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他也知道，他的伯父恐怕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此刻听了孙潜英的话，他心中暗暗地竖起了一根大拇指——万可法还是万可法，没有变。
许德听了孙潜英口中万可法的处理，也是暗暗点头，能够一碗水端平如此，万可法也没在这朝廷中白白混迹数十年。
但是，就因为万可法这样公允的处理，却让皇帝犯了难。若是惩罚轻了，今后保不准还有这等事，这不是在打他皇帝的脸吗？但是如若处理重了，不仅仅同高祖皇帝的训导违背，而且也是损伤皇帝他自己的脸面。
皇帝想要开口询问，但是他略微看了一眼，底下的臣子竟是没有一个想要出列说话，皇帝若是问了，恐怕只会更加尴尬吧。
许德见了如此场景，出列，道：“皇上，臣以为，今日之事，虽有忠义，但是毕竟不合礼法规矩。臣以为，要罚，但是不能重罚，既然他们都已经有了官身，午门前打个二十大板，还是没有问题的。”
此话一出，朝廷中竟是少有的，没人出来附和或者反驳，众人想来想去，都觉得许德这处理算是不错了。
皇帝仔细想了想，他自己也想不出更好的惩罚，一咬牙，道：“那就依亲王所言，孙潜英，传我口谕，今日闹事的士子，所作所为不合礼法，本应严惩，但是本朝向来以忠义治国，念在他们也是心存善念，且是初犯，一人二十大板。”
孙潜英此刻脚肚子还在抽筋，但是听到皇帝吩咐了，他也不敢再耽搁，转身向外跑去。而就在他出门的时候，秦三玄却是同他擦肩而过，孙潜英忙着赶路，但还是行礼问好，可是那秦三玄黑着脸，就像看不见他一样，理都不理。孙潜英也不搭理他，径直跑了。
“臣秦三玄叩见皇上。”秦三玄到殿中行礼。
皇帝见去了个孙潜英，又回了个秦三玄，问道：“秦尚书为何先一步回来了？”
“万尚书处事端正公平，不必有微臣在一旁指手画脚。”
许德知道秦三玄心眼小，睚眦必报。此刻见他那脸色，就知道新科士子中一定有刺头般的人物，秦三玄一定是落了下乘，才会有这般表现。
“正好，刚刚孙潜英来去匆忙，秦尚书，你且说说，万尚书究竟是怎么打发了那一众士子的。”
秦三玄狭长的双眼顿时闪过恶毒的光彩，开口道：“无他，万尚书不过是对着那棺材一跪三拜，那群士子纷纷泄气，不敢再往前顶了。”
“一跪？三拜？”皇帝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重复着问道。
“是这样的。”秦三玄脸色平静。
本来死寂的朝廷瞬间沸腾，人人皆知万可法大义，为了朝廷的脸面，已经牺牲至此了吗？而许德听了这话，虽不开口，但是心中也在暗暗盘算着万可法的动作究竟有何意义。
许德仔细地想了几种可能，但是都觉得不会是万可法想要走的路，于是干脆不再去想，反正今日之事，冯天寿一定有他的看法。
许德稍稍偏过头，看了一眼吴大凯，只见吴大凯低垂这头颅，看不清他的眼睛。
许德在心底嘲笑自己：许德啊许德，瞧瞧，你找来的都是什么人！
《他欲为帝》正文 第一卷 风起天京 九十八章 狂生汤敬德
万可法隐约看见了孙潜英的身影，站直了身子，对身后的众人道：“都准备接旨。”
身后众人闻声也肃立在原地。
这一次，孙潜英提前慢了下来，到众人面前时候，已经不再大喘气了，他先是斜着眼看了一眼方才被刘珀惊退的统领，待他反应过来，带着御林军靠过来，孙潜英，清了清嗓子道：“诸位大人，今日之事，皇上已经知道了。你们煽动百姓，坏了皇家的名声，本应当严惩，但是我圣朝以忠义治国，所以今日之事，你们一人二十板子，还不跪下谢恩。”有了皇帝发话，孙潜英又变回了那幅小人的嘴脸。
万可法本来担心皇帝气急，下重手，单是听了这二十板子的处罚，心中有数，一定是有人出面给出了这么个办法。
