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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余生 第114章

寄余生 盛星斗 2831 2021-08-02 08:23

  孟怀泽还能记起来多年前那个徒手杀鸡的小姑娘,禁不住叹息道:“时间过得可真快……”

  “是啊,”采芷笑道,“那时候我多好看,死乞白赖地给你你都不要,现在好了吧,到最后还不是得我来送你。”

  孟怀泽咳了两声,也跟着她笑。

  笑着笑着,采芷眼睛里便蕴了泪。

  “孟大夫。”她轻声地喊他,从年轻时她便喊孟怀泽为孟大夫,就这样喊着喊着,几十年就过去了,“走这条路你别害怕,我家真真和老吴都先去探了路,过不多久,我也会去的。”

  孟怀泽笑着点了点头。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些,被风吹得斜打在窗上,噼啪作响。孟怀泽的视线落在关着的窗户上,他问采芷:“能不能帮我将窗打开?”

  外面有风有雨,采芷本想说会冷,然而她顿了片刻,还是起身照做了。

  雨水瞬时被风吹进来,丝丝的凉气渗进屋里,采芷打了个哆嗦,回头冲孟怀泽嘟囔道:“年轻的时候也没见你这样任性……”

  她的声音倏然顿住了。

  因为她看到了孟怀泽脸上的神情。她不知该如何形容那样的神情,却突然流了眼泪。她想起很多很多年前,那时候他们都还很年轻,她问孟怀泽,如果不行的话,不能换个人喜欢吗,孟怀泽笑着摇头,说不能啊。

  那时的孟怀泽与现在的孟怀泽恍然叠在了一起,采芷顺着他的视线向外看出去,雨中站着一个熟悉的人,有着跟几十年前一模一样的年轻面容。

  孟怀泽隔着窗看着院中的邬岳,这是这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再踏进这个小院。

  海棠树枝在他头顶晃动交错,雨下得大,他仍像很多年前那样,身周笼着一层无形的屏障,雨水丝毫无法近他的身。周围的海棠树、石桌、围墙、泥土……所有的一切都被雨打湿了,唯有他没有,干丛丛地站在雨中。

  明明那些淋在雨里的东西更可怜,可不知为何,他却仿佛才是孤零零的那个。

  隔着层叠的雨水,隔着浓稠的夜色,他就那样静静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孟怀泽。

  孟怀泽突然有些不舍得。

  他的小狼崽子站在人间,这人间的所有却都与他不一样。

  孟怀泽不舍得他一个人在这陌生的人间待着。

  他抬起手来,冲了邬岳摆了摆。

  “走吧。”

  他说,“回去吧。”

  回妖界去,回九移山上去,回你的生活中去,别在这人间待着了。

  可邬岳一动不动,仍是那样看着他。

  孟怀泽想要再说一遍“回去吧”,然而他的嘴唇动了动,却未能再发出任何声音来。他的眼睛渐渐闭上,他熟悉的、深爱的、等了一生的妖怪,在他的视野中逐渐消失,最终归为了一片黑暗。

  在最后的意识中,孟怀泽想起很多很多年以前,也是这样一个雨夜,村里李二叔家的孩子生了病,他开药的时候在药柜中翻遍了仍是缺两味药材。那晚上床的时候,他也忘了关窗,睡前便看着窗外的雨想,明天早晨雨若是停了,他便上川箕山去找找那两味草药吧。

  一梦五十载啊……

  一梦五十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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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定在这章流了最多的眼泪……

  第87章 “云舟”

  孟怀泽的遗体在第三天被送往川箕山。

  按照他生前的遗愿,丧事勿要大行操办,也不必墓碑与香火,只在川箕山下寻一处安静的所在埋了便好,若是嫌太过简陋,便在院中的那棵老海棠树上折个枝,插在他的坟边,此后能活与否也只看天地造化。

  即便如此,第三天清晨,在他的棺椁带着他离开生活了一辈子的小院的时候,院外道路上仍是站满了前来送行的人。日光灼灼,药草的清香绵延数里,他的棺椁安静地在人群之间行过,走过之处的人便又哭着跟在那灵柩之后,一路送他离开。

  他这一生造福周围邻里,到他走时,每一个人都想来送送他。

  自此以后,世间再没有一个叫孟怀泽的郎中。多年过去,埋着他的土堆或许会被风雨冲刷平坦,插在坟前的那枝海棠或许会长成一棵参天大树,他的声名或许会逐渐淡去,没人再记得他,但那些都与他无关了。

  他已经永远地归在川箕山下。

  等人群终于散去,夜色已经落满山林。

  邬岳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看着那座黄土堆起的新坟,暗金色的眼睛中没什么情绪。他先前坚持的冥顽不灵未等开化,便变成了僵硬的麻木,看着那人的衰老与死去,看着一个原本活在世间的人被黄土掩埋,他笑不出来,却好像也并不觉得有什么难过。他像是一个抽身局外的旁观者,只是看着人间一场陌生而荒唐的戏剧。

  只是,局外人可以随时离开,他却像是被一条无形的线扯住了,另一头就缠在那个刚刚死去的人身上,他被拽着随他走,直到尘埃落定,那人再也不换了地方。

  他在那座坟前站了整夜,然后在天亮之时,转身离开了。

  他不想回妖界,人界也不知该去哪里,便沿着川箕山一路向南行去。先前他和孟怀泽曾一起在地图志上划了一条出行的线,孟怀泽说要带他出去看看这世间的其他地方,然而那次他们却并未走出多远,只到宣城孟怀泽便因病人太多给绊住了脚,之后便没再往前,折回了家,那条线余了很长很长的空白。

  邬岳便一个人沿着当初的那条线向前走,人间很热闹,却也很没意思,他不知道该看些什么,也不觉得有什么好看的,但他或是着实没地方可去,或是单纯地不想停,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在人间走着。

  直到有一天,当他路过一个村子的时候,听到了一个新生婴儿的啼哭。女人疼痛的喘息还未平,那个孩子的哭声便迫不及待地响起来,向人间昭告着他的到来。

  邬岳在那里停留了下来。

  那户人家屋外有一棵长了几十年的银杏树,他便坐在那棵树上,看着那个孩子从襁褓中一点点长大。一年又一年四季轮转,那个孩子学会了说话,能举着小木棍从院子里跑进跑出,变得调皮捣蛋了,爬银杏树的时候摔了个屁股墩,被爹娘送进了学堂读书,又被先生给赶了回来,扛着锄头去地里干活,喜欢上了邻居家的姑娘,与那个姑娘成了亲,有了孩子,然后又一点点地老去。

  邬岳从他的降生看到他的死亡,他看着那个院中来来往往的人,像看着一朵朵朝生暮死的花。

  原来人那么快就会长大,那么快就会衰老,几十次春秋转换便走过了从出生到死亡这看似长长的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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