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京都回北阳镇,几人并不急着赶路,走走停停,走了将近两个月才抵达南方,四月末的北阳镇,已是春暖花开,甚至有了初夏的燥热。
贺棠一抵达北阳镇,最紧要就是处理贺家的事务,他离开半年多,贺家交由两个信任的叔父打理,贺家底下的人早已经蠢蠢欲动,贺棠一到,先是大刀阔斧地将几个作乱的宗亲一顿问候,又重新接受了商铺,忙得早出晚归,还不忘夜夜都来瞧一瞧林青玉。
而林景云虽有心东山再起,但目前仍是以林青玉为重,与楚衍时刻陪伴着林青玉。
林青玉请了风水师傅,挑了个宝地,又挑定五月十八,作为魏临起衣冠冢的时日。
经过三个月的疗养,林青玉如今想起魏临,再不会泪流满面,反而不敢再去触碰记忆深处的旧人,好似只要碰一碰,他就会疼得无法喘息。
五月十八这日,一行人捧着魏临的衣物,在有山有水之地挖了墓地,将衣物葬了进去。
魏临当日潜伏在蒋望胥身边,名声传到曹县时,一生清白的魏家父母气得与魏临断绝亲子关系,而今林青玉亲自登门拜访,将事情来龙去脉讲述清楚,魏家父母哭得直不起腰来,如今跪倒在魏临的衣冠冢前,好似一瞬苍老了十岁。
从始至终,只有林青玉一人全然相信魏临的为人。
他倒了清酒在魏临的衣冠冢前,面色凄然,如鲠在喉,“魏临,我们来生再续前缘。”
林青玉没有在魏临的冢前哭,他坚信,魏临定不会希望他萎靡不振,他会带着连魏临的份,一同活在这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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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南方的夏季雨水充足,去年大旱的阴影似乎已经从百姓的心中挥去。
青玉坊前,有一蓝衣少年正孜孜不倦跟客人介绍着,“客官,这幅画可是我们画师画了一月才画成的,你看这栩栩如生的鸟儿,看这迎面扑香的花,哪一处不是精心雕琢,你若是再犹豫,就有其他客人要了。”
客人听他这么说,咬咬牙道,“那我就买了吧。”
青年顿时喜笑颜开,招呼着小厮把画包起来。
青玉坊在北阳镇开店已有一年,因着老板写得一手极好的瘦金体和做得一手好画很是出名,客人络绎不绝,更有远客特地重金求老板一幅字画,而这青玉坊的老板不是别人,乃林青玉是也。
林青玉不读圣贤书,但自打在学堂时,一手字画便颇得夫子赏识,这两年他更是潜心钻研此道,于一年前在北阳镇开了青玉轩这个书画铺子,起先倒是没什么人关顾,而后青玉一幅百花图得一富商赏识,自此名声大震,青玉坊的名号才算是打了出去。
他笑眯眯收了钱,算盘打得噼啪响,仔细算了下入账,更是高兴得两眼弯弯。
“青玉。” 正是开心着呢,一道温和的声线从外传来,林景云一身绯紫锦袍,翩然进内。
林青玉喜笑颜开,“哥!” 说着亲昵地粘上去,把着林景云的手臂往里屋走,滔滔不绝讲着今日发生之事,末了,又撒娇道,“前几日有客人想要买哥哥的字呢,哥哥什么时候再给我写一幅?”
林景云亲密地点了点他的额头,“小财迷。”
林青玉坦然道,“如今我才知道原来赚钱这样快乐,我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都守在这里,也好哗啦啦地入账呀。”
二人说说笑笑进了屋。
林景云做起了林家的老本行,依旧从事米店生意,不到两年,风生水起,如今也是北阳镇一响当当的人物,就在今日,还有媒婆偷偷找林青玉说媒,林青玉拿这事情打趣兄长,“北阳镇倾心哥哥的人还真是不少,我若是应承媒人,她给我这个数呢!”
说着,林青玉比起了八个手指头。
林景云难得地瞪他一眼,拿手去捏林青玉的鼻子,林青玉不躲,哎呀哎哟地叫着,林景云笑道,“怎么,你是真想我娶亲不成?”
林青玉眨眨眼,摇头晃脑,“这可不成,哥哥喜欢的是男子,怎可去祸害女子呢,依我看,祸害我一人足矣。”
林景云忍俊不禁,自打林青玉开了铺子后,是越来越巧舌如簧了。
兄弟二人在里屋用了午膳,又同寝睡了半个时辰,这才是继续忙碌午后的事务。
送走兄长,林青玉琢磨着到附近的烧鸡店买两只鸡今晚加餐,他如今也是有小金库的人,但吃过苦后,就不如从前那般大手大脚了,只是在吃食上仍很是善待自己。
路过街头,瞧见个卖绣品的小姑娘,约莫十一二岁的年纪,心生怜悯,将那小姑娘的绣品全部买下,也才二两银子,林青玉多给了点碎银,那小姑娘就高兴得直向他道谢。
他提着一篮子的绣品,心里不由得也跟着开心起来。
正是起身,忽而瞥见街头有一道高大的身影,林青玉如遭雷劈,大脑尖锐一疼,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做出反应,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朝那身影而去,可等他到了街头,却怎么都找不到了。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捂住隐隐作痛的心口,那身影,分明是......
两年了,整整两年,他都没能放下,林青玉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顿觉眩晕,他暗暗咬了下牙,不得不接受魏临早已不在这人世的现实。
想必是他思念成狂,眼花了罢。
再没有了买烧鸡的心思,林青玉提着一篮子绣品回家。
两年前,贺棠在北阳镇购置了处私宅,几人便在此落脚。
林青玉站在门前,不愿让其余几人担心,强行打起精神,笑着入府,“我回来了!”
先看到的是楚衍,楚衍如今开了家镖局,自个却不走镖,只在幕后当老板,知晓林青玉贪食,闲来无事就待在家中研究厨艺,现在厨艺越发精进,林青玉没事就会缠着他下厨,贺棠因着事务繁忙,好几次看林青玉如此粘着楚衍,都气得牙根发痒。
“林老板,” 楚衍笑着迎上来,见到林青玉手中的篮子,揶揄道,“今日又在哪个摊子前留情了?”
林青玉瞪他一眼,将篮子塞到楚衍手中,“送你的。”
楚衍好笑道,“这个月,你已送了我七把折扇,八个陶罐,十双草鞋,我看看这又是什么。”
他打开来一看,不说话了,林青玉反而好奇起来,凑过去瞧,只见篮子里除了几条手帕外,竟还有两条大红绣花肚兜,楚衍挑起肚兜,皮笑肉不笑道,“这就是你送我的?”
林青玉闹了个红脸,“怎么,怎么还有这东西啊!”
两人说话间,林景云和贺棠也已经回府,贺棠一见林青玉,就冲上来抱住,“可累死为夫了,快让为夫亲一个。”
楚衍的手挡住贺棠要亲上来的嘴,刺道,“你是个小妾还差不多。”
眼见二人又要争执起来,林青玉连忙睁开贺棠的怀抱,跑到林景云身边,啧啧道,“反了你们,再敢多嘴,全部休了。”
他装模作样的样子实在可爱,几人一对视,都不由得大笑起来。
一时间,府内皆是欢快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