只见刘珀等人听说自己要被打二十大板，却并没有畏惧或者说不甘，有几个脸上还浮现着笑容，皆是一个个跪下来，朝着大明殿的放下磕头道：“谢主隆恩。”
“既然如此，周统领。”孙潜英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那统领讪讪地凑过来，朝孙潜英拱手，道：“孙公公。”
“带各位大人过去吧。”
“是。”周统领一挥手，几个健壮的御林军军士就跟了上来，周统领看着那几个新科士子，裂开嘴笑道：“诸位大人，请吧。”
这些个新科士子对于这周统领就不带怕的，脸上笑着，汤敬德更是道：“吃了这顿板子，大家都是过命的交情了。”
众人闻声，哈哈大笑，随着那周统领去了。
孙潜英又几步挪到万可法身边，拱手谢道：“今日之事，多亏万尚书了，若不是您，我今日的脑袋就得落地啊！”
“今日之事不必谢我，孙公公要谢也只该谢谢来的是读书人，是要脸面的人物。若是孙公公当真要谢，还是请御林军的军士们下手轻些吧。”说完，万可法拱手告辞，往午门那边儿去了，他猜想，皇帝也会带着人往那里去。
午门前，数条长凳一字排开，本来还嬉笑着的几人中，有二三人被按在长凳上，有些笑不出来了。
刘珀此刻却显得沉默，开口道：“今日之事，皆由刘某起，刘某愧对各位兄台。”
“为忠义发声，读书人的本分罢了，刘兄不必介怀。”汤敬德脸上的笑意并不收敛，对按住自己的御林军军士说道：“不必把我按着，松手，我自己能撑住。”
那两个御林军军士看向周统领，周统领一摆手，那两个军士当真松开了。
见这些个士子都被按住了，周统领一声令下，“打！”
随即，板子落下，一两声惊呼出口，其余的士子，却是用笑声来掩盖痛楚。
汤敬德是唯一一个没有被按住的，第一板子下来，他的身体几乎下意识地弹起，但是他自己又强行把自己稳住，口中大笑，朗声道：“没吃饭么，用力啊！”
他这一声，让手执长棍的御林军军士颇为恼怒，明显下手重了起来，而他们同来的士子，却是被汤敬德鼓舞。
不远处，午门的城楼上，皇帝带了臣子上来观看，见到那呼喊狂笑的，向秦三玄问道：“秦尚书，那狂笑的，你知道是谁吗？”
秦三玄如何不知道？当即开口道：“此人名汤敬德，剑南道府生人，狂徒耳。”
听到这个说法，皇帝点点头，道：“也算是磨砺一番嘛。”
许德本来没怎么注意那场中数人，但是听到那传出老远的爽朗笑声，眼光却是抬起看了一眼，听到秦三玄的评价后，他大概猜到了这人的事儿，却是不说话，静静地看着。
刘献御衍二人本不够资格上这午门，但是二人的父亲毕竟是雄踞一方的霸主，就是跟上来看个热闹，谁还能说他们的不是？
刘献眼见着众人都忽视了今日的主角刘珀，却关心起那汤敬德，对身边的御衍道：“这汤敬德，若是投了许德，乌头公相，唾手可得。”
御衍虽不明白为什么，但是却知道刘献说此话的意思，问道：“为何他不会投许德。”
“剑南道府不大，出一个秦王就够了。”刘献说完这话，不再开口，御衍听得似懂非懂，朦朦胧胧。
汤敬德身后的士兵，在狠狠打了十九板后，额上的汗珠已经刮落下来。他听闻身边的士子的声音已经渐渐小了下来，就是有嘴硬的，比起刚开始声音也低上了不少，唯独汤敬德，一成不变。
军士抹了一把头上打汗珠，道：“大人不累吗？”
汤敬德此刻之感觉自己的下身已经没了感觉，从腰间传上来的火辣辣的疼痛使他清醒万分：“当然累，停下来了还会更累。只剩下一棍了，你一道打了吧。”
军士闻言，又举起手中的长棍，道：“您是真汉子。”说着，最后一棍，重重落下。
汤敬德挨了这最后一下，大笑三声，道：“不过如此吧。”说完，却是昏厥过去，不省人事。守在一旁的周统领赶忙让太医上前帮忙。这几个太医都是皇帝刚刚喊来的，说是大汉栋梁必不能有所损失。
许德眯着眼看那汤敬德，心底道：好一个狂生！
《他欲为帝》正文 第一卷 风起天京 九十九章 老狐的谋划
