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移山上没有冬夏,却有滴滴答答的雨,邬岳喜欢看九移山上下雨,深深浅浅的绿浮在雨雾中,万物静寂又喧闹,从洞口上面滴下的雨声也令他感到愉悦。此时孟怀泽的眼睛便让他想起了九移山上的雨,只是更柔和一些,多了些迷蒙的雾气,潮湿得沁人心脾。
他很喜欢,便折腾得那双眼睛中的雨下得更大了些。
孟怀泽浮在痛苦与欢/愉的两端,不知身上究竟是什么滋味,是爽利还是难过,他有些分不清了,然而他抱着邬岳,真切地把人抓在手里,内心深处的空落却终于一点点被填满了,这份餍足已让他太过心满意足,以至于愿意顺从邬岳做任何往日觉得出格的事。
到了最后,孟怀泽意识已经不甚清醒,恍惚中他好似听到邬岳在叫他,却没有力气予以回应。
正当孟怀泽即将彻底坠入昏沉时,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到他的唇边,流进他的嘴里,浓重的血腥味霎时在唇齿间蔓开,孟怀泽眉间猛地一蹙,下一瞬便有更多的血渡了过来。他呜叫着想要挣开掐在下巴处的那只手,身边的人却好似嫌他不乖,低头堵住他的嘴唇,逼着他将那些血全部咽了下去。
“咳咳!”孟怀泽挣扎着推开邬岳,“你干……什么?”
邬岳微微收拢手心,金色的妖力中,他掌心那道血淋淋的伤口瞬时痊愈了。在孟怀泽惊愕的眼神中,他老神在在地用手指替孟怀泽擦去了唇角的血渍,语气间还有些邀功的嘚瑟:“忘了之前从哪听来的,说大妖的血还算个宝贝,竟然真挺管用。”
听他这样一说,孟怀泽惊觉身上好像的确没之前那么难受了。
邬岳伸手把人揽住往怀里一摁,满意道:“好了,睡觉。”
结果这份安宁连半个时辰都没撑过,孟怀泽感觉身体里似是着起了火,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都被放在火上炙烤,比之前还要难受百倍。他一个大夫见过的病没有成千也有上百,从不知有哪个病症会是这种模样,痛苦得恨不得将皮肉一块块剜下来。
邬岳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手足无措,这罪魁祸首的妖血还是他给人硬灌下去的,他没其他办法,只能把人抱在怀里又是亲又是顺背。
孟怀泽恨不得在剜自己的肉之前先一刀砍了这条狼,可发不了多久的狠,又被那汹涌而来的疼拍打得只剩混沌的难受,攥紧了邬岳的衣襟小声地哼哼。
疼到最狠的时候,孟怀泽几乎真有了即将死去的感觉,此念头一起,他越发觉得自己今夜定是撑不过去了,怎么会有人能疼成这样还不死呢?他又害怕死又觉得自己也太亏了,竟是被那条臭狼崽子给一口血灌死了。可到这临死关头,他却一点也不想拿刀砍了邬岳了,他最害怕的竟然是邬岳会因此感到自责。
“邬岳……”孟怀泽挣扎着喊邬岳,红着眼睛看起来很是可怜,话却说得悲壮,“我要是,这次撑不过去,不关你的事,你别……”
“胡说什么!”他话没说完便被打断,邬岳紧拧着眉头去亲孟怀泽汗涔涔的额角,“这次是我错了,你怎么罚我都行。”
这条心高气傲的狼何曾这样认过错,孟怀泽觉得稀奇,甚至连疼痛都被逼下去了一些,断断续续地问他道:“什么……都行?”
邬岳毫不犹豫:“什么都行,只要你说。”
他一向言出必践,允诺了便不会改变。孟怀泽抓在邬岳衣襟上的手指蜷了下,像是从他的胸口处握住了什么珍重的誓言。
他扯起嘴角笑了笑,说:“好,我记住了。”
邬岳顺着他问道:“你有什么想让我做的么?”
