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花卿姑娘又不撕了。她说殿下整好打碎了她十二盆花,她就拿殿下十二本书抵债,不多不少,撕完正好。我去数了数,真是十二本。”
云种咋舌。
李靖梣闻言突然撂下笔,绕过书案就去了花卿住处。
猛地推开门,果见满地都是被暴力揉搓成的废弃纸团,忙去箱子里翻查,她那十二本珍藏版的先贤文集都不见了,拿起脚边的一个纸团拆开,赫然正是被肢|解了的文集内容。
“你!!!”皇太女气不打一处来,回头见罪魁祸首正惬意地坐在床头,翻另一本诗集,边翻边用笔信手涂鸦。皇太女气得脸都红了,一把夺过来,作势要砸她脑袋。
“嗯?”花卿不闪不避,表情装得特无辜,道:“她们没跟殿下说吗?我担心殿下砸了我的花盆,心生愧疚,于是就帮殿下撕几本书,全做补偿,这样殿下心里就不必自责了。”
说完扬起一张天真无害的笑脸,说出的话却全都是刺,“如果殿下觉得自己亏了,不妨再射我一箭,反正人命在你眼里,能值几个钱?”
那一瞬间,李靖梣眼中的情绪变了几变,有一丝不被理解的红弥漫上来,一度让花卿怀疑自己看花了眼。直到那响亮的摔书动静,伴随着震天动地的摔门声,越走越远,她才从嘲讽的情绪中回过神。不是很情愿地反思了下方才的所作所为,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哼!谁叫她拿别人当靶子呢?!她只不过是稍稍还了点颜色。
第17章 月下鬼影
夜半,花卿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了。觉得这牢再坐下去实在没什么意思,倒不如去陪包四娘喝酒。白日她在宴会上被那老匹夫刁难,心情一定不太好,正需要人安慰。
说办就办,她撬开窗子,小心翼翼地从窗台翻了出去。靠着墙根猫腰走,本来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翻墙走的,可是看到了书房里亮着的灯。腿不听使唤地就拐了过去。
都这么晚了,皇太女还在勤勤恳恳地挑灯夜读,花卿觉得很不可思议,这哪里像她见过的那些好吃懒做的天家子啊!简直比春闱大考前的读书人还用功!听见巡夜的梆子响了三下,书房里响起一阵收拾整理的动静。须臾,李靖梣便走了出来,多半是要回房歇息了。还真是三更灯火五更鸡,准时得让人汗颜。到了廊下,不知和手下人说了什么,皇太女竟撇了尾随独个往后院去了。瞧那气派,仿佛谁跟着她就要谁好看似的。
花卿撇撇嘴,看看天色,有点晚了,要不明天再去找四娘喝酒?
偷偷地又溜回后院,正要顺着墙根摸回房,猛然瞥见后园的正中站了个人影,好家伙,乌漆漆的长发正背对着她,白衣飘举,身似环风,乍一看跟女鬼似的。还好那“女鬼”手上提了一盏灯笼,在她转身的时候亮了出来,不然凭她再大胆,也要晕厥在这里了。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了一阵,花卿喘了几口气,拍着胸口暗忖这人谁啊,三更半夜不睡觉跑这儿来吓人?真是差点吓死她了!猫在花丛后面露出俩眼睛,越看这“女鬼”越觉得眼熟。
“啊呀,那不是……”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蹲下来,到更近处的石桌底下猫着。
只见那“女鬼”在园心静立了片刻,忽然垂下了腰去,似乎在捡什么东西。很快,她就辨清了,她是在捡地上的叶子。捡完一片捏在手里,又像尊兵马俑似的怔怔地不动了。
花卿暗自诧异,皇太女大晚上的不睡觉,来后花园发呆,这是什么特殊癖好?
该不会……是梦游了吧?
那我可千万别惊醒她,听说梦游的人一旦被惊醒容易吓掉魂!