“王爷，我是不是提醒过你。万可法不可能真心投靠咱们的，他既然亲近您，那一定是有所图谋。”许德将今日朝廷中的事仔细地说了一遍与冯天寿，冯天寿听完之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我想着借他的手去做些事，也没想过相信不相信的事儿。”
“不过万可法既然这样表明态度，咱们也不必再费功夫去打探他的虚实。”
许德陷入沉思，用指腹摸索着一卷画册，道：”你说他现在这么个两面倒的样子，到底图什么。”
“兴许有大图谋，就是和长公主坐在一条船上也说不定。”冯天寿手中却是拿着一卷书册，应当是某人的籍册。
许德将手中的画册扔在桌上，用手指捏了捏鼻梁，最近的日子，他过的也不好。
半晌，冯天寿将手中的籍册放回桌上，拿起茶盏，抿了一口，开口道：“王爷，这汤敬德有大才。”
许德本来眯着眼睛，像是睡着一般，听了这话，双眼缓缓睁开，道：“他的文章你也看过来，说说。我是大老粗，不懂。”
“我让礼部查过，此人乃二甲十三名，说不上顶尖。但是我观他平日里的文章却是无可挑剔。只是有些说法，风骨太盛，容易被人诟病。他自己恐怕也知道，所以殿试之时，故意少了那些东西，写了些中规中矩的东西。”冯天寿将茶盏放下，复又开口道：“另外，此人文字中，处处透露着一股睥睨天下的狂气，是个狂生。”
许德听到狂生二字，从桌上捡起那人的籍册，道：“这狂生还是剑南道府的人，我之后，剑南道府算是被摒弃在官选队列之外了。”
“王爷锋芒太盛，难免被小人忌恨。”
“你不必这么说，我什么人我自己心里清楚。”许德说着笑起来，道：“我就要做魏武之事，有什么不好说的。”
有侍女进来斟茶，冯天寿将茶盏端在手中，看着其中冒出的一丝丝热气，道：“王爷，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觉得，此人我们没法拉过来。”
“给我个理由。”
“剑南道府时隔多年出来的第二个人物跟着刘珀鬼混，若是当真想要谋一份功名，一早来投王爷，我不相信王爷您会亏待他。”
“正是因为他狂，所以不来找我啊。”
冯天寿摇摇头，道：“他的狂并非是外物，而是内里。他既然跟着刘珀鬼混，就说明他并不认为依靠自己的努力不能找到一片新天地。况且，就从秦三玄说过的话来看，此人对秦三玄，或者说秦三玄背后站着的您都没有什么好看法的。”
“但是我想试试，你看看，”许德说着，将桌上的奏本抽出几册，掼在桌上摊开来像是一把扇，道：“这些个都是弹劾吴大凯的奏折，皇帝不敢处理，一声不出，我能怎么办？我手中全是这样的人物，怎么成事？”
“王爷不必这么说，不是还有秦尚书吗？”
“秦三玄算是什么东西，睚眦必报，小气得像个妇人。我有意招揽汤敬德，他还推汤敬德一把。”
冯天寿此刻见许德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出声提醒道：“王爷，我还是提醒您，这些话您和我说说就成，您实际上还是要依靠这些人在朝廷中替你发声。退一万步来讲，就是那汤敬德当真为您所用了，他也只是一个新科士子，小小的翰林院修撰，他太早搅到朝廷这锅浑水中去，对大家都没好处。”
许德听了这话，清醒些，想到自己竟然为了一个后生，这般失态，讪讪道：“我自会注意，还是多亏你提醒了。”
“王爷信得过的话，那汤敬德我愿意替你试试，但是前提是，无论事成与否，王爷都不能再对他伸手了。”
许德点点头，道：“你去做吧，若是招揽不来，我来想办法除掉他。”
“王爷英明。”冯天寿说着，向许德拱手，道：“今日我先走了，改日再来。”
“回去这样早？”
“英伦病了，快不行了。”冯天寿说这话时，脸色依旧平静。冯英伦是冯天寿的大儿子。
