我的。”她这么想着,心如刀绞。
最是相思苦,离人泪无痕,不忍苦相思,唯有人不离!
心一横,她用了巫蛊禁术——相思蛊。
彼时巫祝由于灵脉之力,皆各有所长,九黎世代女巫的秘技乃巫蛊之术,所伺之蛊乃虫蛊。
群虫相杀,胜者配以巫术豢养驱动,百炼成精,却又未及成妖,故而此蛊实为虫之半妖。
巫蛊不可分,换言之,常人养不了蛊,即便养成了,亦会被反噬。
反噬,乃蛊术最危险之处,而相思蛊尤甚。
相思蛊不比寻常,须以施蛊者精血饲之,成蛊之时,一分为二,雄蛊种于受蛊者,雌蛊留于施蛊者,且始终以施蛊者精血为食。
雄蛊以幻象迷惑受蛊者,使其念想,一旦动念便心痛不适,且与日俱增,唯有相见可解,感同相思,一来二去倒也分不明假意真心了。
倘若咬牙不见,雄蛊百日内不得雌蛊精血相应,便会反噬受蛊者,使其痛不欲生,心竭而死。
噬心之痛让双方连理同枝,如此换来长厢厮守。只是免不了损人不利己,是为禁蛊。
不过共工是神族,自然不会有性命之虞,她思来想去,决定冒险一试。相思蛊少说需养一年,她于七日内养成,所耗巫力精血可想而知。
终赶上临别之际,她虚弱坐怀,他酒过三巡。
一吻定相思。
为神种蛊,乃前所未有,她忐忑万分,早早地来到了他们相识的那棵紫槭下,守了一夜。
次日,她迎着阳光,终是看到了他的身影!看着他缓缓向自己走来,她只觉自己心跳到了嗓子眼,几乎不敢直视他,而当他紧紧地一把抱住了她时,她长舒了一口气,蛊已成效!
接下来,便是她至今最快乐的日子,他们游山玩水谈天说地,翻云覆雨心心相印。
她唯愿刹那永恒,却终是韶华一刹。
她有了身孕!
欲保子,必弃蛊!
然而,欺神乃是灭族的大罪,神之怒,不可预料,进退维谷间,怎一个愁字了得!
恰逢此时,他受神召须回天界一趟,似是大事,也不知此行得要多久。如此,横竖都是暴露,倒也无需多虑了,女巫戚决心弃蛊!
只是蛊亦是有意识的,又岂会坐以待毙?弃蛊必危及自身,遭蛊反噬顽抗而丢了性命的也不在少数,何况女巫戚还身怀六甲,并且雄蛊亦会相应反噬种蛊者!每念及此,她便苦不堪言,须得速战速决,可仅凭其一己之力又几无胜算,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若求助于他,且先不论欺神之责,凡人抚养神裔乃天方夜谭,他定会带走孩儿,失去他又失去孩儿,便真真是叫她生不如死了。
食不知味,夜难安寝,如此心烦意乱地到了离别之时,她抱着他,良久不愿放。
只觉额间被轻轻一吻,闻他柔声道:“等我回来。”
但她知此一别,许是后会无期,应是形同陌路了。
然而,她终究还是只能放了手,握拳掐掌,强忍着不让眼泪模糊他的样子。直待他转身消失不见,方才梨花带雨,点点滴滴,再看不清旁人。
他早已深入心髓,从此,一寸相思一寸灰。
她伫立原地,迟迟不愿归,直到突然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待醒转来,慌忙摸腹,觉察到胎动如常,才松了口气。但觉体虚乏力,每况愈下,知弃蛊已迫在眉睫,复又气结于心。刚欲起身,惊觉蚩尤竟默默坐于一旁,方才自己的举动尽收其目!她一时手足无措,一动不动愣在了那里。
“你准备怎么做?”倒是蚩尤率先开了口。
她却吞吞吐吐了半天,不知如何回应。
蚩尤既不催促,亦不追问,就只坐在那里,沉默不语。
过了大半晌,她终于冷静了下来,心想,既然蚩尤已然知晓,那求助蚩尤或能有一线生机!
