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夕蓝到丰洲来做生意,一是为了避开温家嫡系的主营生意,二也是考虑了丰洲经济底子不厚的状况,主营的不是华贵的绫罗绸缎,而是更平民一些的棉布麻衣。这些棉布麻衣,手巧一些的百姓也能自己在家做,卖不上高价,利钱自然也少,走的是薄利多销的路子。
这种路子最容易被有心人用操纵价格的方式打压下去,再加上商人一斗起来,特别容易上头,生出想一举弄死对手,霸盘整个市场的念头,接着便被血更厚的人拖进泥沼里。
“这丰洲看上去富庶了许多啊?”温茹将在外骑马的桃红叫到眼前,开口说道。
“是啊,小的看到也愣了一下,方才进城的时候,七八个穿着富贵华服的半大小姐,骑着马笑笑闹闹,似乎是约着去城外玩耍了,这些年,丰洲似乎改变了很多。”
桃红嗅着空气中艳艳的脂粉香气,抬头扫了一眼魏陵城路边两侧的屋舍、商铺和来往的行人。这里虽然比不上炜京的富庶,但和前洲、许洲的洲府相比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前面商铺靠边停下去,我早听闻,丰洲木雕很是出名,到夕蓝此处私邸之前,我同阿舟下去寻寻宝。”温茹眸中光华一闪,笑语道。
“是,小姐。”桃红抖了抖缰绳,往前头走去,吩咐前面的护卫。
到了那家名叫“成记木雕”店子,温茹先轻巧地跳了下去,回过身朝身后伸出手:“阿舟,出来吧。”
伴着她轻悦的嗓音,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了出来,轻轻搭在她手上,掀开马车上的帘子,上身探出来,微倾,整个人朝温茹依赖地倒过去,等温茹两只手将他稳稳抱住,放在地上,他才抿着唇,笑着退后半步。
她们的动静引起了商铺里外许多人的注意,暗暗探了脑袋,好奇地看。
温茹和傅寄舟穿的衣裳形制是炜京城里最新的,她们看着便分外喜爱,不住地赞叹,等她们不动声色地凑近了一些,又被她们衣裳纹路上的金银线给震慑住了,再抬头去看她们的脸,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只觉得自己忽然变得灰头土脸起来。
温茹和傅寄舟忽略她们投过来的目光,踱步进店,在店中随意看了看。
“锦衣,这件兰花雕姿态倒是好看,但做工似乎有粗糙。”傅寄舟低头认真地看着,但看得并不满意,不由得贴着温茹的耳朵,小声道。
自她们进店,掌柜就知道来的是贵客,早早等在旁边,见傅寄舟似乎露出不满意的神情,她立马笑盈盈地上前:“小姐、郎君日安,外头摆的这些着实有些小毛病,不妨请二位去楼上看看,楼上的货更精致一些。”
温茹牵着傅寄舟的手,正要上楼去,傅寄舟却停住了步子,凝眸看向掌柜,特别认真地说:“你叫错了,她是我妻主。”
掌柜一愣,琢磨出意思连忙弯腰道歉,乖顺地改口:“小娘子、小相公日安,都怪小的眼拙,今日二位若买了什么,小的都为二位减一成价,可好?”
傅寄舟点头,这才愿意往楼上去。
温茹看他这较真的样子,凑过去捏了捏他的腰,嫌弃又纵容地说了句:“小气鬼。”
傅寄舟鼓了鼓脸颊,不看她,只红着耳尖去看二楼博古架上摆着的掌柜说的精品,品相确实比楼下的好得多。
“掌柜,你们这货的确精致华贵,我在炜京城也见不到许多这般品质的。可丰洲不是没有多少大户吗,这些好货为何不运到炜京去卖?”温茹倾身去看一座观音的黄花梨木雕,啧啧赞叹了一句。
掌柜眼光一亮,原来是炜京城来的贵客:“贵客有所不知,丰洲这些年来了几个大户,她们手里有钱的很,将这魏陵城装点得早不是当年光景了,胆子大的跟着她们做生意,也渐渐地富贵起来了。往年,大家吃穿不愁便开心,如今吃的、穿的、玩的、用的样样都攀比,店里的这些木雕,便是金丝楠木做的,也有人买呢。”
温茹笑着颔首:“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倒是我忘了朝前看了。”
掌柜跟着笑,一边介绍博古架上的木雕,一边随口说魏陵城里哪个大户也曾买过一个,以此暗暗抬高这些货的身价。
“妻主,我想要这个。”傅寄舟记着在楼下的教训,悄悄改了称呼,见温茹看过来,他立时软软地靠近温茹。
温茹顺着他所指的看过去,那是一件很精巧的梨花木材质的木雕,左侧一叶蜷曲的枯叶,右侧树枝上站着两只金蝉,很是生动。
掌柜自然夸傅寄舟眼光好,热情地又拿出好几件风格相近的木雕,傅寄舟一下子被她的热情冲得蒙了,倒退几步,紧紧揽着温茹的腰。
温茹被他这样子逗得轻笑出声,买下了他先看中的那件,又从另外几件里挑了两件凑做一堆。
掌柜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笑眯眯地将木雕包好,送她们出门的时候,小心递到她们的随从手上。
等她们重新了上了马车,温茹点了点一个装木雕的盒子,莫名叹了一句:“有钱真好。”
“嗯?”傅寄舟不明所以,歪着头看她,就几个木雕,虽然贵,但比不上炜京城各色珠宝首饰来得花钱呀。
“不是说这木雕。”温茹扬了扬眉,“这么一个贫瘠的洲府,被程王拿金银喂养成如今这样,让我有些感叹,有钱真好,堆也能堆出个富贵乡来。”
傅寄舟恍然大悟,掀开帘子想再看看外头的街景。
温茹凑过来,同他头挨着头,喊桃红过来:“桃红,一会儿到了私邸,你休息片刻便返回一趟炜京,将夕蓝手里的印鉴拿过来。”
桃红弯下腰,好奇地问:“小姐,您是要做什么?”