但是许德闻声却是如被雷劈，从座椅上站起，这才看到冯天寿眼中的血丝，道：“这样大的事儿，你不和我说？请太医去看过吗？我现在吩咐人去找两个到你府上去！”
“痨病，治不好，多些王爷抬爱，我守着他把最后一程走了就行。”说罢，冯天寿向许德拱手，道：“我这就走了，王爷勿送。”说着，冯天寿离开了寒山斋，门外他的书童跟着他，往日活络的他们今日也是死气沉沉。
许德站在寒山斋门口，目送冯天寿离开，知道冯天寿的背影已经看不见，才转身回了寒山斋。
《他欲为帝》正文 第一卷 风起天京 一百章 尚书之位，来去如风
冯天寿走到门口，独臂的马夫已经替他牵来了马车，他正准备上车，却看见远处有一辆马车过来了。独臂的马夫本来将要起行，冯天寿却是出声道：“老莫，停一下。”
只见那马车在王府前停下，车中人不等马车停稳，就跳下车来，急匆匆地跑到冯天寿的车厢外跪下行礼，带着哭腔喊道：“冯先生救我！”
这人不是那礼部尚书吴大凯又是何人？
冯天寿将车厢一侧的帘子打开，露出脸，看见地上跪着的吴大凯那憔悴的脸，知道他在想什么：“你求我何用，要保住你，还是得靠王爷。”
“我怕进去，王爷把我砍了。”吴大凯今日一直犹豫，害怕自己过府来，许德提剑砍人，所以这会儿才磨磨蹭蹭地赶来。
“王爷不会为难你，但是你也不要为难王爷，这次的事儿，你这尚书位置肯定是保不住了。”
听到这话，吴大凯顿时头埋得更低，道：“先生一定帮帮我，真的没有办法吗？”
“你看看，我不是刚刚说了吗，你别为难王爷，王爷自然不会为难你。”
“可是，可是……”
“要怪就怪你自己，小小尚书在这天京城中跋扈，别人针对王爷，不就该从你下手吗？”
吴大凯激动地坐直了，拍着胸脯，道：”冯先生，您看我，我吴大凯虽然没什么功劳，但是苦劳是有的啊，您帮我在王爷面前美言几句，我吴大凯这条命今后都是您的！”
尽管方才还在寒山斋中提醒过许德，但是冯天寿此刻看来，这吴大凯的确不是什么有用的人物，甚至像是一条乞求骨头的癞皮狗，让冯天寿感到一丝丝烦恶。
他看着吴大凯，道：“今日之事，我能做的都做了，王爷会保你一条命，今后你只要肯卖力，王爷还是会帮你。”说罢，冯天寿放下车厢的帘子，随即，车厢里传来一声：“老莫，走吧。”马车随即缓缓运动起来。
吴大凯见状，又拜倒在地，口中高呼：“谢谢冯先生，谢谢冯先生……”直到冯天寿的马车已经消失在道路尽头，他还在不断地喊着。王府的下人过来搀扶他，道：“吴尚书，先生的车走远了，起来吧，王爷在等您。”原来吴大凯一到王府门口，就有人进去报信了。
吴大凯听了这话，想起刚刚冯天寿说的，一咬牙，道：“我这就进去。”他径直起身，脚步迅捷，膝盖上的灰土都没有擦拭干净。
寒山斋，许德刚刚准备回碧苑就听说吴大凯到了，听说吴大凯来找他，他竟然还松了一口气。
许德坐在寒山斋中，翻看着桌上的信件，除却给第奏章军报，还有几封是从许由手上过来的信件。这信件有点看头，不仅仅写了行军的进度，也写来往风土，过往人情，就连日常生活起居，学习读书也记录在里面，事无巨细，一一理出。今日这封，许德还没有带回碧苑中，想着王妃看见这封信，该是多么高兴，许德自己脸上也渐渐浮现起笑容。
许昌轻轻敲了敲门，道：“王爷，吴尚书来了。”
许德收敛了笑容，一脸严肃，道：“让他进来。”
吴大凯进了门来，却是低着头，径直走到许德桌前，跪下来。许昌见到这一幕，不动声色地退出去，还将门带上了。
“你起来说话，事儿都出了，人都死了，你现在这样有什么用。”许德见到吴大凯这般模样，满心的怨气没了地方发泄。
“吴大凯对不起王爷的苦心，我愿意跪死在这儿向王爷赎罪。”
许德苦笑不得，道：“我这王府寸土寸金，你死在这里不是脏了我的地方。你不起来，我现在就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