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 像, 像极了的!”林雁姨母不住点头, 拭了拭眼角, 到底许多年过去,虽思念但心已是平复了。
暗叹,小姐能这样平静地念及先夫人,确也挺好。所以其实未尽然不能提, 毕竟孩子大了,不像小时候只是念念不忘,如今能分清事理了。
林雁姨母收起惆怅,畅达一笑道:“这神韵与容貌竟有九分熟悉,是谁的画笔了得,画得这般传神。大小姐此时才满周岁,原也是个聪灵通透的小姑娘。奴婢想想,到底不是亲生的,孟夫人终归自己生了女儿,再对比大小姐样样出挑,逐渐的心便偏了。庆幸小姐今时仍旧聪慧,我这心也才安-定许多。大小姐一年比一年长大,要学会明辨是非,遇了任何事儿,切莫百分百将信任托付,虽然这话残酷,却也是经验所得。你过得好,夫人泉下有知,必也得欣慰。”
一席话听得卫姮眼眶也湿,点了点头。心里对李琰的画技生出几许感激,准备将这画卷拿去裱糊了,好生珍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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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在正院同毕氏一起吃的,因着大老爷卫谨在南方公差未归,卫衍正宫中职夜,干脆便几个老小妇女子凑了一桌。
大夏日的,菜品也清淡,咸肉焖茄子、虾仁拌笋、红烧土豆、水煮鱼片……做得却是色香俱全、入口怡爽。
卫姮想起白-日宫门下所见的马车,不由问道:“午后我看到家中马车停在长乐门外,可是祖母进宫了?本想着一道同祖母乘车回来,傍晚一看没有了。”
侯夫人毕氏正捞着勺子舀汤,边舀边道:“没有,和几家老夫人打了一下午骰子格,莫不比进宫凉快。瞧瞧,祖母我赢了不少!”
说着,把圆桌边上一包碎银子拎了拎。
一旁孟氏见状,笑答道:“原是儿媳我。广阳公主送了淑妃几匹绸缎,邀我一同进宫品品。我想着太后疼爱翘翘,她们都为太后所出,便走得近些也是种体面,遂便进去唠了会儿天。”
毕氏听得惊讶,何时同广阳公主走得近起来了?那可是个大刺头,捧好了啥话好说,捧差了跌跟头。
大儿媳妇可能出生商贾世家,素日大方圆润,喜爱同人结交。这些年顺安侯府也因着她的进门,而风声日渐显赫。
然而,这就已经够了。
按着卫家一贯的做法,原意是要低调守本的,不参与派别纷争,否则做太医乃是个极细微敏感的职位。
卫衍正把牛犟脾气贯彻了一辈子,宫中已无人在意去拉拢他。二房傅氏与傅太后也是远房沾亲,可都安守本分低调谦和。可巧,大儿媳妇却与郑淑妃一头热,让旁的贵妃、德妃、贤妃等等看去了,那还能说得过去吗?况且今上子嗣又多,越大越麻烦。
没见傅太后都那么宠爱翘翘了,毕氏也少有带翘翘进宫与谁人去钻营,为的就是避嫌,不沾泥水。
幸亏今日翘翘儿瞧见了,否则毕氏还专注在宅子里,不知外头风动。
毕氏连忙道:“儿媳心里想的是好,这些年你张罗着,侯府也日见风光,然而做老人的私下里说一句……这朝廷不比商场,许多的门门道道那是纤毫交扯的。广阳公主尤其是太后所出,素日里张扬直爽,说话无有顾忌,可我们区区侯府人家,应承不得。这万一哪天不慎出口一句话,传开来去,那不知道的只当你也在一块,必然也参合。这样的交道,要么不打,要么打了交道又生分,他日却麻烦了。就这样维持现状,侯府已经十分好了。”
孟芳欣恍然被点醒一般,为难道:“母亲提点得是。只从去岁秋天,淑妃便已同儿媳讨论过几回缎子了,似是对苏州娘家的绸缎感兴致,她既提起,我便不好推脱,这已经走起来的路子,乍然一收却也说不过去,弄不好反惹了娘娘们不快。日后必当谨慎行事,儿媳谢过婆母教诲。”
心里的想法却复杂,他们苏州孟家乃近些年的商贾新贵,千载难逢的偶然际遇,才得以进入侯府官贵人家。在士族贵妇中交际几年,去年底才得以打入宫中,也实在是想抬一抬籍,好能够跟“皇”字挂上勾。
可朝廷在苏州早已有几家贡商,品质成色亦做得甚好,并无替换掉哪家的打算。好容易郑淑妃提起来,机会怎能错过。何况郑淑妃乃傅太后亲外甥女,连皇帝都得顺着她的,这条路堵塞了可就没机会了。