于是,她便咬了咬牙,嗫嗫嚅嚅地将种相思蛊一事和盘托出,告诉了蚩尤,作为九黎主神,蚩尤知晓其中利害。
她屏息静待,只觉日长似岁,终闻蚩尤答曰:“好。”
又惊又喜,她涕零而誓:“如此大恩,无以为报,日后若有所需,我们母子俩定万死不辞!”话音刚落便又觉好笑,神又何求于她?这便不顾蚩尤拦扶,执意三磕九拜,向蚩尤行了大礼,跪谢救子之恩。
翌日,如期行弃蛊之约。
她念咒起灵施巫术,蚩尤以己精血诱雌蛊,欲轻其噬。初起很是顺利,雌蛊几乎没有反噬,她只觉体内的雌蛊渐微渐消,只不过她自身巫力也消耗非常。正欲倍速以决,怎料顷刻间竟情势翻覆!
一直蛰伏着的雌蛊乘其心急之机,忽猛攻腹中胎儿,她大急,立时尽聚巫力于腹,护住腹中胎儿!
雌蛊却忽而调头,急转攻心!
猝不及防,一击即中!
她只记得自己倒下那刻,似是见到了蚩尤头生牛角,背生双翅的模样。而究竟是如何母子平安的,蚩尤不提,她亦不敢多问,至今不明所以。
正文 第三章 欲顺天规 愧上不周
忽觉有衣袖拭目,女巫戚回过神来,原是已泪眼婆娑。
候卿不知女巫戚何以心伤,正一边小心地为其拭泪,一边认错道:“母巫勿伤心,是孩儿错了,孩儿以后一定好好控制住自己!”
女巫戚心下感动,怜爱地抚了抚候卿的头,唏嘘道:“好孩子,母巫没有伤心,与你更不相关。”
说完,女巫戚又沉默了下来,半晌,终是下定了决心,拭干了泪水,郑重道:“罢了,你本是神裔,我这般逆天而行,倒是害了你!神裔在成年前都应留在神族,成年后便可离开神界,你,你很快便要成年了,还有……还有十年罢了,我不可再这般自私了!明日我便去寻蚩尤主神筹谋!”
却不知那边厢,蚩尤早已往不周山去了。
不周之山,有缺而不合,属昆仑山系,乃山上山,顶天立地。
山下有两黄兽守之,山外设有结界,凡人只见冰天雪地无路可走,实则山中鸟语花香,山清水秀。
山中流有寒暑水,一路灌育着解忧花,黄华而赤柎,其叶如枣,其实如桃,食其实可治忧郁。
寒暑水源于不周山坳,源头呈环形,所环之处乃不周神殿,后有异门,可往冥之幽都,主神便是控水之神共工氏。
蚩尤与共工自幼相识,乃手足之交,故而虽是外族,亦可随意出入不周神殿。
这便已行至殿厅口,只觉殿内竟似是有一股妖气!忙进殿一看,果然瞧见共工正与一兽妖猜谜,不觉失笑道:“你这可够热闹的,连妖都能进神殿了,不怕你族中那些老顽固们给你点颜色瞧瞧?”
彼时因灵物所在地皆灵气横溢,人界不少生物羡人族之形,慕人族之慧,便借助灵气自行修炼,这便有了妖族。成妖后便可化人形,通人语,行人事,只不善人性,所思所想比人族简单许多。
灵兽本就通灵,亦会神语,自认高人一等,并无修炼成妖的,妖族大多为凡兽所成。修炼之路道阻且长,又伴着凶险,故而成妖十分不易。
彼时,妖族并不会冒犯人族扰乱人界,更不可能累及神族,故对于妖族的产生,神族并不十分在意,只对于这低人一等的族群,很是不屑罢了,因此,大多神族在人界设下的结界,也会将妖族阻挡在外,神殿更是禁地。
但共工本就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谁能入神殿全凭他喜好,当下冷嗤一声,道:“他们敢来叽歪,我就给他们开个染坊!”旋即拉着蚩尤,一脸兴奋道:“快来看,此为罴,别看他一副憨样,善识心之术,连神都逃不过!”
