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贡商确有几家,其中就有姓徐的,也有姓周的,只卫姮从未去过苏州,也未有参与官中事务,怎的却会从梦中知晓如此清楚。而且因着都是些多年本分的贡商,在进贡这件事上已经驾轻就熟,许多的关卡的确不那么严谨了。孩童的梦时有不能忽略的,葛老夫人因此也便记在了心里。
等到回了江南,次年四月贡品入京。葛老夫人想起来这事儿,便有意提点了刺史大人几句,只说眼皮子直跳,还是查查要紧。
葛度最听老婆话,命人检查一番,无事,发官船一路进京。到得入库前,苏州来的差官因记着大人的话,又安排下属再检查了一番,这次检查,竟然真的在温家的绸缎里发现了一匹凤凰赤目。
红赤眼睛的凤凰,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啊,不仅皇后,是连太后、公主们都要冒犯的。这若真闹将出来,可就赫然一桩人命关天株连九族的案子了。
好在进京办差的官员悄悄把布匹撤下来,只道路上行船湿了一匹,待一切程序走得缜密仔细,无有疏漏,方才签过字,让内官把贡品逐一检查过后送入少府监司染库。这之后再有什么,就归少府监的问题,再无苏州什么事儿了。
官差一直闷在心里,直到回了苏州,到得刺史大人面前,方才敢吐露出来。葛度命人把温家提来问案,温家对此事俨然一无所知。而贡品在苏州上船前检查过,并无纰漏,想来应该便是在入京搬运的那段时间,被什么人做下手脚。
一场惊险,堪堪捡了多少条人命。此事暂按下,葛度悄悄命人去查,面上只如无事一般,不知不问。
卫姮在外祖母的来信中得知,外祖母只提到查出了,感叹手法之阴险,她看完便谨慎地烧掉了。心想果然搞了猫腻,庆幸当日没有只提周家,便是想着两世或有不同,外祖父与官员亦足够谨慎,一一排查,结果竟在温家发生了。
过些时候,少府监掌事内官王嵋又如李琰先前所言,在丰乐坊买了一栋宅子和小妾。想来或就是孟家行了贿赂,但暂时没有证据,只要别陷害无辜性命,他们如何钻营卫姮插手不了。然而今后做事怕是得盯着紧点,以防芳娘这边再将卫家、葛家扯上什么关联。
卫姮回了一封信给葛刺史夫妇,假做轻笔提点了一下,说有几次看到孟家绸庄的大掌事好像和内官走得近,以将外祖父的思路往孟家上引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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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瞬十一月到,顺安侯府便迎来了大哥卫泽的婚事。
仲冬之月,万物充实,好事儿也尤为多。将满二十的大哥娶了林太傅家的千金林玥筱,和前世一样。
大哥卫泽仪表堂堂,先为太子伴读,后又入太医署从医,侯府只有二房三个哥哥,他年爵位必然也是袭给大哥的。是在一次礼部侍郎府上的赏花宴时,太傅夫人看中了大哥,因知道卫泽博学多才,家风清朗,一眼看到便十分满意。然而卫家如今风头正盛,炙手可热,却又不知他是否早有婚约,便让媒氏去委婉打探。
岂料媒氏到顺安侯府上来,二婶傅氏一听是林太傅家的女儿便极为中意。叫他两个年轻的互相见一面,本来先前便是太傅的学生,林玥筱也与卫泽打过交道的,当下眉目往来,相看欢喜,便顺顺利利地定了婚约。
是月多吉日,初十那天暖阳高照,惠风和畅。大哥卫泽英姿俊朗,带着亲族骑马驾车浩浩荡荡地去到林太傅家。太傅家的女眷临了把大门一关,要大哥同大嫂做了两遍的《催妆诗》,又打赏了车障礼,方才把新娘娇羞盈盈地迎出府门来。
长街上红妆十里,新郎新娘红袍绿裳,放爆竹入门,在正厅里同祖父祖母和二叔二婶拜礼,夫妻对拜过送入洞房。前院酒席开宴,阖府上下好生是个热闹。
家里的头一个嫂嫂,大人孩子们都喜欢极了,尤其侯夫人毕氏,更是对晚辈们欢喜得不行。大哥大嫂住在整新的百轩院,侯府因着大嫂的到来,仿佛人气都更旺了几分。
傅氏这就又把目光投向了二哥卫沄,卫沄差不多也到可以说亲的年纪了,一听母亲说起这个就闹腾,只道母亲爱找谁找谁去,他出家为僧好了,惹得大家一阵笑。
到年底大老爷卫谨从南方回来,结束了多年的南方水利水运,这之后便会长留在京都了。
很快便过年,除夕之夜,一大家子围坐在正院的大圆桌旁,桌上琳琅满目摆满了佳肴,腐乳猪蹄、素烧鹅、金玉满堂全家福……色香味俱全。
侯夫人毕氏乐呵呵道:“今岁家中添了新人,是为大喜,瞧瞧这一桌子大的小的,多么热闹啊。但愿新的一年福星高照,万事顺意,你们几个小的可有什么心愿,不妨也当着这好时令,说出来听听!”
