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清浊念了经,还给小姑姑擦手了。”
“是吗,做的真棒。明天娘亲和?清浊一起去看小姑姑好不好?”
“好。”
岑杙一面?卷着风筝,一面?瞄着她们撇嘴,真是远亲近嫌啊!
次日下早朝回来,女皇便往无?为宫去。这时天光已经大亮,红日像被大地牵扯的风筝一样,遥遥地挂在天边,照得人心里?暖洋洋的。她猜测那二人应该起来了,果然刚到?寝殿,就听见一大一小正在里?面?对话——
“给小姑姑准备的礼物拿好了吗?”
“拿好了。”扎扎两?声,似乎是小皇太女在显摆自己?的礼物。
“嗯,今天是小姑姑的生辰,火火打算跟她说什?么呀?”
“嗯,火火说,小姑姑,你好好睡觉吧,不用怕唷,我替你守着门,不让大灰狼进来。”
岑杙“嗤”的一笑,没想到?她把自己?睡前哄她的那一套,给活学活用到?这边来。看来自己?的地位也并不差,近也有近的好,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么,心里?登时就平衡了些。
“真乖,娘亲这会也该下朝了,咱们去门口等好不好?”
“好。”
李靖梣眼睛微眯了起来,看着一大一小走出门外,俱是满面?春风。见她早已站在了暖阳中,小皇太女顿时一喜,拽着岑杙就往前跑,手中的小鲸鱼风筝也扎扎得响了起来,迫不及待举给娘亲看。李靖梣接过来端详着风筝,微笑着揉揉她的小脸,又抬起细长的手指揉揉大人的下颌,惹的她脸上一片绯红。
“做什?么呀?大庭广众下动手动脚的,想非礼我啊。”
女皇陛下似乎心情?很?好,也不跟她一般见识。一家?三口心照不宣,手牵着手往康德宫漫步走去。
这大概是宫中最静谧的一处殿宇了,所有人的脚步到?这里?都不自觉放慢下来,生怕惊醒了于此处安眠的人。连小皇太女都有样学样,用小小的气?音给岑杙说着什?么。直到?娘亲发话了:“今天是小姑姑生辰礼,不需要小声说话,你小姑姑最喜欢热闹了!”小皇太女这才放开?胆子开?心地讲话。
岑杙帮她把小鲸鱼的风筝,挂在床帷的帐子里?,因为这样“小姑姑醒来就可以第一眼看到?它。”
挂完后拍拍手,“好了,小姑姑收到?清浊礼物了,咱们现在离开?吧,让娘亲陪陪小姑姑,好不好?”
“好。”
岑杙抱起乖巧的女儿,“来,跟小姑姑说再见。”
“再见小姑姑!”清浊像只小虾米似的倾着小身子,在那睡着的人脸上轻轻亲了一下,“啵!”又凑到?李靖梣的脸上,也“么啊”了一口!
“娘亲也再见。”
“乖。”李靖梣目送她们离去,回过头来,帮床上人盖了盖被子,手在她的眉廓间轻轻抚着,那安静沉睡的容颜似乎又苍白了几?分。握在被子里?的手也比之前更凉了。
李靖梣把自己?的手盖上去,慢慢传递体温,“黛鲸,今天是你的三十五岁生辰,已经三年了。你还是不肯醒过来吗?”
三年前,“回禀陛下,二公主已经进入弥留状态,再醒来也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
“不过是……活死人。”
“混帐!朕让你全力去救,不管什?么人,都要给朕救活!”
太医院已经尽了全力,这些年被接入宫廷的名?医也数不胜数,但?无?一人敢对康德公主下最终的诊断,虽然病情?的恶化正朝他们预期的共识无?限地靠近,但?是女皇不愿意放弃,所有人就还保留了一丝希望。
“与其让二公主这样吊着,不如就让她安心去吧,也不用再遭这些罪。二公主心里?想必也是愿意的。”如眉见过弥留之人的痛苦,不忍李靖樨受这样的折磨,万分悲痛地出面?劝说。
李靖梣未尝没有听进去,但?是在痛苦和?得救之间,她永远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也许,这就是她们的本能,明知逆天不详,偏要逆势而行。
殿里?安静得像修行的庙宇,甚至听不到?木击的回音。李靖梣抠动画匣的动作,成了殿里?唯一的动静。她取出那幅画来,轻轻展开?卷轴,是一幅《春江月夜图》。
图上是一幅雨后春江月夜的景色,下过雨的江面?水波如镜,倒映着天边的一弯新月,岸上的两?排垂柳。群山在镜里?境外互映成趣,岸边泊着一艘渔船,船头横了一柄木桌。似乎有渔人在篷中酣睡。本该是清幽静谧的夜晚,却?在江滩上用细笔勾勒了几?尾跃出水面?的鲤鱼,显是涨水时跃上浅滩的,霎时间,整个画面?便被注入了一种久违的新鲜活力。
李靖梣轻轻抚触着那图上的山水,不放过每一个轻微的细节。
“黛鲸,你知道吗?你是父皇和?母后的孩子,不是那个邪魔的。我从舅母那里?知道,原来母亲怀你的时候,是在四月,不是八月。当年父皇陪母后南下省亲,因为浊河天灾案爆发,父皇便一个人先回了京。当时,母后已怀有身孕,父皇没有对外公布,一是顾及当初天灾人祸,无?辜百姓死伤惨重,此时公布消息会给母后招来民怨,二是为了让母后安心在渔阳县养胎,免受外界打扰。这幅画就是母后当年怀孕时在望海楼所画。画上原本有母亲的题词,但?被舅舅给刮掉了。后来我才知道,他刮掉的是‘孕中寄桌歌’。‘桌歌’就是你。”
她的思绪一下子穿回到?十五年前,望海楼那兵荒马乱的一夜。皇太女怀着激动的难以平复的心情?笨手笨脚地品尝她酿了许久的甘醇,却?发现对方仰着修长的脖颈,眼珠子一直往一个方向瞟。
“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画。”
得知她果然没把心思放在正事上,皇太女又羞又气?,甚至有点挫败。
但?她却?毫无?所觉,还邀她一起鉴赏,“你看墙上那幅画,画的可真有意思。”
“哦,哪里?有意思了?”情?绪在爆发的边缘。
“就是很?有意思啊,”她调整了下姿势,正对着那画,饶有兴致道:“你看。画上是一弯新月,两?排垂柳,一江春水,一叶扁舟。两?岸群山,倒映水中。舟上有桌,水中成影。我猜岸上还回有鲤鱼。”
说着竟卷着毯子下了床,近前瞻看,露出欣悦的神情?,“果然!这分明画得是一首诗!”
“哦?是哪首?”
她回过身来,一只手攥着颈肩的遮羞毯,另一只手在画上一一指过,声音混合着玉石相击的轻泠音响异常温柔悦耳,“这是——
凉月如眉挂柳湾,越中山色镜中看。
兰溪三日桃花雨,半夜鲤鱼来上滩。
——戴幼公的《兰溪桌歌【1】》,不过用笔略有瑕疵,应该不是名?家?所作,但?胜在意境清幽,心思精巧,算是难得的佳作!这条江应该就是兰溪江,连下了三日的桃花雨,所以鲤鱼都跳到?岸上来了!”
“……”
当晚皇太女虽然用行动惩罚了她的不专心,但?是这幅画却?是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