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再抬头去看周德全身后端上前的那杯毒酒时,双手还是忍不住抖个不停。
她俯身领旨,两只手举过头顶,等着周德全把放了鸩酒的托盘放到她手里,而后她会独自进东翼楼,让在场的所有人看到自己体面地陪着蓟王驾鹤仙去。
她的偷梁换柱,不会有人知道。
她努力呼吸了几口,直到举过头顶的双臂有些发酸,还没等来周德全的下一步动作。
她困惑地抬头,就看周德全一脸为难,轻叹了一声将自己扶起来,温声说:“王妃别怪老奴,皇上的旨意,让老奴看着您把鸩酒喝进肚子里去。”
柳恩煦一惊,这回心里彻底一沉。
这毒酒穿肠烂肚,即便服了神医给的假死丹,真的还能活过来吗?
她两只手乖巧顺从地勾在身前,宽袖下的手臂却抖地厉害,可这时候谁又敢反抗这样的旨意呢。
就在她看着周德全接过那杯毒酒交到她面前时,周德全身后又传来一片慌张的脚步声。
柳恩煦只往他身后看了一眼,便急急回避了视线。她不想让祖父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一面,更不想让大病初愈的小初伤心。
可她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
柳君行走近周德全,心疼地看了眼一脸憔悴的小孙女,而后又看了眼托盘中的鸩酒。他气地额角青筋往外冒。
阿芋不过是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他更不知道她做错了什么事,能让窦元龙这么不顾情面,赐她个这么难堪的下场。
他用拐杖狠狠砸了几下地面,怒不可遏地扬声道“先帝在时,就曾说过陪葬中枉死的冤魂会惹怒神灵,给国家带来灾难!安平王病逝,皇上开恩,也没让安平王的家眷陪葬,只囚禁于幽州的晚乐堂颐享天年!”他一口气说完,鹰隼般锐利的目光落在周德全身上:“是因为老夫退居朝堂太久?还是因为我柳家再无用武之地?!皇上为什么这么对我柳家的人?!”
搀扶着柳君行的柳恩初迎合道:“听闻蓟王殿下生前和蓟王妃相敬如宾,赐鸩酒这样的残暴手段,恐怕会招来世人诟病的。”
揭阳小院内交头接耳声乱成一片,柳君行的突然出现,让周德全也是左右为难。
这位前朝老臣,皇上都尊敬几分,他更不敢如此造次。
柳君行见周德全低下头不敢吱声,又看了眼此时院子内外占了朝中三分之二的文武大臣,他扬言道:“老夫要见皇上!在此之前!谁也不准动老夫的孙女!”
柳恩初扶着老爷子准备折返,就被柳君行留下了,还特意交代他照顾好阿芋,等着他回来。
他看着柳君行被家仆搀扶着离开的背影,心里多少觉得愧疚。可这时候,他顾不得疼爱自己的祖父,阿芋的命更重要。
他一早就知道今日皇上去了京郊,按照他和郁昕翊此前的计划,皇上亲自驾临定会把太子接回来。
最好的情况是,皇上不打算再深究蓟王府上的事,厚葬死者,安置家眷。
可最不好的情况就是尽快让蓟王的事翻篇。
他和太子长了同样的脸,若想保全太子的名誉,他就必须尽快让蓟王淡出人们的视线。
不论是哪种情况,这时候让祖父出面,对阿芋来讲都是最好的。祖父有能力拖延时间,更说不好是不是能说服皇上改变主意。
目送柳君行离开后,柳恩初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正被侍女搀扶住的柳恩煦,她脸色发白,看着极度不适。
他转身对周德全恭敬抱拳,说道:“既然祖父去请旨,还请公公稍作休整。蓟王妃看着脸色不佳,这么站下去,怕是撑不到皇上的旨意来。”
周德全犹豫地看了眼柳恩煦,才暂且认可了柳恩初的说法。他上前一步站在小王妃面前,温声说:“皇上的心思一天三变,谁也说不好是不是会突然变了主意。”
柳恩煦点头,宽袖下的手揉了揉大腿,她觉得双腿有些发麻。
但周德全既然同意她去休息,她也没打算浪费柳恩初为自己求来的这次做手脚的机会,在侍女的搀扶下,碎步走近了东翼楼。
周德全在树荫下坐了好一会,他抬头看了眼湛蓝的天幕,下过雨的天空犹如被洗刷过一样干净清透,日头虽大,却蒸腾出了春季百花的香氛来。
这样的日子,来杀人,的确不美。
他叹了口气,再去看东翼楼时,就见柳恩煦脸色好转了不少,她似是画了淡妆,涂了口脂,发髻也重新梳理过。
周德全对这样的景象见怪不怪,这是上路前的最后准备,这些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们,谁都希望走的体体面面,不留话柄。
看着柳恩煦娉婷身影,他心中难免不觉得可惜。
柳恩煦端庄娴雅地碎步走近正起身的周德全,还没等走到他面前,就看一个小中宦慌里慌张地从院子外面跑进来,凑到周德全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周德全脸色大变,匆匆拿起托盘里的鸩酒,朝着自己迎了几步。
“王妃,见谅。皇上的旨意不变…让老奴,即刻看您服酒。”周德全微曲脊背,小心翼翼地说着送人上路的话。
柳恩煦努力感受着自己身体的变化,她只觉得藏在宽袖下的手逐渐发凉。
她不知道神医的药等多久才能见效,所以她现在说什么也不能喝了那杯酒。她缓缓跪在地上,泪眼婆娑地接旨,而后慢吞吞地伸手去接那酒杯。
――至少拿在自己手里,总归比放在周德全手里安全不少,她只要等着药效发作,就定能逃过一劫。
她指尖触碰到小酒杯的白瓷上时,“啪――”
柳恩煦突然觉得手腕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两只手一抖,指尖刚接过来的杯子瞬间落在地上。
第112章 结局 千帆过尽,他温柔依旧。……
周德全大惊, 以为柳恩煦想抗旨。他急忙从身后的中宦手里又取了第二杯酒,打算自己喂她喝下去。
他刚抬步站到一脸错愕的柳恩煦面前,却清晰地听到了微风扫过树叶的簌簌声, 只一个瞬间耳边嘈杂的议论声全然消失,静得异乎寻常。
他顾不得那么多, 专注地向小姑娘伸出手,指尖还没捏到她下巴, 就突然觉得肩膀一沉,手里的鸩酒撒了一半。
背后的人重重地拍了他几下,可这落掌的重量却让他双腿打了个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