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此时,“想你”二字从他嘴里说出来,也平淡得仿若一句再普通不过的告别之话。他早已不是二十啷当岁的年纪,什么情绪都可以藏得毫无痕迹。
而就因为他这一句话,邬岳第一次打架到中途便耐不住性子跑了回来。
自从在死地深处发现了那枚凶兽的鳞片,邬岳往那些极凶之地跑得愈发频繁,凶兽没见到影子,倒是顺手揍了不少找死的大妖。
这次他遇到的是一只九头鼠,长得巨大无比一头比另一头更丑。这只九头鼠在死地浸淫多年,浸出了一身腐臭贪腥的骨肉,靠吃误闯进入的小妖精为生,此番合该是饿疯了,竟将主意打到了闯入死地的邬岳身上。
邬岳这条狼一向有些看脸,长得漂亮些的妖怪在他手下活命的几率就大些,长得丑的要挨的揍就多些,更不用说九头鼠这种长得惨绝人寰的了。
然而九头鼠长在死地多年,对此处诡谲的环境无比熟悉,本身又极其擅长隐蔽,看力不能及便负伤一脑袋怼进了暗处的不知哪个洞里,再也不肯出来了。
邬岳并不是没遇过这种路数,他在打架这件事上一向别有耐心,可以为了杀一只豹子精在雪山上待三年,也可以和一只大妖决战折腾上十多年,他有的是时间慢慢耗。
然而这次,终年黑暗的死地深处,周围惨白灰涩的乌气涌动不休,他托腮坐在那九头鼠藏身的洞口,心底里竟第一次有些躁。他分了一神留意着那妖精的动静,剩下的心思全给了孟怀泽,想两人在一起时孟怀泽的每一次笑与恼,还有临来时他的那句“我也会想你呀”。
邬岳蹙着眉头,暗自犯嘀咕,原来这就是想念。
不是多好受,却又掺着怪异的满足。
他在死地深处蹲了大半年,蹲得烦了,竟是起身甩袖子就走。邬岳这只妖怪死性子,在打架这件事上尤甚,过去必是要分出个输赢才罢休,这还是第一次打架中途甩手不干。
与见到孟怀泽相比,他第一次觉得输赢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邬岳到人界的时候天刚擦黑,夜色尚未完全暗下来。他回来得急,满心满眼想的都是快些见到孟怀泽,也不隐藏身形,直冲着小院而去。
他走到门口时恰有一个女人从院中出来,和邬岳擦身而过。两人错身过去,女人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顿住脚步回过头来,“诶”了一声:“你是……”
邬岳被她叫得停下脚步回过头去,那女人看着他,后半句话却是半晌才接上:“是……找孟大夫?”
邬岳对眼前这女人并无印象,略一颔首,便转身踏进了院中。
邬岳没想到的是,东屋里竟然还有人声交谈,邬岳站在院里,蹙眉听了一阵,是孟怀泽和一个女人的声音。
孟怀泽声音无异,女人的声音却宛如游丝无比虚弱,一听便是受了重伤。在两人的交谈声间,还夹杂着一个男孩的喘息与昏睡中无意识的呻吟。
“你早些休息吧。”这一声落罢,屋中人起身,随即孟怀泽便开门从屋中走了出来。
他的脸色看起来并不太好,关上门转身看到院中站着的邬岳,嘴角虽是立马含上了笑,眼中却未有太多喜色。
孟怀泽冲邬岳走过来,轻声道:“回来了。”
邬岳嗯了一声,问他道:“屋里的人是谁?”
他的语气有些不悦,这么多年来他在的时候,这小院里只住过他和孟怀泽两个人,以至于他对这突然出现的生人十分排斥。
孟怀泽将手中带血的纱布扔在水缸边上,打水洗了手,似嫌倦意仍重,又捧起凉水洗了把脸,才道:“前些日子我上川箕山采药,在山上发现了一个女人,身边还带着一个男孩,两人的伤都很重,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就先暂时把他们安置在了东屋里,也方便随时照顾。”
他揉了揉脸,将疲倦揉散了一些,再看向邬岳时,声音才有些松懈下来。
他靠坐在石头上,冲邬岳伸着两只手:“过来。”
邬岳走过去,孟怀泽搂住他的腰,抱着蹭了蹭,然后闭上眼睛不动了。
邬岳的不悦被安抚了些许,伸手揉了把孟怀泽的头发,哼道:“那他们什么时候走?”
孟怀泽闭着眼道:“现在两人的伤都还太重,今日里意识清醒都是难得,想能下地至少都还得一月。”
邬岳的视线落在一旁孟怀泽方才从屋中带出的纱布上,眸子有些危险地眯了眯:“你帮她换的?”
孟怀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笑道:“怎么会,有人帮我,刚刚走了。”
邬岳想起来方才进院时遇到的那个女人,哦了一声。
孟怀泽眉间一跳,松开邬岳直起身来:“你刚刚碰上了?”
邬岳道:“我刚进门时她出去。”
孟怀泽觑着他的神色,放在身侧的手攥成了拳,不知为何竟显得有些紧张:“你不认识她?”
邬岳倒是被他问得有些奇怪起来:“怎么,我见过她?”
孟怀泽看他片刻,垂下眼笑了笑,摇了摇头。
两人在院中吹着晚风待了一会儿,邬岳寻摸着屋里的人该是又昏睡了过去,便想要进屋去用妖力帮他们治了伤,以便这俩人早些滚蛋。
孟怀泽拉住他:“少用些妖力,别太明显了,不然到时不好解释。”
邬岳问他:“你不进去?”
孟怀泽松开手,笑了笑道:“你先去吧,我有些累,先在这歇一歇。”
邬岳进了屋,孟怀泽两只手撑在身下的石头上,闭上眼睛仰起了头。晚风轻柔地拂过他的眉目,半晌他才沉沉地吁出一口气来,只觉得从肺腑到鼻腔吁出来的尽是苦意。
邬岳已经认不出了,刚刚走出去的那个女人是采芷。
第73章 邬岳身世
有邬岳的妖力帮持,母子二人的伤好得比预计得快许多,只不过邬岳的妖力只能医外伤,内腑所受损伤难以顾及,还得靠孟怀泽调理看顾。
就这样,不到半月,女人已经能从床上下来了。
她自述名叫明华,男孩唤为庆儿,是她的儿子,两人在山里不慎滚落,双双昏迷过去,正巧遇上孟怀泽上山采药,这才保住两条性命。然而除此以外,他们从哪里来,是什么人,为什么会上川箕山,要到哪里去,女人却闭口不言,什么都不肯再说了,无论孟怀泽怎么问都只是摇头。
女人身上的伤比男孩的要轻些,醒得也早,她从能下了床便从早到晚地坐在男孩床边上,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全副心思都放在了男孩身上,孟怀泽只能暂且将那些疑问都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