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她都明白,但若真是一场梦呢?等上几个时辰,梦就醒了。
“不行,我现在就要去。”
她抬步就走,百宜也无法,只能急忙取了灯笼跟上。
没有平日的浩大仪仗,只有一主一仆,一盏孤灯,慢慢地向桐花宫行去。
苏锦是朝臣,按理是不能留居宫中的,但一来,他是她这个年轻新皇的帝师,须每日辅佐教导,天天往返宫中,确实不便,二来,是她极力坚持,要在一盏茶的工夫里就能见到自己的帝师。
于是最终,他不但住进了宫里,还住着离卿云殿最近的宫室,既舒适,又荣宠。
那班惯会嚼舌根子的大臣,在这件事上,倒没有多加阻拦,是因为她们打心里认为,楚滢这个仓促登基,硬扶上墙的新皇,的确是需要帝师时刻扶持的。另外,苏锦是男官,住在宫里,也是没有大问题的。
男子入朝为官,原本就是一场笑话,既然新皇喜欢他,想要他待在宫里,那就住着好了。反正后宫里,君侍住得,侍人住得,那男官也没有什么住不得。假如哪一天,皇帝将他收用了,也是不稀奇的。
她们向来这样想,倒是很为楚滢开方便之门。
到得桐花宫门外,里面果然静悄悄的,叩了好一会儿门,才有小宫女睡眼惺忪地来开门,还嘟哝道:“大半夜的,这是怎么啦?”
冷不防见着她,吓得立刻跪下了,道:“奴婢参见陛下。”
“起来吧。”楚滢道。
话到此处,却突然停住了,陷入一阵古怪的沉默。
小宫女大气也不敢出,丝毫摸不透,陛下这深夜前来到底所为哪般。楚滢却是心绪激荡,难以开口。
近乡情怯,大抵如此。
眼看着这小宫女越来越慌,她终究还是问:“你们家苏大人睡了吗?”
“是,早就歇下了,陛下您……”
话说到一半,却被廊下一道温润声音打断:“陛下寻臣何事?”
第2章 夜会 一起睡觉吧。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楚滢只觉得眼眶猛然一热,泪水几乎就要不由自主地涌出来。
这么多年了,她以为他的声音连同相貌,她都快记不清了,如今乍然听见,才忽觉魂牵梦萦,清晰入骨。
是苏锦,是……还活着的苏锦。
她愣神得有点久,对面大约见她形容怪异,忍不住上前两步,复又问:“陛下,您怎么了?”
他方才是站在廊下的,只闻其声,而看不分明,此刻走出来,站进了月光底下,一身雪白寝衣也像镀了银辉,衬着他的面容,温柔俊秀,仿佛仙宫中人。
她的苏大人,一向都是最好看的。
楚滢硬生生忍住热泪,微笑道:“我睡不着,就来看看你。”
就像从前的很多个夜里一样。
但此刻,是兴德十年的初秋,她还是登基不满一月的新皇,苏锦搬进桐花宫,拢共也没有几天的光景。他们之间,还陌生又客气。
这个说辞,显然是突兀而不合适的。
她明显地看见,苏锦的脸上划过一丝错愕,但很快就掩了下去,恭敬道:“那陛下别在院子里站着说话,小心受了凉,请到厅中稍坐吧。”
她看了看他,一身单薄寝衣,连外衣都没有披,就这样站在初秋微凉的夜里。
才进宫几天,就敢这样形容暧昧地出来见她这个皇帝,倒也不怕被她……
她眯了眯眼,眼神中含着近乎疯狂的渴望,还有许多旁的复杂情愫。
还是像从前一样,最不懂得照顾自己。
“那苏大人呢?”她淡淡道,“如今夜里已经凉了,这样站在外面,也不怕伤了身子。”
苏锦弯了弯唇角,像是极轻地笑了一下,“臣原是睡下了的,是听门外有人敲了许久,想着怕是有什么要事,才起床来看看。来得急,便忘了添衣。”
“……”
好嘛,话里话外,原来还是怪她。
楚滢瞥一眼那小宫女,她正满脸通红,低着头,想必是在廊上值夜睡熟了,一时没听见叩门,开门晚了,还将主子也扰了起来,这会儿正在不好意思。
她也无心怪她,只道:“细柳,去替你家苏大人拿件衣裳。”
小宫女答应得快,连忙就去了。
苏锦低着头往正厅走,闻言便道:“陛下竟连臣这里小宫女的名字都记得,果然好记性。”
楚滢走在他身旁,低低笑了一声。他这个人性子简素,不喜铺张,身边伺候的人常年也就那么几个,她早已经认熟了。后来他没了,这些人她也没随意打发了去,而是都调进了卿云殿伺候。
都说睹物思人,日日看着他身边的旧人,也是一个意思。
坐进了正厅,瞧着他好好穿上了外衣,楚滢的心也定了许多,捧着手里新沏的茶,默默发呆。
这一梦,属实是有点久了。
“陛下有心事?”对面传来问话声。
她在心里默默道,你就是朕唯一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