卫沄说他想穿戎装。
不敢直接说想去打仗,因着母亲身子虚弱,怕担忧。
傅氏应他:“你但且把书好好学着,他年给你在兵部谋个职位。”
问三哥卫漠,卫漠说他想出游泰山。
轮到卫姮,卫姮便说了:“我想学医。”
“咳,咳咳咳咳!”老太医卫衍正端着茶盏正要喝茶,呛得连连咳嗽。
家里上下也都听得愕了一愕,因着都晓得祖父从前跟翘翘唠叨的一句:“阿爷最希望你将来跟着我学得几分医术,女儿家若懂得医术,无论何番境遇总有个自保。莫像你祖母,素日除了摸几颗骰子格,便乏无其他,人生岂可如此浅薄。”
一句话得罪了老祖母,气得祖母抡起棒槌。是以,祖母特特不允家中女孩儿跟随祖父学医,不遂他破老头儿的意。
可瞧着翘翘儿的模样,却又不像是说假的。
这厢毕氏就开解道:“学医有什么好,素日出来进去一身的苦臭味,你看你祖父,蔫蔫巴巴的老头儿,干了一辈子太医,得来什么好处?翘翘儿如今在书院读书,过完年进宫做公主伴读,你又生得姣好,及笄后莫不愁嫁个好人家。学医如此干巴巴的事儿,一学学个几年,留给你哥哥们去做便是。老头儿你说是不是?莫不是你背着我同孙女叨叨了什么!”说完把脸转向一旁清肃的卫衍正,嚷着嗓门吼一嗓子。
卫衍正实则激动又忐忑,他确有在太医署和荆蒲院里间接教授不少,生怕大孙女一句话说漏嘴,就把自己出卖了。
板着脸不讲情面道:“老夫终日莫不在宫中待着,便是在府上待着,何曾逃过老太婆你眼界。《黄帝内经》有云:‘非其人勿教,非其真勿授,是谓得道。’学医也是讲天分的,翘翘儿自小不懂医理,便要学,突然从何学起。此事听你祖母的安排,实在要学,便自己去考太医署吧,看人家收不收你,考上是你本事。”
卫姮悄悄抿嘴角,阿爷好老头儿,又在给自己指门路了。
她自八岁起,从庄彗先生那儿得了药学启蒙,这近四年来,因着祖父的指点加之自己的苦学,不仅对药典,便对医理也多了许多的沉淀。
卫姮便同祖母解释道:“学医可救人,学医还可自保,女子有一门技艺傍身,便学着不做医官也甚好的。孙女对其余所学皆无甚通窍,就满心唯喜欢学医,考便考一回试试,求祖母成全。”
那姑娘家声儿甜甜,听得毕氏心都化了。毕氏最疼孙女,卫姮既执意想学,她父亲卫谨也持支持态度,那,想学就学吧。
隔年开春,太医署设卷招考。京都太医署每年都会招考部分医学生,年岁满十二、不足十八者皆可应试。卫姮便去考试了。
太医署考学严谨,分笔试与面试两部分,笔试时盖名批卷,考的内容有基础医药之理,亦有道德品质约束。
阅卷之时,太医署博士、令、丞只见有张卷子上写“女,年十二”,年岁虽小,做得卷子却十分漂亮。不仅晓知药理,还能触类旁通、举一反三,一时都叹此女天资聪颖,是为可塑之才,点为药科一甲。
不料放卷之时,一揭开卷名,竟是御前超品太医卫衍正的孙女,卫姮。
当初那个只知“日啖荔枝三百颗”的小丫头竟然得了一甲,好不令人大吃一惊。风声很快传开来,这样的苗子却是不可不招的了。
考得第一,忒有面子啊,须知太医署招医学生有多严谨。哼,老头儿还看不起自个孙女,瞧瞧我孙女自个儿多争气!毕氏便起初不愿意,可翘翘儿夺第一,那是敲锣打鼓也要送去的了。
是以四月花开,卫姮便正式进入了太医署医学院,成为一名初等药园生。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啦,谢谢亲亲,笔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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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Yi大von”,灌溉营养液+102021-06-09 11:55: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