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许德身边还坐在茶案前的王妃,开口道:“老朽从前一直称呼王妃为小姐的,年轻时,老朽也曾跟在魏国公身边充做军医的。”
“你是……”王妃脑海中回忆起无数张既陌生又熟悉的面孔,终于,张太医的面孔和其中一张缓慢地重合了“啊,三伯,……”
“王妃且慢,”张太医打断了王妃,脸上笑盈盈地“老朽是张思鹏,是太医院的一名老太医罢了,有王爷护着小姐,公爷在天上是放心的。”说完,便退出茶室,慢慢地走了。
“夫人,这……”许德明显那疑心未消,这样一个太医,竟然是魏国公身边的故人,实在有些荒唐。
“没问题的,他是我父亲的堂弟,我以为,他也死在燕主城了……”王妃声音变低了:“没想到此生还能见到他。王爷不必疑他。”
“夫人这样说我自然不会再去疑他了。”许德握了王妃的手,两个人就这样静默着,谁都没说话。
“王爷,冯先生来了,还送了礼。”不多时,许昌去而复返,来到茶室通知许德。
“冯老狐那样的人还会送礼,真是稀罕,他送了些什么来,礼单给我瞧瞧。”王妃感到好奇,许德名声不好,但是往府上送礼的人从来不少,就这次王妃怀孕,第二日,便有数十家送来了各色礼品,但是,许德同这冯天寿相识相交二十年,不曾收得冯天寿一两银子,今日太阳可是从西边出来了。
许昌脸色尴尬,开口道:“冯先生就送了一张字画,没有礼单。”
许德笑了,王妃也感到好笑,毕竟这样的冯老狐才算得上老狐嘛,又吝啬又狡猾。
“那你让他先去寒山斋看看由儿这些日子的功课,我一会儿就过去。”许德发话了。
“是。”许昌又退出了茶室。
“王爷直接去吧,不可因我误了正事。”
“不怕冯老狐是来找我饮酒的。”
“王爷饮酒醉死了我就带着由儿琉璃投江去,对了,现在腹中还多了一个。”
“好了,景芝”许德向门外喊道,一直守在门外的景芝听了许德的声音,进门来,许德又道:“将王妃扶回去休息。”
“我要去千叶轩看戏折子,琉璃一会儿估计也会来寻我,你不必操心了,自去忙你的。”王妃说着,还伸出手去把许德往门外推。
“这丫头,整日就知道缠着你。”许德说着,也不再犹豫,走出了茶室,向候月阁后边儿去了。
景芝上前来搀扶王妃,手上的气力不小。
“我这才刚怀上,你便这样了。”王妃感受到景芝手上的力气,调笑道。
“王妃贵体,若是有个万一,王爷可是伤心死了。”景芝人前端庄,同王妃二人说起话来,倒显得没大没小。
“讨打,”王妃笑着作势欲打:“笑到我头上来了,年后就找个夫家把你嫁过去。”
“景芝愿意一直守着王妃,谁要嫁给那些臭男人。”景芝毕竟是个黄花大闺女,她的婚事按照规矩,是应该由主子来选择的,王妃那这事儿来还击,明显是选对了。
看了景芝那脸色,王妃毕竟是过来人,一下就知道了,看着身后的侍卫都在几步之外,便轻轻地俯在景芝耳朵边:“小妮子看上哪家俊俏公子了,来,同我说说。”说这话时,王妃身上的书卷气竟然不散,倒像是个功业有成的浪荡子。
“王妃……”景芝涨红了脸,王妃的戏折子都是她捡着买的,对于其中剧情的研究她同王妃那是不分伯仲,此刻听了王妃的话,不由得想起那些花前月下海誓山盟,脸已经红到脖子根了。
“哈哈哈,还害羞,看你以后还敢不敢笑我……”主仆二人就这样说着,出了碧苑。
另一边,许德到寒山斋的时候,冯天寿正在看许由这些日子试着处理的奏折,这些奏折许德总会吩咐下人抄一份,再交由冯天寿来检查,就当是许由的功课了。
“王爷来了,世子刚刚回候月阁,王爷当是错过了。”冯天寿快眼看着要看完了,所以没有起身行礼,拿着一支毛笔蘸着朱砂在奏本上圈圈画画。
“如何。”许德点了点头,出声询问。
“世子的确适合做皇帝。”冯老狐笑着说了这样一句,好像并不把皇帝放在眼里。
“他这些日子身体茁壮了些,每日晨间,我还让许歌守着他练练刀枪。我还以为这些地方会退步一些。”许歌就是皇帝的侍卫统领,是许德的心腹家将。
“世子年纪大起来,身子骨自会强壮,王爷不必过分担心。反倒是世子对朝堂的嗅觉已经很敏锐了,比起年轻时的王爷不知道强了多少,比如”冯天寿在那堆奏折中翻翻找找拿出一份:“这一份,是琅琊守备太监葛隆的,他怕御虎头那疯子把战线往东边拉,已经上折子来告御状了,您猜猜,世子怎么处理的。”
