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飨桑 第178章

飨桑 沧海一鼠 4856 2021-08-02 08:13

  “小弭,现在你明白为什么被判刺配之刑的那一天,我会觉得自己解脱了吧。”

   小弭没有害怕,相反,他心中燃起了炽盛的怒火,“不是东西,这一家老小都不是东西。”

   “有几次我觉得自己差点就要死在他们手里了,”乙婆婆放下袖子,垂首看向脚下的黄土,她那语气还是那般平静,像是在述说与己无关的一件事情一般,“最狠的一次,他将一只酒罐砸在我的头上,然后把我关在门外,关了一夜。那是冬日里最冷夜最长的一天,我记得,鲜血在我的头发上结成了冰棱,我不知道,冷和疼,哪一个会最先将我击溃。可是我还是熬了过来,我本以为自己会在那一夜彻底解脱的,但不知为何,我竟然没死。所以那件事后,我就告诉自己,我不能这么轻易地死去,我不能对不起在那样恶劣的境况中依然苦苦坚持的自己。”

   “后来呢?你为什么杀死了他?”

   “我有了孩子,”乙婆婆的的嗓子哽了一下,小弭怀疑自己听错了,因为她的嘴角还漾着那抹最为常见的微笑,隐藏在皱纹下面,更显得和蔼,“我告诉了他,以为他会有所收敛,可我低估了人性的恶,他没有对我手软,亦没有对我腹中的孩子手软,相反,为了让他打出的每一拳头都显得更有威慑力,他专挑我的肚子打。”

   “那孩子”

   “离开了,我感觉到鲜血顺着腿滴落下来的时候,脑子里闪了一下,什么都不知道了。等我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手里握着一把斧子,而那个杀死了我孩子的人,正趴在我的脚下,他的身体,就像一只漏了陷的饺子,各种颜色在旁边铺了一地。”

   “他活该,他杀了你的孩子,你便杀了他,这有什么错?”小弭愤愤不平道。

   “官府的人也是这么认为的,再加上全村上下的人都为我求情,所以,我捡回了一条性命,但却被判刺配崖州,一辈子都不准回来。”乙婆婆捻起一撮泥土,放在鼻下一嗅,“一开始我不觉得有什么,我恨透了这个地方,不知多少次都梦见自己逃离了这里。可是大半辈子过去了,当我老得身上的每一寸肉皮都没有弹性了,腿脚也不再利索了,我才发现,背井离乡的滋味是这般难受,我想念这里的一草一木,连一颗泥土的滋味都发疯地想念。所以,我回来了,冒着被告发的风险,穿过海,越过山,回到了这里。”

   “回来了就好,你看,现在不是皆大欢喜了,”小弭忽然很想安慰她,虽然她眉宇间并没有一丝忧伤,“你家里人都不在了,村子里的人呢,都很同情你,绝不会做出告发之事,你从此就安稳住下,教我们种棉花,等明年棉桃长出来了,咱们就一起摘棉花,纺棉布,吃饱穿暖,好好过日子。”

  第二十七章 过往

   桑面前的景象定格成一幅画,画中的乙婆婆和那个几乎与江滨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名叫小弭的男孩子都固定在那副多彩的画中。随后,这幅画急剧地朝后方退去,很快便化为天边的一个黑点,而与此同时,桑面前出现了另外一幅画面,画中,乙婆婆又长了些年岁,她现在和年画中的那个老妪的模样几乎没有了区别,胖了一些,也白了一些,虽然眼角眉梢又多了几条皱纹,神气却比之前好了许多。

   她之前虽然也总在笑着,但能看出,那笑是有些勉强的,她的心明明是拧巴的,却非要在脸上强撑出一个笑来。可是现在,那笑容却是明朗的,就像天空中秋日的暖阳,洒下满地明媚却不刺眼的光。

   棉桃全部长出来了,大得像馒头,每一棵上都有十几个,被风一吹,沉甸甸地上下摆动。

   “乙婆婆,你看,棉桃全部长出来了,咱们可以纺面纱、织棉布、做棉袄,以后的冬天,就再也不会不敢出门了。”小弭也长大了一些,他现在差不多是十岁的样子,和江滨年龄相仿,两个人就像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乙婆婆看着他,“哪能像你想得这般容易了,脱籽、弹棉、纺纱各个都要费一番功夫”

