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名大臣已是按捺不住,悄悄抬起眼来,惊疑不定地望着前方二人。
陛下这意思竟是,要将苏大人禁足?
苏锦脸上雪白,连双唇也没有血色,却并不争辩,更不求情,好像方才与她那一番对峙,已经耗尽了他的心力。
他只掀了衣袍下摆,端端正正地跪下,以首触地。
“臣谢陛下赏罚。”
“……”
楚滢坐在上首,眉心悚然一动,默默攥紧了拳。
却在此时,那底下跪的众人中,忽地传出一道苍老声音:“陛下,不可如此啊!”
满朝之中,再没有比这人年纪大的了,众人不必回头,都知道这出声的是谁,跪在她身边的倪雪鸿沉默了整夜,此刻却也不好看她惹祸,忙着按她袖子。
“李大人,慎言呐!”
这李大人却不领她的情,一把老胳膊老腿儿的,还要挣扎着从她手里抽回袖子,要膝行向前。
口中还道:“不成,老婆子我不能由着陛下这样胡来。”
倪雪鸿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觉得今夜这一出疾风骤雨,来得毫无征兆,令人胆寒。
苏锦在陛下心里是什么位置,满朝文武中间,恐怕没有比她更清楚的了。为了他,陛下几乎将她这个兵部尚书给剃了头,她至今想起当时一幕,仍然胆寒不已,无数个夜里,都惊悸难安,时刻警醒着自己规矩为官,忠于陛下,切不可再与那恭王走一路。
但是即便如此,陛下对她,也只威慑敲打,而从未破格动怒。
而今夜,陛下竟忽地失了态,在大庭广众之下呵斥了苏锦,勃然大怒,丝毫不顾往日情分。
这当真是为区区一个得了青眼的小侍吗?
她觉得自己是既老,又愚钝,竟半点都没有看明白。
只是这一番计较,她却也不好对这顽固的李大人开口。
正为难间,却听上面楚滢扬声道:“李大人,倪大人,说什么悄悄话呢?也让朕听听。”
她立刻吓了一哆嗦,俯首道:“臣不敢。”
那李大人却是个有胆色的,趁机一把甩开了她,颤颤巍巍膝行上前,口中道:“陛下,老臣以为,不当如此对待苏大人!”
“哦?”楚滢挑了挑眉,几乎是有些想笑,“你不是一向看不惯他吗?”
“一码归一码,老臣心里如何看他是一回事,陛下身为人君,当如何待下,又是另一回事。”
这老妇梗着脖子,中气倒是很足,“苏大人所言,老臣亦深以为然。此奴籍男子,不宜入宫奉圣,此为其一。即便陛下为此震怒,将苏大人禁足却也无理,此为其二。”
一番话,说得底下众人越发战战兢兢,人人心中道其胆大。
楚滢倒是笑了笑,“无理在何处?给朕说说。”
“苏大人身任帝师之职,直言进谏,无须受过。且即便要罚,对臣子却也无禁足一说,说到底,不论陛下私底下如何,他终究还不是您的后宫君侍。”
楚滢打量着她,像是有几分不可思议。
“从李大人口中听见这番话,倒是大出朕的意料。”
“老臣并非为他求情,只是君臣之道,祖宗之律,不可违,不可乱。”
一时之间,满室官员竟有几分被震住了,面面相觑,其情其状,像是对她的话颇有些赞同。
楚滢扬了扬眉梢,还未说话,跪在她面前的苏锦却忽地笑了一声。
“我只道李大人素日与我不睦,以为我祸乱朝纲,不料今日,能听李大人此言,晚辈这厢谢过了。”
他略略侧转身,对那老妇颔首示意。
“只是陛下金口玉言,驷马难追,既是下了口谕,便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他抬头望着端坐的楚滢,笑容苦涩,又仿佛带着快意,“臣要百官和天下都看着,陛下是如何为一民间男子迷了眼,竟置往日情谊于不顾,要将她的帝师软禁惩戒的。”
“……!”
楚滢刚有所松动的神色,陡然绷紧,劈手夺过一旁酒杯。
“陛下!”百宜惊呼。
苏锦的身子一晃,紧紧地闭了眼,唇角抿成一线。
众人仓皇间,只见楚滢一扬手,酒杯利落飞出。
却终究不是朝向苏锦,而是落入远处墙角,其声清脆尖利,碎瓷四溅。
“这就是朕的好帝师!”她勃然作色,拂袖而起,“李大人,你给朕瞧瞧,他值不值得你为他求情!”
一片劝慰息怒的声音里,她转身而去,抛下冷冰冰的一句:“即刻将苏锦禁足,不得有违!朕不希望再听见有人说和半句。”
她裙角消失在门边的那一刻,苏锦仍旧直挺挺地跪着,只唇角极轻地扬了一扬,辨不明神色。
第49章 脱逃 金蝉脱壳。
一夕之间, 人尽皆知,帝师苏大人惹了陛下不痛快,被禁足于画舫之上, 只许贴身侍人里外传递,除此之外, 一步都出不得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