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眼见你抬起她的手与你击掌,还明明白白说以后你就是我的药,虽然没大用处,万一哪天要拿你做求雨的药,你也认了吧。”
司狂澜翻书的样子其实非常优雅好看,但他就不能只翻书不说话吗,一说话就万般讨人嫌。
桃夭哼了一声:“总不能坏了我的规矩,你可知要我出手相救的条件,便是做我的药。”
“不知。”司狂澜又翻一页,“毕竟你只是我司府杂役,我只在意你有无尽心喂马做好杂务,不在意你要谁做你的药。”
桃夭觉得自己在身份上又被践踏了,气呼呼道:“你想做我的药也没这资格。”
“谢了,我无此雅兴。”
一切尘埃落定时,司狂澜又变回他本来的样子,桃夭尽管生气,却也忍不住多看他几眼,始终留在她脑海的,是自锦鳞河中逃出时,虽然人事不省,但她仍旧记得的温度,对的,温度,无论是握住她的手,还是被她依靠的胸膛,都是温暖之极的。
然而,不过一日之隔,那个“毫不犹豫”跳进冰冷河水里将她捞出来的人,把她绑在树桩上烤衣服的人,会自自然然抬手戳她脸蛋的人,似乎随着日出消失了……
温度?温度是什么……
罢了,这才是他啊,司府二少爷,帝都小阎王。
但她还是很心疼那颗药啊,给别的大妖怪不知能换来多大的好处!偏就给了那只没用的枫生。
最尴尬的,是那蠢丫头一开始还不肯吃,还要挣扎着去找趸鱼。
桃夭给了她一记十分响亮的耳光。
“有人为了能让你活,甘愿再被囚万年。而你为了一场假希望,拼命找死。”桃夭冷冷看着被打蒙的她,“回龙村的人早就死光了,包括你的沈老爹跟明善哥哥,你让一万条趸鱼替你造幻境,他们还是死得连渣都不剩。你抓住不放的东西,其实从来就没被抓住过。”
她愣住,眼泪夺眶而出,双手狠狠捶向自己的脑袋,哭喊:“我要他们回来!我就是要他们回来!没有他们在身边,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每一天都是一个人,每一天都好难过!”
“得了吧。”桃夭不为所动,居高临下俯视她,“在遇到他们之前,你何尝不是一个人过得好好的。”
她的抽噎突然凝住,红肿的眼睛望向桃夭。
“只得不失,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桃夭蹲下来,直视她的眼睛,“明善抱着跑了那么远的路才救下的妖怪,原来只是个废物,沈家的饭真是浪费了。”
她愣了许久,垂下头,双手紧紧捏住自己的衣裳,眼泪一滴一滴落上去:“我只是太想念他们。”
“那也得活下去才能实现你的想念。”桃夭依然冷漠,伸出手去,红色的药丸在掌心散着幽幽的光泽,“吃还是不吃,自己挑。待我起身,你便好好等死吧。”
对付这个心思简单的小妖怪,着实不需费什么力气。
“我还能再遇到他们吗……”
她吞下药丸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遇不到了,桃夭在心里说,可即便不是他们,也还会有别人的,只要活着。
司狂澜全程做一名旁观者,直到看见枫生沉睡过去,身体缩成一棵矮小的枫树。
“埋了?”他问。
“埋了。”她答。
然后它被带到白雀河畔,埋在了离镇水不远的地方。
“也许十年后她会醒,也许要一百年,睡好了觉,情绪可能就不那么坏了,模样也会好看一些。”她对着空气说。
明亮的阳光里,虚影慢慢自青石上走下来,站在枫树前,对她深深作了一揖。
她侧目看他一眼,嘴唇动了动,本想再问他点什么,最终还是放弃了。
背过身去挥挥手,告辞不用送了,最好也不再见了,毕竟这地方对她来说真是个耻辱……
以后,河边有石又有树,景色多少没那么孤寂了吧。
但那颗药,真的好值钱。唉……
马车跑得又快又稳,桃夭斜靠在车厢里,刻意背着司狂澜而坐,心里盘算着还有多久才能回到帝都,回到有吃有喝的司府。
“你想问而未问,可是那镇水因何罪行被罚来人间,对沈家娘子又是否真的只是简单的感恩之心?”司狂澜的声音自身后而来。
桃夭一动不动,隔了许久才说:“问不问都无伤大局了。也许他们在很早前便有因缘,天下石头那么多,她为何偏就对那一块心生喜爱?镇水于白雀河千万年,或许为的就是等某人再度经过,哪怕只看一眼,也可了结心头牵念。”她耸耸肩,“所以谁知道呢。过去是别人的过去,他自己留着就好。”
司狂澜笑笑,话锋一转:“那么,困住你的幻境,你也不说来听听?”
桃夭的呼吸暂停了一下。
困住你的幻境,你不说来听听?
困住你的……
桃夭,你有没有过一段特别艰难的日子?
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仍是不看他,反而将身子侧得更厉害。
“不过是些无聊的群魔乱舞罢了,小小一只趸鱼能造出多高明的幻境。”
“哦……”司狂澜点点头,继续翻书。
他并不打算跟她说,在他抱着她冲出锦鳞河时,意识模糊的她将他抱得很紧,嘴里反复说的是――救我!
说得不错,过去是别人的过去,她自己留着就好。
司狂澜的视线从兵书上跳过,不着痕迹地落在那个其实算瘦削的背影上。
突然觉得,还是那个跟他抢烤肉的丫头比较有意思。
临近正午,阳光更灿烂,沐州的雪,怕是该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