许德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有这样一份折子,前几日上朝时,好几个大臣还在朝堂上同御虎头那儿子吵了一架,换做由儿,他会怎么处理呢,他好奇心大盛,道:“朝廷是给葛隆再拨了银子和兵器,让他加紧训练军队,以往万一。”
“世子殿下直接把琅琊守备太监捉了,让御衍去琅琊当老大。”冯老狐歇了歇,道:“御虎头如何护犊子,王爷是明白的。”
许德哑然一笑,想不到许由那小子竟然能给御虎头来一手釜底抽薪,虽然在朝堂上,这一手没有实际操作的机会,但是相对于朝廷的破罐子破摔,这绝对算得上是最完美的答案。
“不说这个,听说你送礼了?”许德明显是抱着嘲讽的目的问出了这句话。
“哎呀,这许昌真是嘴巴不紧,我还想等王妃腹中的孩子满月酒上再拿出来的,给来客开开眼。”冯老狐倒不是装,他不在朝廷任职,平常就挂着暖青山人的招牌作画写字,他的字画在京中也算卖的上价的。
“。得了吧,若是要你的字画,我这秦王府上不知道多少。当年由儿十岁生辰,你喝得酩酊大醉,在前厅的墙上写了多少,最后我还得请工匠来盖掉。”
冯天寿听了只能尴尬地笑笑:“你我君子之交,淡泊如水,何必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我许德不是君子。”许德笑笑,又说了下半句:“你冯老狐也不能是君子。”说完这话,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大笑起来。
这时,有侍女从外边端了茶来,看见两个人大笑,感觉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看着侍女倒茶,许德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道:“今日,想必你不只是来送礼吧。”
“是,王爷,郭仪明日就出京了,我的意思是,王爷要不要再私下找他谈谈。”冯天寿那胖脸在说到谈谈的时候,明显闪烁起金光来。
“郭仪家徒四壁,如今还没娶妻,从他身上捞不到油水,你省省心。”许德抿了一口刚刚斟好的茶,又说道:“不过那郭仪之能,恐怕比你我想象的还要大。”
“此话怎讲?”
“张太医还没到府上来时,我寻他解梦,他便告知我王妃有喜,此人冷静果断,不卑不亢,阴阳数理之法也有研究,和吴大凯这等酒囊饭袋之辈,相去甚远啊。”许德眉毛蹙起,他用食指点了一点茶水,在眉心轻轻按揉。
“王爷在担心?”冯天寿知道许德是有多自负的一个人,他很难从许德脸上看到这种神情。
“此等人物,一遇风云便化龙。我让他出发前来寻我,这个时候还没到,想必是不会再来了。”
“那要不要。”冯天寿用手在那粗短的脖子前横了一刀。
“这种手段杀死一个豪杰,不公平,再说了,毕竟是安西军嫡系出身,若是今日把他给杀了,怎知他日不会有其他人向我们背后捅刀子。”
冯天寿思前想后,觉得许德所言的确在理,就不再询问,开口道:“这大同总兵之位,值得王爷把粮草分了三分之一去北边儿吗?我听说老二怨言颇深啊。”
“这三分之一本就是从原本往北边的粮草里扣下来的,再划回北边最多算物归原主,安西军用不了这么多粮草。老二那不成器的,一定想着多出来的用来卖钱,他口袋里能再落一大份,这一点和你倒是相似啊。”说着,许德不经意地撇了撇那冯天寿。
“老冯怎么会贪污军粮,王爷这话可是诬陷我了。”
“来,咱们杀上两局,今日我兴致还不错。”听了这话,门外的侍女拿出了棋罐,还把棋盘挪到了光线较好的地方。
“希望杀上两盘王爷还有这样的好兴致。”冯天寿还没开始,就已经嘲讽起了许德。
于是,落子的声音开始从寒山斋里传出,在酷热的风里,飞出好远。
正文 第一卷 风起天京 第九章 临行的夜话
眼看着太阳西沉了,从窗外投进寒山斋里的光线已经开始变得昏黄。
冯天寿抬头,看了看棋盘对面,脸色凝重的许德,心下感到好笑,却又不好笑出声来,只得善意地提醒道:“王爷,您非要搅我一局?”
