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好巧不巧,最开始收到爆炸波及的晾水塔在歪倒后,倒在了另一个晾水塔的底座上。
本来按照规定即使倒下也不能互相碰到了晾水塔,因为规划建设初期的偷工减料和节约土地,被密集的安置在了一起。曲铭心眼睁睁的看着另一座晾水塔在巨大的重量压迫下发出悲鸣,紧接着便又是熟悉的崩塌声。
如果再塌一座,水位就不是现在这么浅了。
可现实就是如此无情,它甚至不给曲铭心反应思考的时间,上一秒还在发出摇摇欲坠的悲鸣声的晾水塔在下一秒便轰然崩塌,曲铭心根本来不及上岸,便迎头撞上了混杂着水泥沙石的巨浪。
曲铭心记得他当时还趁着能呼吸之际大吼着让上面的人卧倒抓好一定不要被冲走,下一刻他便被巨浪裹挟着瞬间冲到了几米远的地方。
这一次晾水塔崩塌的效果与上一个完全不同,上一个只是破了口,再怎么样水流也小,速度也慢,而这次晾水塔从中下部整个崩开,水流凶悍奔涌着,争先恐后的将前进路上的一切东西都推翻冲远。
曲铭心中途还挣扎着浮起来换了口气,下一刻便又被强劲有力的水一头拍下去,他只记得自己顺着水流撞到了各种各样的东西,中途他虽然努力护住了头部,但还是无法控制的受了不少伤。
他最后的记忆是他被水流拍在了一个厂房的墙上,他氧气耗尽,在水里已经开始咳嗽呛水,而逐渐变暗的视线中,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劈开波浪,身姿矫健速度飞快的接近了他,抱起了他。
失去意识前的那一刻,曲铭心还在想,他要抓紧一点,省的再被人跑了。
然而醒来后,曲铭心看着熟悉的景色,在还没有见到任何人的时候,便莫名一片了然。
这段时间里他最熟悉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
先是闹出了震惊全国的恶性绑架案,再接着就是重要工业区的被炸坍塌,唐平市这次彻底在全国出了名。
两个晾水塔摧毁了整个盆地上三家重要的大型工厂,甚至还影响到了北部地区的排水系统和自来水管道,导致唐平市北部地区停电停水停暖整整两天,两天后抢修的电线才终于修好,勉强给北部地区供上了电。
罗培风在事件当晚便召开了发布会,在会上他作为事件的总负责人,对着一片媒体和镜头站起来深深鞠躬道歉,并承诺会配合相关部门全力抢修,也会不惜一切代价抓住引爆炸弹的凶手,给每一位公民一个交代。
姜植作为目前直接参与案件的唯一一个身体健康行动自如的负责人,同样参加了当晚的发布会。会上他通报了目前为止调查得到的消息,包括丁无与李朝的恩怨纠葛,余霞对李朝的特殊寄托等,并在最后强调了一遍,虽然购买安置炸弹的人是余霞,但是引爆炸弹的凶手另有其人,他们现在已经有了线索,正在着手抓人。
这话是曲铭心交代下来让姜植强调的,他知道按照余霞的精神状态和她的所作所为,她的下半辈子注定不会再离开精神病院。但他仍然希望网上对余霞的声讨可以稍微轻一点,即使当时他下手毫无怜悯,但看见那双含着眼泪的癫狂的眼睛的时候,曲铭心还是觉得这姑娘可怜。
尤其是她其实真的没有做什么伤害别人的事情,即使她恨丁无恨成那样,她也没有对丁无的身体造成什么伤害。
发布会上轻飘飘的一句话或许没什么用处,余霞的所作所为也绝对不配被称赞效仿,但曲铭心仍然这样做了,他电话交代姜植的时候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只是觉得权当报答前一天晚上语重心长的周玉军主任,谢谢他大半夜的过来给他们帮忙。
发布会结束后,罗培风姜植和唐桥才终于来到了省立医院,看望曲铭心。
从醒来到现在曲铭心没见到市局里的任何一个人,唯一一个打给姜植的电话是护士过来查房的时候他借来打的。
他打电话的时候本来是想问问现在的情况,电话打过去才知道要开发布会,而且马上就要开始。曲铭心来不及多问姜植现在的情况,只能强压着昏沉的脑子和呕吐感向姜植强调了一下炸弹的问题。