蚩尤闻言,微一挑眉,凑了过去。
共工见蚩尤将信将疑的样子,啧道:“浮游,来,露一手给蚩尤看看!”
被唤作浮游的罴妖遂往前一跃,窜至蚩尤跟前,与其四目相对,只见浮游忽地眸呈蓝色,蚩尤便觉着自己的目光亦突然间好似被锁住了一般,只能看着浮游的双眼,动弹不得!便听浮游问道:“你来此做甚?”
蚩尤还来不及反应,惊觉自己竟已不由自主地在心里默念起了来此缘由,不觉皱起了眉头。顷刻间,便听浮游恍然点了点头,开口道:“相劝共工,带回次子候卿,放过女巫戚。”说完,便径自跃开了去。
此言一出,蚩尤结舌,共工瞠目。
少顷,蚩尤轻咳一声,叹道:“这识心术倒是当真了得!”
共工心中已是了然,对着浮游挥了挥手,示意他先退下。待得浮游离开,共工垂目道:“是戚巫。”
蚩尤坐了下来,点头道:“嗯,你当初受神召去捉拿饕餮,离开九黎时,她已有了身孕。“
共工并未抬眼,沉声问道:“你一直都知道?”
蚩尤赧然,挠了挠头,道:“并非有意瞒你,这,这,这关乎九黎全族,我,我……”
“你怕我一怒之下会上报天厅,灭了九黎?”共工此时抬起眼来,深邃的黑眸盯着蚩尤,直看得他有些发毛!
蚩尤连连摆手,否认道:“没,没有,怎么可能,我这是,我……”
却听共工的声音中已有了丝怒气,打断道:“我们多少年的交情,你这般看我?!”
蚩尤竟有些慌了神,霍然站了起来,指天发誓道:“绝无此意!我怎会疑你?!我蚩尤若有半点疑心,让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
“行了,行了!”共工睨了蚩尤一眼,嗤道:“胡言乱语的,也不怕一语成谶!”
蚩尤见他并未动真怒,稍放下心来,但还是歉然道:“终究还是瞒了你,抱歉。”
共工默然端详了他一会,终是叹了口气,道:“若要迁怒,她早已遭天谴了。”
蚩尤神色一黯,悻悻坐了下来,顿足道:“当初强取相思蛊,便是为了她腹中的孩子,可不管怎样,害你失了困灵索,让饕餮给逃了!我,我真的,我……”蚩尤再说不下去,每念及此,他都是愧疚难当!他知共工有意放过了女巫戚,放过了九黎,当初共工隐瞒真相,揽下了一切罪责,最终失了水正之位,这份恩情,自己便是肝脑涂地也不为过,可不管怎样,他还是因对女巫戚的那份私心,不慎毁了兄弟前程,伤了兄弟情义!
却见共工摆了摆手,道:“都过去的事了,不必再提。”说着顿了顿,迟疑道:“是那孩子,出了甚事?”
蚩尤这才想起了正事,连忙说道:“他叫候卿,已至韶年,天赋异禀,一点即通!若是寻常,按这般天赋,我加以点拨倒也过得去,可他拥有五行之力,且还不止一行!水土兼具!我已无能为力,他的五行神力日显,几乎失控,如此下去,恐成一患!”
共工一怔,诧异道:“水土兼具?!”
蚩尤点了点头,道:“绝无虚言!”