   小弭嘿嘿一笑,“我算是看出来了,您什么都会,只要有您在,就没有翻不过去的火焰山。不过乙婆婆,您这一身本领,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

   “那么漫长的四十年,总要做点什么才成,”乙婆婆摸了一摸小弭的头顶,他的头发很软,就像戴了一顶羊绒帽子,“到了崖州后,我发现当地人不养蚕,不种麻,却穿着我从未见过的一种布料,比麻更柔软,比丝绸更保暖。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棉花,那些开遍了山野不起眼的小毛球,就是棉花。棉花无采养之劳,却有必收之效,免绩缉之工,却得御寒之益,可谓不麻而布,不茧而絮。我还发现,那里不管男女老少,都会纺纱织棉,他们生产的棉织物,织工精细,色彩繁多,听说,是给皇帝的贡品呢。”

   “后来我便跟他们学来着,种棉收棉纺棉,当地人热情且细心,所以我很快便了解熟悉了各道工艺。只是崖州天气炎热,冬日只用穿一件单衣便可御寒我想到了家乡的冬天,想到了我被困在屋外的那个冬夜,我想,若那天有一件夹棉的衣袄,我便不会被冻得那样狠了。于是,我做了一件夹袄,在里面塞满了厚实的棉花,如我所想,它轻盈又保暖,比我以前穿过的任何一件夹袄都舒服。可也就是在这一刻,我知道自己想家了,骨血中的思乡之情是无法被轻易抹去的,哪怕这个地方带给我噩梦一般的回忆,哪怕崖州那个地方四季都沐浴着阳光,我却依然想回到这里来。”

   “可我知道,回家只是一种奢念。和我一起流放到崖州的犯人,每隔几年,便有被大赦回家的,可是赦免的名单中,始终都没有出现我。主管的吏员告诉我,我这种情况,不被判死刑已是上天垂怜,所以,便不要再妄想其它。可是这番话,非但浇不熄我心头的那簇已经冒出来的火苗,相反,它更加激起了我剩下的唯一那一点叛逆,我知道,我要回来,必须回来。”

   “我假装从山崖上滚下,让他们以为我已经坠崖死了,然后,在一个雨夜,我爬上了一艘船,撕破雨棚,躲到船舱的一角。”

   “我还是回来了,在离开了四十年之后。家乡,比以前更好了,夫家的人全都不在了,你们也没有嫌弃我,给了我一隅安身立命之所。”

   小弭摇摇头,“可是我们什么都没做呀,反倒是你,教我们种棉花纺棉花,所以现在,我们才能穿上这么舒服的衣服,才能安度寒冬。我记得那年棉花生了虫,你用烟梗子泡水去冲洗幼苗,一连几晚都没有休息,最后你累病了,棉花却都保住了。你为我们带来了这么多,怎么倒觉得亏欠我们,明明是我们要感激你才对呀。”

   乙婆婆没有说话,只眯眼笑望着小弭,过了许久,方才道,“没想我苦了半生,漂泊了半生,到晚年,竟能过上受人敬重的日子。这么想来,上天待我不薄,受过的那些苦难似乎都是值得的了。”

   话刚说到这里,远处忽然跑来了一个人,三十来岁,圆长脸,矮个子,额头上晶亮的一层汗水,皮肤上的皱纹却像是用刀刻上去的一般,给他那张看起来很和气的胖脸平添了几分坚定之色。他步伐很小,每一步却迈得极快,有几次,还差点踩到了路边的棉桃。

   “不好了,乙婆婆,”男人看了小弭一眼后,还是下定决心将话当着他的面讲出来,“不好了,那东西昨夜到隔壁的蛮子坨去了。”

   “怎样?”乙婆婆拄着拐杖站了起来,裙裾中盛着的棉桃洒了一地。

   男人朝她靠近了一点,将自己的声音压到最低,“死了二十二个,连娃娃们都没放过,”说到这里,他看了小弭一眼,又接着道,“它就爱啃人的脑袋,一口一个,我方才去看了,蛮子坨里那些尸体,都是没有头的”

   乙婆婆屏息凝气,一手按着胸口,“为什么没有将尸身安葬?”

