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机会终于来了,那孩子撞倒了老瓮,我借机进入了他的身体。他虽然瘦小,但却是你的孩子,所以我便可以堂而皇之地享用你的温柔和关爱了。更重要的是,有了这具躯壳,我终于可以做那件我盼望了一百多年的事了。
你一定知道我最想做什么,对不对?没错,那个禁锢了我一百多年,让我们阴阳两隔的人,他虽然死了,但他的子孙还活着,因为红玉汤,他们活得比大多数人都自在。
我,怎么能放过他们?
杀掉一个人一点也不难,可我不想让他们死得太痛快,临死前,我让他们每一个都品尝到了这世间最深重的恐惧,尤其是翠筠。
这个女人本来是不用死的,因为她并非闫家人。可是,她却做了我最不能容忍的事情她占据了那个男人的心,伤了你的心。
母亲,原来一百多年后的这个世界,也一样充满了污垢。那天晚上伸向我的那只手,它也慢慢探向了你,扼住了你的脖子。
你虽然对他们两个的事情一无所知,但对那个男人的冷漠和不屑,你却是能感受得到的。我看你竭力讨好他,看你反省自己,看你背着他哭......我的心都碎了。
我当然会恨你所恨,那个被我称为父亲的男人,和他宠溺着的那个女人,他们是我的眼中钉肉中刺,一天不拔我就一天不能释怀。
所以,在寿诞那日,我偷偷溜了出来,将翠筠骗到那间屋子里,挖掉了她的眼睛。她临死前扭曲的面容一点都不好看,眼睛没了,脸上的肌肉绷得那样紧。对了,她的脖子被我扯断了,指甲也脱落了,衣服上全是泥泞,狼狈得就连一个乞丐都不如。
当然最让我惊喜的是,她竟然有了他的骨肉,呵,那个倒霉的孩子,死时甚至还没成人型呢。
说到这里,嘉言从怀中摸出一块玉牌塞到襄贞手中,“母亲,这是咱们家的玉牌,你交给了我,我却差点弄丢了它,还让那个糟老头子发现了我的秘密,”他笑了一声,“好在我动手快,没让他有机会将我的秘密说出去,我......拿走了他的心脏。”
襄贞紧抿嘴唇,用力压制住它们的颤抖,可是眼泪却不听话地从她的眼角滚落,顺着脖子流进衣领,将她的胸口浸润得一片冰凉。
嘉言扭过头,在明显哆嗦了一下的襄贞的手背上拍了拍,柔声道,“母亲,别怕,我断不会如此对你,你是母亲,是姐姐,是我等了百年的人,我不会害你,更不会允许别人害你。”
他似乎有些困了,长长地打了个呵欠后,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含混不清地接着说道,“还有一个好消息忘记告诉你了,那个臭男人也死了,被我杀死了,现在他们一家三口可以在下面团聚了。”
说罢,他将脑袋靠在襄贞胸口上,轻轻地闭上眼睛,不到一会儿工夫,竟然呼吸均匀地进入了梦乡。可是,他的大拇指却紧紧按在襄贞的手腕上,防止她逃跑。
马车轧上碎石,又开始上下颠簸起来,嘉言长长的睫毛翕动了几下,人却仍然没有醒来。
襄贞看着嘉言苍白的小脸,心里忽然开始祈求这辆车跑得再快再猛些,最好冲到山崖下,让他们母子就葬身在那些碎石杂草之中,如此一来,也就一了百了了吧。
这么想着,她忽然感觉脸颊一凉,一串泪珠顺着微耸的颧骨滑到唇上,咸得发涩。
......
......
“斋堂村到了......”
随着车夫略显疲惫的声音,马车前后摇了两下,稳稳停下,嘉言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母亲,我们到家了。”
斋堂村和赵子迈在梦中见过的一样,坐北朝南,建于缓坡之上,层层升高,依势而就。街道、胡同多用青石、灰石、紫石板铺就,在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后,各色石板映射出迷人光彩,仿佛镶着宝石一般。
民居是一水的四水归堂布局,第一进院正房常为大厅,院子略开阔,厅多敞口,与天井内外连通。屋顶铺小青瓦,马头墙。室内多以石板铺地,以木梁承重,以雕梁画栋,檐口见长,是典型的漳台当地的建筑风格。
“这村子还挺讲究风水的。”穆小午迎风站在村头,顺着周围的山脉看了一圈,“村左有青龙山,右边有白虎山。白虎一落到底,垂驯至极,恰是左青龙昂首,右白虎低头。”
“有青龙白虎,是否就应该有玄武朱雀?”赵子迈见她对风水极通,心中疑窦又起,于是不动声色追问了一句,想引她多说几句。
穆小午不曾察觉出他的心思,只望向远处的山峰,哼哧一笑道,“青龙山和白虎山的交汇处即为玄武,村子对面的山南坡梁就是朱雀。”
赵子迈抬目远眺,只见青龙和白虎正舒展双臂将斋堂村抱于怀中,令村庄西避寒气,负阴抱阳。而山南的坡梁从西南笔架山向东南垂落,至村对面趋平,然后骤落于村前左方,与青龙对峙并向村内合围成出水口。
“这番解释很是通透,连我这个外行都听明白了。”说完,他看她一眼,眸中似有云腾雾绕。
“这村子周围群山怀抱可拒西北刚烈之风,尽享微风拂面。所谓无风花不开,无风雨不来,水乃万物之源。村西北,左有麻花沟之泉水,中有黄草梁之河水,右则爨宝峪之泉水,三水汇聚自西北而入,直奔南坡根顺势向东,弧形绕村,正应了山环水抱必有气之说。”
“这番话又做何解?”赵子迈忙追问了一句。
第四十四章 稻草人
穆小午从嘴角扯出一抹骇人狞笑,“风水这么好的地方,连带着邪气都被冲淡了,想用铜针绣出邪祟便不是那么容易了。”
赵子迈看着眼前郁郁葱葱的青山,若有所思道,“所以,它来这里,一是因为这斋堂村是它的故乡,二则是为了躲避铜针的追踪。”说到这里,他朝村里一望,眉头却锁了起来,“奇怪,来了这么久,却没看见一个人影,这偌大一个村庄,怎生空荡荡的,像没有住人一般?”
