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四娘嘴角勾了丝耐人寻味的笑,“我猜,他们午后还会再来一次。”
秦浊一噎,顿时明白了,他们是被人授意的,就是要把王府搅的鸡犬不宁,故意整那位萧王!
“这招也太损了!我喜欢!”她忍不住嘴角上扬。突然又关心起她那位竞争对手杜老三的下场,
“刚整饬完上面的,还没轮到他。不过也快了。今天天不亮他就跑到行宫去了,说要把半数家产无偿捐给朝廷,但殿下没让他进门。”
秦浊瞬间笑得直拍大腿,连自己身上的伤都忘了,“哈哈哈哈,这个杜老三,他也有今天!想临时换墙头,做梦去吧!啊呀,实在太过瘾了!”
包四娘看着她笑,也不由跟着笑起来,“所以,你这三天的忍耐,换来的是殿下小不忍则乱大谋的收网行动。也算替你出了口恶气,对不对?”
秦浊闻言又耷拉了脸,不高兴了。想起来就够郁闷的,原以为需要保护的小绵羊,其实是只披了羊皮的大灰狼,这明着吃人的架势简直比那些只会暗地里使坏的老匹夫们高明多了。你说她之前操得哪门子心?又是出人又是出力的,还把好不容易隐藏的身份给搭上了。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话分两头,皇太女一早就在书房摆好了架子,等着秦浊这厮悔不当初地跟自己解释这些天来混迹行宫骗吃骗喝的无赖行为,顺便再根据其认罪的态度决定是赦免还是惩罚。
结果呢,云种就拉了一车空气回来。
“人呢?”
云种也比较老实,知道自己没完成任务,一问什么都招了。讲到她出了门就上了包四娘马车,怎么叫都不回来。皇太女眉骨上的两根青筋就开始突突直跳。这个落差不亚于一记重拳打在棉花上。皇太女笑容逐渐扭曲,仍是稀松平常的语气,“这样也好。毕竟行宫里老是收留这么一个闲人也不太合适。”
云种不知该说如何回答。
“对了!”皇太女忽然想起来,云种以为她终于要爆发了,忙洗耳恭听。
谁知,仍旧是淡淡的,“把那张聋婆和孙哑叔也给她送回去。还有那些里里外外的铺盖、大箱子什么的,也给她包一马车拖回去。另外,再捎上些礼品,就说,这些天烦劳秦大官人为筹粮大计出谋划策,本宫着实感激,这些礼品算是孤的一点心意,替远在千里之外的北方灾民感谢她的慷慨解囊。礼品就挑那些最贵的,越能表示诚意越好。最好是双份,给包掌柜也来一份。”
云种冷汗涔涔地退下,忙不迭地去张罗置办。
包四娘得了赏赐,自然是喜出望外。秦浊却着实是愣住了,觉得似乎少了点什么。少了点什么呢?她问云种:“需不需要到行宫谢赏?”云种一口咬定:“不必了,殿下说了,这阵子挺忙,等事情告一段落,再好好开个庆功宴,犒劳各位。有什么需要的托包掌柜捎个信儿就成,不必来回跑了,毕竟来回一趟怪麻烦的。”
“……”这就需要捎信了?
秦浊怀着异样的情绪,卷着一铺盖物品像条丧家犬似的回了旧宅。吃着聋婆婆做的饭菜,看着孙管家像往常一样用手语汇报生意经,头一次觉得食不甘味,连钱赚多了也提不起兴趣。好像有些事情变了又根本没变。
其实,这个结果已经很好了,欺瞒皇太女都能得过且过,搁谁身上不该欣然领受这份狗屎运?然而,她没有,她还在思考别的。
李靖梣是真的打算放过她了吗?她会不会是在耍什么心计,故意让自己放松警惕,然后趁她不备再狠狠地敲她一笔?不过,这也未免太幼稚了一点,不符合皇太女的作风。
或者她事儿太忙暂时抽不出空料理她,等事情告一段落,又会给自己来个秋后算账?
怎么都揣摩不透。
唉,煎熬。
好死不死地挨到第三天,她手中的花盆因为听到皇太女即将回京的消息,像抹了猪油似的不听使唤地滑出手掌,落地前又被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捞了回来。
包四娘被她这一惊一乍吓得肝儿颤,捂着胸口告诉她:“殿下后日一早就要启程,明天晚上粮商们在乘风楼举办一场宴席,为殿下践行,你要来吗?”
