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芙性格孤僻,出门在外的大多时候只带着盼山、飞寒,而不像别的宫嫔一样,身后呼啦啦跟了一帮子人。
这会儿,却显现出人多力量大的好处了。
以芙指向前面,“正巧那帮端着佛像的奴才与我们是同路的,干脆和他们一起罢。”
“娘娘这就错了。”秦遂温驯地垂目,明湛的双眸里反射出花间晚露的冷淡,“奴才这等下人都是从烂泥里爬出来的,看过的见过的龌龊事可多了,哪里会对这种事有个忌讳。即便鬼见了这种人也是嫌恶,巴不得离远些好。”
盼山望着漆黑的宫道,心里也发怵,“秦公公说的不是没有道理,那恶鬼见娘娘一团和气,可不是专挑您下手嘛!”
两人神神道道的一阵儿,把以芙说得双腿发软,“那就依你们的意思,挑远道走罢。”
秦遂便“哎”了一声,捻灭灯纱里的红烛。
“公公这是做什么?”
“娘娘有所不知,这宫道上上下下共有七百二十一条,咱们去的这一条人烟稀少,被戏谑为‘黄泉道’。”秦遂道,“且把蜡烛留着,待会儿再用也不迟。”
甬道里凉风习习,好像有人在后颈跟儿吹起似的,时隐时现、时有时无。待鼓起勇气扭头去看时,只有空荡荡的一片暗色。
以芙眼前蒙着一层缥缈的雾,什么也看不见了,“盼山,掌灯。”
盼山忙应下。
然以芙头一回觉得这宫纱里的灯那么了无生趣,那么黯淡无光,好像也被无穷无尽的黑暗吞噬了,只留下一圈橘色的光晕。
“这条宫道里住的都是什么人?”
无一处宫殿点灯,无一活人踪迹,只有一株老树的影子在月光下彳亍独行,愈显得稀奇古怪。
“只不过是闲杂人等,娘娘不必介怀。”
以芙肯定道,“有人在哭。”
不单单是一个人,好像有成百上千多人在哭嚎。有沙哑干裂的嘶吼,低低切切的啜泣,阴毒憎恶的咒骂,咯咯咯、嘻嘻嘻悬在上空。
“娘娘既然知道了,奴才就不瞒了。”秦遂正色,“沿途走来的一条长道里的宫殿,里面全是被皇帝弃置的妃子。”
“全都是?”
“共计两千三百七十六人。”
“这么多人挤在这么几座宫殿?!”
“娘娘又错了。这里的宫殿已经荒废,不算宫殿,里面的人也已经不算得上是人了。”秦遂唇边漾起一抹笑,“再者,里面有一位嫔妃是独自待在一宫的。”
“为何?”
“似乎是得了失心疯,天天嚷着要杀人,从前还拿刀砍伤过旁人,便被安置到这儿。”
以芙一时唏嘘,庭掖里的冷宫弃妃之庞大数目她是有所耳闻的,从前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的高门贵女,却为皇帝的贪婪无度偿还了下半生的代价。
“她们也算是可怜。”
“这或许就是天格命理,算不上可怜。”
以芙乜斜过去,“秦公公似乎是认命的。”
秦遂微微颔首,不知怎么就多了嘴,“奴才向来刻板保守,自以为天灾人祸或许都是上苍的指示。不过奴才的哥哥却是不认这个理儿的。”
他仔细地注意着脚下水淋淋的道路,抽空才瞥了以芙一眼,见她神色颇为好奇,继续说道,“从前京城干旱将近一年,奴才做的第一件事是去土地庙里求水,而哥哥却是想法子开坑采水。”
秦遂边说着,自顾在一株曲里拐弯的老树下停驻。
盼山道,“秦公公怎不引路了?”
“方才不小心误踩另一个浅水坑,泥水已经淌进奴才的袜里了。劳烦娘娘给点私密时间,让奴才处理处理。”
盼山与以芙齐齐转过身。
身后,秦遂原本腼腆愧怍的神情渐渐淡褪,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凌厉与期待――
他像是潜伏在树丛里窥探猎物的鹰隼,以高明的姿态凌驾于山巅,伺机等候着机会。
不远处,古老的朱墙已经脱落了一层红漆,经过风吹日晒的折磨变得愈发得破旧和坍圮,却在这时候尖锐地呻.吟起来。
“嘎吱――”
“嘎吱――”
以芙下意识蹙眉,“秦公公,你好了罢?”
“奴才已经在着鞋了,请娘娘稍等。”
空荡荡的甬道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白色的踪影,像是一抹诡异的幽灵,试图寻求到活人的气息以吸□□气。
见时候差不多了,秦遂才迤迤然道,“娘娘,奴才拾掇好了。”
以芙抱臂转过来,只见黑咕隆咚的一块,什么也看不清,“盼山,把灯提好。”
盼山提起搁在青草摊上的手提宫灯,朝着秦遂面前凑了凑。
下一秒,遽然发出一阵尖叫。
“啊啊――”
秦遂默不作声地握紧了身侧的佩刀,看了一眼脸色奇差无比的以芙,“娘娘,怎么了?”
盼山已经跌在草滩上,指他的身后,“大人,你后面有、有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