看那棋盘中,白棋眼见着就又要赢了,那黑子就像疯了一样,在空隙中冲来冲去。
“没意思没意思,好歹我也是个王爷,你竟然不放点水。”许德把手中那几枚棋子扔进棋罐里,站起身来伸懒腰。
“王爷,老冯觉着你这棋艺恐怕再难进步,不若去和王妃学学琴瑟乐器,也是好雅兴啊。”冯天寿说这话时,笑得像狐狸。
“再说吧。我还是没想明白为何你一个从不上战场的人,在棋盘上倒是把各种兵法用得有模有样。”许德拿起茶壶,用手背靠了靠壶壁,还是温热的,就又给自己和冯天寿的茶杯斟满。
冯天寿接过茶杯,嘬了一口,脸上露出享受的表情:“就因为我不上战场才看得明白。话说王爷,老冯可是跟你上过战场的,西卡城,不记得了。”
许德听得一脸黑线,道:“不过是去晃荡一圈,连夜都不敢在城中过,也叫上战场?”
“嘿嘿,”冯天寿笑得尴尬:“细枝末节嘛,不做深究。”
正当许德准备吩咐下人就在寒山斋里准备饭食,他同冯天寿还有一些前线的事儿打算做个细一点的规划,却听从前厅跑来的说,有客人来。
“客人,这个时候?”冯天寿明显为不能在秦王府混上一顿美餐感到可惜。
“来客是谁?”许德多问了一句。
“那人现在还候在门外,穿了身布衣,脸色黢黑,穷酸得很,怕不是个农人,门房见了他的打扮,不让他进来。”
“布衣?农人?”许德眼中的疑惑更深了,他还看了一眼一旁同样疑惑的冯天寿,一个身着布衣的农人怎么会是他秦王府的座上宾。
“来人还说什么了。”
“那人只是说是王爷旧部,”那跑腿的说完这话,又道:“对了,那人还骑了一头老毛驴。”
一听毛驴二字,许德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那郭仪。
“王爷?”冯天寿还是一脸疑惑,他不上朝,自然不知道那郭仪骑驴上朝的趣事。
“是郭仪,他向来骑驴上朝。”
“骑驴?一匹马都没有吗?只知道他清贫,不知道竟然穷成这般模样。”
“此人好名,名声费财。”
“那王爷先去同他见面吧,老冯这就告辞了。”
“行,我这就去再会会他。”许德说完,丝毫不拖泥带水,离开寒山斋。
“骑驴,倒是有意思。”冯天寿说着往外走,却看见他那俩书童被两个侍女外加几个侍卫众星拱月般包围着。
他走上前去,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王妃怕冯先生带酒来,吩咐我们守着。”说这话的是一个侍女。
“那你们几个呢?你们可是王爷的身边人。”冯天寿看向那几个侍卫。
“王爷吩咐我们跟着王妃派来的侍女。”那侍卫同冯天寿见过,说起这话时笑容里透出一丝无可奈何来。
“你们王妃倒是会持家,今日老冯就不叨扰了。”说完,就笑着带着书童走了。
秦王府门外,郭仪进不了门,已经在这儿等了好一会儿了,那门房几次叫他快走,甚至几乎动起手来,他自是不理会,站得端正,一人一驴,背着光看,就像是怪岩苍松。
这时,许昌匆匆从门里跑出来,那门房见了许昌,像是找到了靠山,几步迈过去,道:“许管家,这泼皮汉子赖在这不走,小的……”
他话还没说完,许昌的耳光就招呼上来了,把他打了个天旋地转。许昌开口道:“混账,这是王爷请来的郭仪郭大人,你这不识好歹的。”
那门房听了也是一惊,这穷酸汉子竟然也是官人?只得捂着已经肿起来的脸颊向郭仪赔罪。
“郭大人这就进去,王爷已经备好酒菜了。若是不解气,我差人来把这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结实地打上几棍。”
“无妨,不过是多等了一会儿,何必责难他。”说完就自顾自地进了门,他那老毛驴也有下人牵去了马厩。