包四娘自然希望她到场,只是看她拿着请帖,犹豫不决的样子,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好了。
“秦大哥要是有事的话……”
熟料,秦浊顺手把请帖丢在了阳台上,“帖子收下了,去不去,到时候看心情吧,你给我留个位子就行。”
结果第二天她早早来了乘风楼。意外收到一波众星捧月的待遇。在同行的眼中她这次投资算是赚大发了,简直就是吕不韦在世。秦浊跟他们胡侃了一阵,耳朵却不由地被临桌那几个八卦的粮商吸引了。
这些人闲着没事儿干,把近日发生在康阳县里头的巨变,跟说书似的都串联了起来,简直把东宫描述成了一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无所不能的女神通。
“一夜之间啊,康阳府十三位勋贵的家都被抄了。事先竟然一点风声都没露,三千名兵勇就埋伏在城外,等天一擦黑,立即进城,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一个猴样的瘦子蹲在板凳上,活灵活现地描述现场:“那马县令被踹开府门的时候,正在和小老婆睡觉,听到声响啊,还以为流匪进城了,裤子都来不及穿,慌忙去抄家伙喊人。结果就被那带头的将军当胸一脚踹到八仙桌上,吓得那小老婆当场尖叫,啪啪两巴掌又给扇晕了。血吐了满地啊,胸口都凹陷了一块,估计是骨头断了,还是被人用门板子抬出去的。”
众人纷纷胆寒,胸骨也跟着隐隐发痛,“这是什么兵啊,怎么跟土匪似的?”
“什么兵?当然是北边的兵!刚从战场上下来的,杀人如折柳,饮血如喝茶。一条胳膊比你大腿都粗,一手能断人脖子那种,不是咱们这边收租子的能比的。我那天晚上偷偷爬墙往外看了一眼,就这一眼,差点吓得尿了裤子了。”
“北边的兵怎么会到南边来?没听说朝廷有凋令啊!”
“别听他瞎胡扯,”一个颇有见识的粮商打断他道:“那些都是拱阳郡的兵勇,临时借调过来的,哪是从北边的兵。北边的兵可比这儿强悍多了。不过,那拱阳郡郡守是定国侯的小舅子,出手帮忙也在情理之中。”
那瘦猴子被打了岔,颇为没趣,自找台阶道:“我也不晓得到底是哪儿的兵,只晓得北边的兵最凶悍,还以为就是北边来的。”
“唉,甭管是哪边的,你快些讲,快些讲,你还看见什么了?”
那猴子只好继续道:“那天晚上,我还看到章平伯的家奴神色慌张地去到张阁老家,大概是想去找阁老帮忙求情,结果到了阁老家门口,一拍门啊,哗得冲出来两个提刀的大汉,拿刀就架在他脖子上,当场就吓晕了过去。原来,那张阁老家也被抄了。”
“你又胡说八道了,章平伯家和张阁老家一个在东区,一个在南区,和你这西区隔着好几条街,人两家传信,咋还传到你眼皮子底下了呢。”
“欸,这回可能真不是他胡说,”又有一人道:“这张阁老家几房儿子最近闹分家,那阁老夫妇为了躲清静就搬到西区的园子里了。我那天晚上也听到点动静,这张阁老家是天黑不久就被抄了的,应该是被抄得最早的一批。老两口八十多岁的人了,被一群不肖子孙连累得晚节不保,唉~惨呢!”
那瘦子一听底气也足了,一副“你看,我没扯谎吧”的表情,“反正那天啊,被抄家的勋贵是满大街乱跑,到处去求爷爷告奶奶啊。但是无论求到哪一家,哪一家就被抄,真正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这么跟你们说吧,凡是那天宴席上提前跟萧王走的,没一个幸免的。要不我说皇太女神通广大呢,她早就布好了一张大网,等着你往里钻,等天亮了再把那网子一收,嘿,下酒菜不就有了。”
众人闻言不胜唏嘘,“这些人也是脑子拎不清的,非要去蹚萧王这趟浑水。这萧王早在十年前就翻不了身了,还妄想仗着太后娘娘这块免死金牌,作威作福呢!也不看看皇太女背后是谁。还当人好欺负。这东宫的水可深着呢!”
“诶,你们知道那萧王府现在怎么样了?贴封条了吗?”
“还没贴,不过,我估摸着快了……”
听着这些真真假假的传言,秦浊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郡王、伯爵、阁老这些在他们眼中花钱都结交不上的人物,原来也可以像戏本里说得那样,被人一夜之间摧枯拉朽地除去。这背后牵扯的东西,岂止是水深二字了得。
明明白白向她展示了什么是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那样一个站在云端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女子,和她们这种在底层挣扎求生的平民百姓根本不属于同一个层级。
她现在似乎理解了为什么李靖梣由始至终没有对她进行过激的惩罚,怕不是她胸怀大度,而是根本就不屑一顾吧!
因为距离太远,她们之间审物的角度也有天与嚷的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