   “人都跑了,因为那东西一吃就是一村子,不把人吃完是不会甘心的。我今天来找您老人家,就是与您商量这件事,您看,咱们是不是也先到山上避一避,万一那东西在蛮子坨找不到人,寻到咱们这里来”

   乙婆婆半晌没说话,小弭看到她脸上凝结了一层少有的愁苦,自己不禁也跟着紧张起来。

   “躲能躲到几时?”过了许久,她终于说话了,开口的时候,愁容已经被坚毅所取代,她看起来,就像沙场上永不畏缩的战士,那手里的拄杖就是她的武器,“好容易等到了丰年,现在马上就要到冬天了,却要躲到山上去,白白糟蹋了这些辛苦种出来的棉桃,这事,我不做。”

  第二十八章 记忆

   “可是现在都火烧眉毛了,”阿邑的脸发愁地皱成一团,声音也略有些颤抖,“见过那东西的人说,它身上长满了像刀子似的鳞片,嘴巴张开三四尺宽,里面全是尖牙。弓箭长枪在它面前根本没用,兵器还没触到它,就被那根长尾巴扇飞了。而且越是强攻,它生气了,吃的人就越多”

   “你先别慌,”乙婆婆目光深沉,手在阿邑结实的胳膊上拍了一拍,“我在崖州的时候,见过当地人打猎,他们用的最多的不是矛啊弓啊什么的,反而最喜欢用火。野兽怕火,因为光亮让它们无所遁形。我想,这怪物长在深海,昼伏夜出,想必也是怕光怕热的,咱们绕着村子挖一道沟渠,在里面生上火,或许能让那畜生望而却步也未可知。”

   “好主意,”一直没说话的小弭拍手道好,冲阿邑道,“爹,逃能逃到几时,咱们村里这么多人,难道还怕一只畜生不成?”

   “你懂什么?”阿邑瞪了他一眼,又看向乙婆婆,朝她恭敬地行了一礼,“您老人家行事一向周详,我们就姑且先用这个法子试试,若能就此克制住那怪物,那就再好不过了。”

   说完,他就急匆匆地朝来的方向跑去,背影很快隐匿在密密匝匝的棉桃中。

   “婆婆,我听人将那蛇怪是海中的怪兽,为何它现在却要到陆地上来吃人?”见爹走远了,小弭才抓着脑门,喃喃问了一句。

   “天生异象,必出妖孽,”乙婆婆看着天空,眉宇间浮上一抹愁容,“数月前,便有两月相承,晨见东方,只是当时,我见风调雨顺,万民皆安,便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现在看来,原来一切都有预兆。”

   说到这里,她拄着拐杖朝阿邑离开的方向快步走去,“咱们过去看看,他们那边需要人手,咱们虽然老的老小的小,但说不定还能帮得上忙。”

   炸蕾吐絮的棉田里,棉花开得正旺,被绚丽的夕阳一照,透出几分粉红来,煞是喜人。桑就站在这爿无边无际的棉田里,一手撑起凉棚,朝远处乌泱泱的人群看了一眼,一手随意扯了只棉桃下来。

   棉桃本来还是圆润饱满的,可被她的手一碰,立刻化成了一滩灰烬,被海风一吹,散得一点不剩。

   “把我拖进来,就是为了让我看看你经历过什么吗?”桑咧着嘴冷笑,“可惜我不感兴趣,冤有仇债有主,谁欠你的,你找谁去,找不着,就自认倒霉,不要将怒气牵扯到他人身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非得活,非得靠着别人的血来活,甚至要一个城的人为你抵命,简直荒唐。”

   “多了解一些也没什么不好。”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桑冷不防被唬了一跳,背部一下子绷得笔直:她怎么在这里?怎么也被这幅画拖了进来?

   它转头,看向身后年轻的女孩子,“嘿嘿”一笑,“穆小午,你怎么这么倒霉,好事没占到一点便宜,坏事倒被我连累。”

   穆小午的将搭在肩头的长辫子甩到身后,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眼睛斜睨着桑,“好事?自从遇到你,便处处被你压制,连身体都被你夺走了,你还好意思腆着脸说什么好事?”

   语气不冲,却带着明显的戏谑,桑的火气登时被牵扯了出来,嘴角一拉,“你说谁腆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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