忽然,她的灯笼直往花圃而去,似乎发现了什么。花卿纳闷,不由地跟着。意外地,从圃丛里捡出一株相对完整的花枝出来,说它相对完整,是因为它的小乔木枝干以及根系还都保留,但是枝上的花却都凋零得只剩骨朵。花卿一眼认出那就是她那批惨遭横祸的海棠花中的一支,没想到被人“斩首”还不算,如今还被人“弃尸”。估计是哪个老刁奴犯懒不肯收拾,随意给丢进花圃中做花肥了。
那“刽子手”握着小小的一株海棠,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忽然不声不响地走到墙根去了。
怎的?还要毁尸灭迹不成?花卿悲从中来。
意外的,那阴影中传来磁瓦碰撞的声音,花卿愣了一愣,突然想起来,那里还叠放了几个自己还没用上的花盆。
皇太女取了一个瓷盆回来,摆在花圃的边上。持着灯笼,用不知在哪里捡来的半块瓦片,对着花圃挖起了土。花卿看呆了,脑中一个闪念,既惊且喜,乃至不敢出声。静悄悄地看她把土倒进花盆里,填了个半满。而后将灯笼搁在地上,扶起地上散乱的花枝,仔细地捋了下根系,有些笨拙地插进盆里,慢慢地往里填土。
她的器具比较原始,无疑加重了她的笨拙,倘若那株海棠是只活生生的兔子的话,她定是那不称职的嫦娥,十有八/九要跳起来咬她的手了。但是此刻在花卿眼里,却恨不得化身成她掌中的玉兔,痛也好,愤也罢,只要还被她捧在掌中,被她珍视。
当一切安静下来时,李靖梣静静看着那花枝,走了会儿神,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大概想把那已经没用的花骨和烂叶都摘下来,她伸了手出去,但不知是太笨还是光线太暗的缘故,低头时没判准距离,突然被那刺刺挠挠的花枝戳到了脸。
花卿见她动作突然停了下来,抬起手腕抵着眼睛,好长时间都没有动弹,知道可能不太好。正要起身去看,却听见一阵极长极细的啜泣声从鼻息里细细匀出。不由一呆。
这是……疼哭了?
但随后她大概是缓了过来,极轻地调理了下呼吸,又默默地去揪扯花骨,只是这回动作不再像之前那般轻柔,一面掐花,一面抽鼻子。特别像一个受了委屈无法倾诉的小女孩。
花卿在边上瞧着,真是又心疼又好笑。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心里悄然生根,将她里里外外的捆成了蚕蛹,再也难以脱身。
“你想学种花吗?”
听到这个声音,从咫尺的高度停下来,皇太女动作僵住,竟然忘了反应。
花卿瞧她掩耳盗铃似的好半天不动,忍着笑在旁边蹲下来,“海棠不是这样种的,这土太细了,不容易排水,最好掺一小半河沙,才能长得好~”
李靖梣的脸就像被蒸汽扑了,热腾腾地发起烧来。偏在这时候,眼睛里又是一阵痛痒,不得不丢开瓦片举手揉眼。
花卿关切道:“是不是戳到了?别用手揉,不然眼睛会瞎的,跟我来。”
向来强势不肯示弱于人的皇太女,不知是不是听了那句“眼睛会瞎”的警告,被吓着了,竟没做丝毫反抗,乖乖地任由她牵回了房间。
按在水盆前坐好,花卿轻轻扒开她的左眼,用蜡烛照了照,稍微有点红,“还好没伤到瞳仁,只是进了些沙子。先掬着水冲一冲,边冲边眨眼。”她的语气温柔,行动也很有耐心,皇太女向来吃软不吃硬,也就听话地去俯就清水,掬水入目,感觉好了一点,起码眼睛里不痒了。
正要拿帕擦干,一只手却先一步将帕子贴在了她的额头上,从眉骨开始,轻轻地拭了眼圈一周。李靖梣猝不及防,露出一脸的窘相。印象里她已经很久没被这样擦过脸,上一次还是小时候被娘亲拘在怀里,半哄半就地给她洗脸。她,她凭什么?
挣扎间又有一股凉风吹进了眼睛里,皇太女呆呆看着她。后者端了她的下巴尖,像吹凉汤似的,将带有一点玉兰香气的风徐徐地送入了她的眼帘。李靖梣霎时头皮酸麻,身体僵硬,脑子也不好使了,忘了之前的种种纠结和下一步的正确反应。像一架生锈的齿轮似的,咯吱咯吱地维持着心跳,不至于当场断气。
花卿很快松开了她,扬起灿烂的笑脸,温柔道:“现在是不是好一点了?”
好……还是不好?
她的声音像是从远方传来的,钻进脑壳里竟然还有漫长的回音,
“你放心,今晚的事我不会告诉别人的,若你担心我泄密的话,那就照我头上来一下,把我灭口好了。要不然,就把我眼睛挖出来,给你的花当肥料?”花卿托腮笑得欢实,那戏谑的语气分明有恃无恐。
“随便你!”皇太女窘极了,迫不及待地就要逃。
花卿忙站起来道:“其实,白天的事我也有不对的地方。”看见她忽然停了脚步,总算没迈出门去,花卿松了口气,忙去枕头底下拖出一个包裹来,拆开四个角,赫然露出了那失踪的十二本失先贤文集。捧到李靖梣跟前,“喏,还给你。”李靖梣瞥了两眼,诧异道:“你不是都撕了吗?”
花卿笑容里隐隐带了丝迷惑性的狡黠,去角落里捡起两个纸团,分别拆开呈给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