原本进行得好好,婆母一意喜好麻将,旁的事都放心交于自己掌理,他日成了也就成了,没甚话可说,怎的却被翘翘儿这丫头瞧见了马车?真是好不凑巧。不由得凝了眼女孩儿娇嫩无暇的脸庞。
卫姮在夹着米饭,只听到绸缎,却忽而心弦悸了一悸。
前世她并未关注孟家生意,只记得与孟氏冷淡之时,孟家早已是一大绸缎贡商了。便是连侯府被抄家、三皇子倒台、二皇子登基,这一路上去,孟家都未有受到波及。
这其中的牵扯莫不有关联?一时间却也理不清楚。
她微微静心凝思,便插话道:“祖母说的翘翘也都听进去了。对了,今儿书院师兄送了一幅画给我,说画的是我母亲,翘翘儿早已忘记母亲模样,只忽然瞧着,再对比祖母的一番话,却觉荣华富贵皆泡影,转头过眼云烟,唯性命与平安最为重要。芳娘素日管事辛苦,还要费心结交,祖母体谅芳娘,原意也是叫您多歇息,注意身体。我们侯府这样安稳地过日子,已是十分富足可贵了。”
她言语柔润,话说得委婉。也是因听着林雁姨母说过,曾经母亲卧榻时,表妹芳娘在旁亲力亲为地照拂喂药,卫姮明算账,如若孟氏日后收敛,不再打些奇怪主意,那过去的就罢,此后两两相安。
“是了,好乖孙女,你听得懂祖母的意思。”毕氏大大咧咧直肠子一个,正怕儿媳听去误会,如此被翘翘儿解读一遍,心意便更明白了。
夸完又道:“那画在哪儿,拿来给祖母瞧瞧。好生过去了七八年……一直也不忍提起来。”
卫姮叫绮绿取来画卷,毕氏打开,一看便乍然地张开了嘴,不敢说是跑马失事前的,怕翘翘儿听去。只慨叹道:“是青儿。诶,这谁画的,简直太传神了。也叫你芳娘看看,当年她们表姐妹俩情深如手足。”
卫姮没说是李琰画的,毕竟齐国公府三小子那会儿才四岁多,到今岂能够记得这般清晰。只说是一位师兄画的。
孟氏也凑过来瞧了瞧,唏嘘地拭了眼角,这一幕,太深刻了,忍不住避开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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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日午休,卫姮在太医署吃完午饭,便摸去兵库司找李琰了。
她没想过李琰竟有兴致教自己飞镖,她已是会骑马的,若然懂得镖术,是为又多了个傍身的技艺。
兵库司场地空旷,操练方便。八十一少年旗护卫与他们九个男儿都在此处,中午便在执勤兵卫的两排大通铺或者沙包草垫上一卧,睡个短觉则以。
大晋王朝历来重男儿英武势气,吃苦耐劳皆本色,只当是在军中操训了,无有谁人计较这个。
李琰在一间较小的练武房里等卫姮,青灰色的墙壁上挂着厚朴的靶子,正中心一个圆点,往旁一圈一圈的画开,有日常被军士们射穿的痕印。
他送了个特制的弹弓式镖器给她,巴掌儿的长度,像一条小沟渠。不晓得用什么骨雕制成的飞镖,摁在中间凹槽里,拉一下牛筋,即刻镖射出去。
李琰跟卫姮说,等她练得熟练了,再给她拿一罐药-粉。涂在镖头上,一旦入人肤表,可麻痹半个时辰。如此便不怕她突遇恶人了。
这狠绝的家伙,当真是什么样儿的东西都有。
不过要射得了好镖,还得先把镖器搁置,须从基础开始练起。
李琰叫卫姮站在靶子前面一米,距离先由近及远,手劲、臂力与目力,哪一个都不能落下。
卫姮早上特意穿了件斜襟的窄袖小襦出门,下面搭浅粉罗纱的褶子裙儿,娇莹地立在青砖地上。
李琰少年清长身躯站她身后,一臂环过她,教她如何是视线与手平衡,另一只修劲指骨则扣着她白皙的小腕,示意她用劲。
卫姮忽然想起从前,李琰就如此刻这般教自己习字的。她莫名感动,小唇不觉抿了抿,用力而认真地将手中飞镖掷了出去。
“你看这样对吗?”潋滟的桃花眸凝着靶子,射出了四环外。
李琰兀自正着神色。
他的下巴抵在女孩额前,闻见她发间馨香的味道。少年脸颊一赧,言语低柔下来,对她耐心道:“也不急于一下练成,反正时间还长,逐渐练着练着就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