共工沉吟片刻,喃喃道:“确实应带回神族,只是……当初相思蛊一事外界不知,我族中的司戒神却是知晓一二的,当初是他替我疗的伤。”
蚩尤不由皱眉道:“阎正?他那个性子,倒是有些麻烦……”
共工思忖了一会,对蚩尤道:“我想些法子罢……“
蚩尤见共工已然应下,遂起身道:“那我这就回去知会他们。”
却被共工拦了下来,道:“不急,待我先去禀明赤帝。”
蚩尤听着有些困惑,不知为何要禀明赤帝,将半神带回神界虽较为罕见,但也不算异常,照理无需禀明五帝。不过蚩尤也未多想,只当是共工想要堵住阎正的嘴罢了,遂点了点头。又见共工神色黯然,知他不豫,忍不住劝道:“当初戚巫为保子,险以命抵,自此巫力大损,不可逆转,也算自食了恶果了。况且,九黎灵脉已断,她也是时刻受着煎熬的。”
共工闻言,其深不见底的黑眸中似是起了涟漪,而再看间却已了无痕迹,仿佛错觉一般。
蚩尤见他静默不语,心道是该让他独自静思,便告辞道:“我还是知会他们一声,好让他们有所准备。那我,先走了。”
临行前,又回头道了句:“稚子无辜。”见共工神情无异,便大步流星而去。
只是不知待他走后,共工又呆坐了多久。
蚩尤回到神殿之时恰见女巫戚在殿外徘徊四顾,身后紫槭随风而舞,落叶翻飞,蓦然恍若那年深秋,物是人犹在。
女巫戚恰也瞧见了他,立刻快步上前,吞吞吐吐了半天,不知如何开口。蚩尤心里苦笑,好似只要与那父子俩相关的,她都是这个样子,分明从前那般活泼无忌,如今却成了这般优柔寡断。
还是蚩尤先开了口,道:“我已经告诉共工了,他会将候卿带回。”
女巫戚一怔,一时五味杂陈,如鲠在喉。蚩尤只见她这番喜笑颜未开,愁已上眉头,欲言又止,欲走还留的模样,便依然静候如既往,心之所期,万一而待。
怎奈入耳的,却是女巫戚如蚊细声,期期艾艾道:“他,他可有……他可会……”
蚩尤微不可察一声叹息,道:“放心,他不会亏待卿儿。”
便见女巫戚先是松了口气,又有些神色索然,蚩尤只觉苦从中来,无奈道:“还不去知会卿儿。”
女巫戚如梦初醒,略一躬身行礼,便转身疾步而去。
风起叶落,蚩尤伸手欲接,槭叶却划过指尖,直奔流水而去。
蚩尤看着那一树紫槭,有些恍神,若当初没有应下一时兴起想要来人界看看的共工,没有带他来九黎……蚩尤轻叹一声,移开了视线。
是夜,风愁云念,各怀心事皆无眠,怕是难熬,一日三秋度如年。
正文 第四章 人言可畏 澧水遭袭
既已下定决心要送候卿回神界了,女巫戚本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与族人坦言候卿的神族身份,却岂料之后几日,九黎族人颇有些自顾不暇,只因族人们接二连三地染上了怪疾,类瘟疫,面如灰土,浑身无力,继而神智不清、昏迷不醒。
起初族人只当是瘟疫作祟,并未太在意,因为彼时灵药遍布人界,槭谷旁的余泽中便有许多珠鳖鱼,食之可治防瘟疫。族人们因此纷纷去往余泽捕鱼。
不想竟皆是徒劳,患疾者未被治愈,染疾者却愈来愈多,更有捕鱼者去而无回,这才人人自危!
不过族人们仍以为是某种怪疾,便如往常一般,一起去寻女巫戚,巫祠一时间户限几穿。
女巫戚也如往常一样,以蛊探疾患,心想着等治愈了族人,便借此说一下候卿之事,却不料探了半晌,竟什么也未瞧出来!族人们的体内并无病灶,根本诊不出疾因!女巫戚不由秀眉紧锁,沉吟片刻,对族人坦言道:“这疾症颇为怪异,我亦瞧不出名头,他们体内并无病灶,不似是患疾。”
“那是什么?”有人忍不住问道。
女巫戚摇了摇头,道:“我亦不知。”
此言一出,大家静默了一瞬,继而哗然一片。这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