“我替她还了几十万两银子的账,换她在丰洲所有现成的铺子和人手应该不过分吧。”温茹将下巴搁在傅寄舟肩上,淡然道。
桃红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东府拿西府的东西,总归是不好的,但正如小姐所说的,小姐要还的是几十万两的账,没道理换不得几间快倒闭的商铺,调整了下心态,应道:“是,小姐,小的会好好同温二大人和二小姐说的。”
温茹嗯了一声,拉着傅寄舟退到马车里。
“锦衣要铺子做什么?”傅寄舟伸手轻轻压住温茹想要抬起的头,让她继续靠在他的肩膀上,“难不成是想要在这边做生意?”
如果当真如此,他那就更庆幸自己跟上来了,不然温茹还不知道要在外头待多久。
“嗯,程王将丰洲喂得流金落银的,我若是不掺和一脚,不可惜了吗?”温茹调整了一下坐姿,整个人都偎进傅寄舟怀里,被他暖融融地抱住,才笑着说道,“本来答应了母亲,只防守不惹事的,但这里的富贵看得我眼馋,不悄悄摘了程王养育多年的金银果实,心里总有些不舒服。唉,进攻就是比防守更快乐。”
*
一个穿着褐色短衣的女侍喘着粗气从外头往院子里跑。
“怎样?”穿着淡青色裙衫的中年女子坐在书房书案后,急迫地问。
“大人,皇商温家真的来人了。”女侍连忙细细地汇报在私邸的所见,“来的不是普通管事,是嫡女温锦衣温小姐,同行的还有她的贵侍和七八个护卫,所有人都穿得金尊玉贵的。温小姐和她的侍君更是长得神仙一般,一进城便吸引了许多目光。两人出手大方,豪掷千金,在成记木雕一口气买了三个精品木雕。”
中年女子连忙站起身来,面露忧色:“嫡女竟亲自来了!”
此前温二小姐来做生意,她见有利可图,立时跟风上去参股了一大把,花了上万两白银。谁知前段时日,温二小姐生意艰难,有人耐不住往外抽资,还往外传出谣言温二小姐的生意恐怕做不下去了,现在跑还来得及,再不跑,只怕要同温二小姐共存亡,赔损一大笔股银。
做生意有赚有亏,但谁又真的愿意亏,心急的人开始着急地往外撤,温二小姐的生意愈发受到打击。这种颓势下,如果她不跟着撤的话,就当真要同温二小姐一样赔个底掉了。于是乎,哪怕心里对皇商温家嫡系有所敬畏,也还是不敢担这份险,着急忙慌地要将股银、分红拿回来。
等到她去要股银、分红的时候,温二小姐果然拿不出钱来了,甚至粗暴地将来要股银、分红的人全挡在私邸外不闻不问。她心下不由得一惊,无奈之下,只能同别人一样,整日派女侍蹲守在温二小姐的私邸门口,想逮到人,在所有要账的人之前先拿回自己的那份。
结果今日,女侍逮到人了,逮到的却是温家嫡系嫡女温小姐。
虽然温家的好名声一贯流传在外,但她和其它要账的人还是怕温家仗着自己在大宓商场上的强势,直接耍无赖一般地判定,温二小姐生意失败,投资于她的股银要跟着她一起承受全部损失。是人都知道,投股做生意,没道理只喝汤,不担风险,亏了也并不稀奇,再加上温二小姐从未在明面上亮出温家招牌,嫡系自然可以说她们没有义务还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