许由回头看了看那门房,道:“晚些时候再收拾你。”也跟着进了门。
许德让人在前厅的茶室里备了菜,这个茶室有树荫遮蔽,再放上一尊冰鉴,自是凉爽。因为许德不能饮酒,这酒菜酒菜,倒是名不副实了。
许德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抬头看去,那郭仪龙行虎步,进了茶室来。
“下官郭仪,拜见王爷。”郭仪弓腰行礼。
“此乃府中,不是上朝,不必如此拘束,”他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坐下,边吃边聊。”
郭仪方在许德对面坐了,许德的话就传了来:“不是给了你银子,怎么还是这么一匹老毛驴。”
“下官此次奔赴大同,再回不知是多久了,再说买匹马也不能带到大同去,我就把王爷给的银子全投了慈幼局。”
“你倒是好打算,借花献佛。”许德眼睛微微眯着,眼角透露出狡黠的光彩。
“下官自罚一杯,向王爷赔罪。”也不待许德反应,他就端起面前的杯子,一饮而尽,喝完了,这才脸色古怪的皱了皱眉,但是也没有说什么。
“这不是酒,是茶。”许德的话消融了郭仪的疑惑,他紧接着又问道:“不怕这杯中有毒?”
“王爷杀人,杀便杀了,何须下毒这等下三滥的手段。”
“你倒是了解我。”许德笑笑“你这直爽的性子和你父亲倒是相似。”
“王爷也一样。我再敬王爷一杯。”说着,郭仪自己把杯子斟满,向许德敬酒,许德也端起那杯茶一饮而尽,郭仪又将两杯茶斟满,这才坐下。
“你有什么想不明白的,都问出来,明日一早你就出发了。”许德夹了一筷子腌萝卜放进嘴里,又把筷子放下了。
“王爷为何选我做大同总兵。”郭仪目光灼灼,单刀直入。
“无他,适合。”
“适合?”郭仪觉得许德的回答好像在糊弄他。
“你觉得镇北将军御虎子如何?”
“是个猛将,能以独力支撑北境十余年,非凡人也。”郭仪的评价竟然这样高,“但是其人私德有亏,冒进喜功,恐怕会命绝于此。”郭仪又补充道。
许德点点头,他觉得冯天寿推荐对了,“此去大同总兵任上,同御虎子此人交集会变得很多。”许德不再说下去,就看着对面的郭仪。
“王爷的意思……”郭仪稍微沉吟,随即开口道,“认定我会和御虎子失和,然后把大同这颗牙从御虎子的虎口里拔出来?”
“正是此意,若不是看你回京数年在朝堂上却无寸进,我还不敢拿定主意。”许德丝毫不加掩饰地表明了态度。
“王爷不怕我是装出来的?一去了北边儿,就投了那御虎子,反正天高皇帝远,王爷鞭长莫及。”
“你不会,你太像你父亲了。我了解你父亲,所以托大,也敢说自己了解你。”许德此话中气十足,明明是没有什么确凿依据的话,却有一种让人感到信服的力量存在。
“王爷,下官还有一些犯忌讳的话想问问。”
“但说无妨,我这秦王府,百无禁忌。”许德抿了一口茶,想起什么似的,赶紧补充道:“除了酒,百无禁忌。”
郭仪此刻当然不会对许德的玩笑话感兴趣,直接开口道:“王爷所求,可是问鼎天下?”
许德听了这话,愣了愣,毕竟皇帝还好生生地在安圣宫里住着,说起问鼎天下的话,显得诡异,说这话时,郭仪的眼睛甚至紧盯着许德的眼睛。
“是,我欲为帝。”许德跟了一句更加大逆不道的话。
郭仪点点头,似乎在说果然如此,随即又问道:“王爷为帝所求何物?威加海内?”
许德挥挥手,嫌弃地道:“此等俗物,本王已经有了,南至紫竹,西到西安,北至燕主,东到琅琊,我许德的威势,都已经凌驾在那小皇帝之上了。”
“王爷所求是为金玉珠宝?”
许德哈哈一笑,道:“皇宫里的宝物都是我许德看不上的,我不缺金玉珠宝。”
“莫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