穆小午接过穆瘸子递过来的水囊,痛饮半袋之后,方不耐烦地微抬了抬手,冲穆瘸子道,“你告诉他,这里为何渺无人烟。”
穆瘸子瞥了赵子迈一眼,嘴角下拉出一条深刻的纹路来,他看着面前空荡荡的石板路,慢慢道,“这里虽然风水好,但气数却尽了。有人把这村子里所有人上百年的运势全部卷走了,还殃及了周边数个村落。余下的这些村民哪里还有好日子过,定是十室九空、家散人亡,久而久之,村民们便以为此地的风水出了问题,所以就逐一离了这里,到别处去谋生了。”
闻言,一直坐在轿辇上没有出声的闫青城出声了,“穆前辈,那个卷走了百年运势的,是否就是闫家?”
见闫青城本就惨白的脸又多了几分青色,穆瘸子倒有些不忍心,于是他轻咳了一声,“算了,算了,这话就扯得远了......”
闫青城抓住轿辇的扶手,手背上青筋崩出,“前辈有话尽管只说,都到了这份上了,难道还有什么是我承受不了的吗?”
穆瘸子于是叹了一声,摇头道,“闫家是不该有此运势的,闫青本应在斋堂村过完自己默默无闻的一生,给子孙后辈留下的也不过破院一间,银钱数两,能平安过活,不遭受饥荒病痛,就已经要烧高香了。可是他靠着一瓮红玉汤,彻底改变了命运,相当于将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强抢了过来。而气运这东西本是有定数的,他这边得了,别人那自然就缺了,这样一来,不光是陶家,这斋堂村其他人,连带着周边几十里地的村庄,都因闫氏一门而遭了殃。”
闫青城愣了许久,终于惨然一笑道,“罢了,我原来还为父兄之死伤心难耐,现在看来,闫家遭遇的这一劫倒是在还债了。”一边说,一边黯然滴下几点泪来。这一哭,身子就有些承受不住了,在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他伏在轿辇上,竟朝地上喷出了一口鲜血来。
赵子迈惊了一跳,忙走过去按住闫青城的手,“伤得这样重,早说了不让你过来,你偏要来。来了倒也罢了,还未见到邪祟,先已自己气出病来,青城,你这样叫我如何放心?”
闫青城又咳了几声,接过小厮递过来的水喝了,方才有气无力笑了一声,“她被劫走了,生死未卜,难道你要我在家中干等着吗?还有嘉言,”说到这里,他目露凄哀之色,将目光移到穆小午身上,轻声问道,“穆姑娘,若邪祟被绣出,嘉言是否就会如从前一般?毫发无损?”
穆小午扬起两条英挺的眉毛,“邪祟离体,身子多多少少会有些不适,不过不妨事,细心保养调理半月也就能好了。”
听了这话,闫青城方放下心来,正欲再问得详细些,却忽见临身的山谷中云雾蒸腾,汹涌而至,暗灰淡青惨白缠在一处,稠得化不开。
“也未下雨,怎么会有这么重的雾气?”赵子迈盯着莽莽浓雾,心头疑窦丛生。
穆小午走到崖边,俯身望向已经完全被遮蔽住的山谷,嘴角抽动两下,哼了一声道,“这哪里是雾气,这是年长月久累下来的怨气,想必,那邪祟就藏身在这山谷中,只是......”她顿了一下,眉头皱起,面露犹豫之色。
“只是什么?”赵子迈刚问出这四个字,就听得山谷中传来一声呼救,声音不大,却在崖间回荡,久久不愿落下,俨然便是襄贞的声音。
听到这声呼救,闫青城早已坐直了身子,目光似已穿透浓雾落到谷底,“她在下面,是她......还有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