电话打完后曲铭心被护士勒令躺在床上不许再乱动,病房里是有电视的,曲铭心本来想看,也被护士凶神恶煞的制止了,说他现在有轻微的脑震荡,如果想快点好起来,就老老实实躺着,别动也别看。
曲铭心对着年纪轻轻的小护士没脾气,只能老实的躺下来,看着熟悉的天花板,猜想着姜植他们在发布会上会遇到怎样的刁难,网络上现在批判他们的声音又演变成了什么样,到后来,曲铭心又不受控制的想到贺白。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曲铭心把他们认识不到一年时间里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仔细捋了一遍。他记忆力不错,但回忆与贺白相处的点滴时,曲铭心还是被自己的好记性吓了一跳。
那些记忆鲜明而强烈,即使快一年的时间过去,也丝毫没有褪色。
曲铭心就这样自己一个人躺在漆黑的病房里,默默地把曾经没有时间梳理的事情都梳理了一遍。
晚上十点半,罗培风姜植和唐桥来到省立医院,罗培风率先推门打开了病房里的灯,而曲铭心躺在床上,遮了下自己的眼睛,才看向门口。
小护士跟着他们进来,嘱咐了一遍注意事项和出院时间,又强调了一边别让病人费神走动后,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病房。
穿着警服的罗培风在护士离开后才在曲铭心旁边的病床上坐下,黑着脸皱着眉居高临下的看着曲铭心,却不说话。
曲铭心知道他生气又不好发火,于是率先张口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罗培风撇了撇嘴,显然是还没能把自己调节到能正常开口说话的状态,所以并没有答话。
说话的是姜植,他同样一身正式的警服,剃掉了原本邋遢不羁的胡子,也整理了头发。他站在罗培风身后,神色严肃的说:“特警和余霞都没事,丁无在第二个晾水塔坍塌时被水流冲走了,但是他运气好,只是轻伤呛水,下午就已经出院了。”
曲铭心躺在床上,他看姜植的角度其实不太方便,但是这不妨碍他透过姜植故作严肃的外表看到他试图隐瞒的事情。
“老宋和居涵受伤了。”曲铭心看着姜植的表情,低声肯定的问道。
姜植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话来。
曲铭心于是看向站在最远处的唐桥。
唐桥仍然戴着鸭舌帽,抱着自己的电脑。他低着头站在病房门口,几乎要贴上门。
曲铭心的视线如有实质,唐桥抬起头来,看了曲铭心一眼便飞快躲开他的视线,然后说道:“居涵没事。但是宋秦……”
当时分配任务的时候,曲铭心让宋秦和许居涵两个闲人各带一队特警去供电厂和面粉厂排查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炸弹。
曲铭心当时的想法很简单,这两个地方虽然大,但是能让闲人进来放炸弹并且造成较大伤害的地方不多。那时他们不急着行动,曲铭心对控制嫌疑人制止炸弹爆炸也有信心,所以即使抓人他也没让宋秦和许居涵撤太远,他想的是抓住人后直接审,问出炸弹的所在来直接让他们带队进去拆弹。
他的计划和想法都很好,实施起来也的确没有纰漏,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偏偏就是在这时,贺白动手了。
宋秦和许居涵商量后,宋秦去了供电厂,许居涵去了面粉厂,本来面粉厂的嫌疑更大一点,可偏偏炸弹就放在了供电厂。
而宋秦虽然带着人撤出来了一段距离,但炸弹本来安得就偏,再加上那足够炸塌一座晾水塔荡平一片厂房的威力,宋秦即使退了,也被爆炸卷了进去。
这是曲铭心的责任,是他没下令让同事退到安全距离之外,是他让同事直面危险。
他问道:“老宋伤势如何?”
“轻微脑震荡,左小腿骨折,身上有多处软组织挫伤,他现在你楼下躺着。”
唐桥一五一十的说。
曲铭心于是闭上了眼睛,在心里长出了一口气。
还好,这是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