孟怀泽点了点头。
邬岳有些意外:“什么?”
孟怀泽却不吭声了,他也不再喊疼,将苍白的脸贴在了邬岳的胸口处,许久之后,邬岳才听到他那宛若叹息的低语:“以后总会有的。”
直到天边泛白孟怀泽身上的热度才将将下去,折腾了一夜,他狼狈得像是去了半条命,但那将他裹得几乎不能呼吸的疼痛终于缓歇下去,他甚至来不及说一句话便陷入了黑沉的睡眠中。
邬岳拍着孟怀泽的背,感受到怀里人终于平静下来的均匀呼吸,这才松出一口气来。而这口气还没松到底,他的眉尖便猛地一凛,因为他突然发现,他胸腔内的那颗心竟在发颤。
属于大妖的强悍无比的心脏,面临无数生死危机都不会乱上分毫,竟在人界的一个小小屋舍中,因为一个人类的痛苦而发颤。
他抬手摁上自己的胸口,金色的眸子现出些沉思,他在孟怀泽身上经历了太多新奇和意外,包括许多陌生的情绪。他的视线落在孟怀泽昏睡中苍白的脸上,忍不住在上面捏了一把,暗想,你才是妖怪吧,专门蛊惑妖心。
第66章 糖与苦
孟怀泽被那一口血灌得疼了半宿,天快亮才睡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快晌午头了,他睁开眼还有些茫然,总觉得他还活着这件事有些不真实。
邬岳问他:“醒了,还疼吗?”
他像是这才意识到旁边还有个人,扭过头去看邬岳,仍是那一副神色,好似邬岳在这比他还活着这件事更加不真实。
邬岳伸手想捏一把他的脸,快碰到的时候又想起昨夜这人虚弱的模样,手上的力道卸掉,变成了一个轻得像逗趣的抚摸。
孟怀泽看他的眼神更像看怪物了。
邬岳被他看得有些恼,手下力道猛地加重,恶狠狠地掐着孟怀泽的脸,不爽地蹙着眉:“这样看我干什么?”
孟怀泽被他掐得呲牙咧嘴,这才确认了的确是那个没良心没轻重的狼崽子。
秋日的阳光就算中午头也不算太烈,孟怀泽拢着厚衣裳坐在廊檐下,怀里抱着他的新木箱看。木箱做得并不算精致,许多地方未接合得太好,但孟怀泽却是边看边忍不住笑,甚至都舍不得从怀里放下来。
邬岳拿着个蒲扇在几步远的地方直起身来,看到他在看那木箱,嘚瑟道:“怎么样,我做的木箱是不是很好?”
孟怀泽点了点头:“很好。”
邬岳的眼角眉梢的得意愈发灿烂,像是舒展开的一幅金光璀璨的画。
有些事孟怀泽不想让他自得,比如给他灌血这件事,昨夜那强烈欲死的疼痛过去,再醒来时孟怀泽惊觉他身上的病痛竟是好了大半,只不过说话间还有些未好利索的鼻音,但孟怀泽想起来那昨夜的疼便心生寒意,决不想再来第二遍,这病好了大半的事也打死不能跟邬岳说。
但有些事上,孟怀泽不介意让他更骄傲一些。
他看着邬岳,笑着又接了一句:“是我见过的最好的木箱。”
邬岳举着那蒲扇,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孟怀泽伸手点了点他腿边上的药炉,邬岳心满意足地往下一蹲,将个蒲扇挥得虎虎生风。
但得意了没多久,他手中的蒲扇蓦地一停,有些心虚地抬头看孟怀泽:“火灭了。”
他本就只引起了一个小火苗,没扛过他兴奋上头的大力气。
孟怀泽无奈地挪到炉子边上,帮邬岳将那火又引燃了,便又挪回原来的位置坐下。
邬岳有些不满他拉开的距离:“干嘛坐回那里去,坐在这不就行了?”
孟怀泽怀里抱着他的箱子,只是笑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