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青城微点了下头,“天气热,不易停棺过久,再加上外界议论纷纷,所以还是要让父亲早些入土为好。”
“对,非常时期,能减的丧仪还是减了吧。”说到这里,他沉默了片刻,眼睛下移来到自己的鞋面,似乎还没决定要不要将心中所想说出来。
闫青城已猜到了他想问什么,于是淡淡一笑,道,“这幅欲言又止的样子,可不像赵家公子的作风。直说吧,你是想问襄贞的事,对吧?”
赵子迈眉峰一挑,“青城,你难道不应该叫她嫂子吗?我可从来没听你叫过一声嫂子。”
“对自己喜欢的人,叫得出那个称呼吗?”闫青城坦坦荡荡地看着赵子迈,没有半点想隐瞒的意思。
“可是她嫁人了,嫁的还是你哥哥。”
“我知道,但爱不会因此就消失的,”闫青城苦笑了一声,“子迈,即便我不想,即便我知道这么继续恋慕着她是不道德的,可我还是没有办法改变自己的内心,因为她一直在这里。”
袒露心事后,他转头望着窗外的月,轻轻叹了口气,“子迈,你在欧罗巴的时候曾写信来,信上说那里的人可以通过手术切除掉身体的某个部位。我很想问你,有没有这样一种手术,能把我心里的那个影子挖掉。她在那里已经待了太久,变成我的一部分了。”
赵子迈露出爱莫能助的神情,稍顷,终于道,“所以你想离开闫家,并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想离她远一点。”
闫青城认命似的笑笑,“算了子迈,不说这些了,你来找我,肯定不单单是为了这件事,对吧?”
赵子迈点头,将凳子朝闫青城的方向挪了一挪,“青城,我想问,你有没有见过一口瓮?”
“瓮?”闫青城想了一下,旋即道,“你说的水瓮可是放在一间四水归堂的院中的?”
赵子迈脸上露出惊喜之色,“没错,你也知道它?”
闫青城皱起眉头,“我记得小时候见过的它,那瓮口上是不是还盖着一块红色的布头?”
“没有盖着什么布头,瓮口裂了,缺了一大块。”说出这句话,赵子迈的神色已是愈发的凝重,他加快语速问道,“青城,那口瓮有什么来历?”
“来历?据说里面曾盛着一味汤药,能包治百病、起死回骸。哦,对了,它就是我们闫家那位先祖调制出来的,也因为这剂药,他成了一位术精岐黄的神医。”说到这里,他怔了一下,“不过那所院子,我记得小时它开了锁锁了开,如此反复了几次,后来,父亲便彻底不许人进去了,至于原因,我也没有多问。”
“如果被上了锁,那口瓮,又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坏掉?”
闫青城略想了一下,恍然道,“是了,我倒忘了,前段日子是有人来回禀说瓮坏掉了,好像是因为下人们打扫院子时不小心将它碰倒了,因为那时事多,我也没细究。”说完,便又一次蹙起眉头来,“子迈,你为什么要问起这口老瓮?难道这几日发生的事与它有关?”
“看来伯父他也没有告诉你。”赵子迈若有所思道。
“没告诉我?子迈,你的意思是父亲他隐藏了什么秘密吗,嗯?那是什么?”闫青城盯着赵子迈身后的墙面,忽然放低了声音,“墙上为什么会有三条影子?”
这句话刚说完,窗户外面冷不丁吹进来一阵风,扑灭了桌上的蜡烛。墙面上的人影倏地不见了,只有烛芯的白烟袅袅升腾,将赵子迈的脸映衬得扑朔迷离。
“三条影子?”赵子迈起身走到闫青城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白色的墙面,“一根蜡烛,两个人,怎会有三条人影?是不是错把树影当成人影了?”
“也许吧,可能是我看错了。”他说这话时,屋外面那株垂杨柳的枝条正被风吹得扬起,打在窗棱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就像勾魂的鬼手一般。
“看起来又要变天,”赵子迈看了一眼窗外,“咱们回去吧,省得一会儿淋了雨。”
闫青城恋恋不舍地环视了房间一遍,便和赵子迈起身准备离开,然而步子还未迈出去,却听到闫白霖的床下发出“咚咚”的响声,不大,却极清晰,每一声仿佛都砸在二人的心头。
赵子迈的身体僵住,闫青城也定在那里,两人都望向黑洞洞的床底,脸上带着明显的困惑。
“咚......咚......咚......”
响声还在持续,并没有被撞击在窗户上的风声遮盖住,反而声声分明,直击耳鼓。
“床下有什么?”顷刻之间,赵子迈已经抽出随身佩戴的一把柄首为狮头造型的黄铜小刀,不动声色冲闫青城问了一句。
“一个木箱,平时收些随手要用到的杂物。”闫青城的呼吸声忽的有些急促,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听着声音,倒像是木箱子里发出来的。”
“会不会是老鼠?”
“也许吧,这几天家中忙成一团,进了老鼠也未可知。”闫青城收紧的肩膀稍稍放松下来。
赵子迈点头,快步走到床边蹲下,伸手进去,抓住了木箱两侧的铜环,朝外一拉。
箱子比他想象中重了许多,他用得力气不小,却只将它拖出三四寸。
“什么东西这样重?”赵子迈扭头看向在他身侧蹲下的闫青城,眼中透出些许困惑,可是很快,困惑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惊惶。
“青城,你闻到什么没有?”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手猛地松开了铜环,眼睛直视着箱子上那条黑色的缝隙,后背紧绷得犹如一张拉满的弓。
闫青城没有说话,不过他脸上的神情已经清楚无误地告诉赵子迈,此刻他内心的想法与他一样。
“唰”的一声,箱子被两人合力拽了出来。赵子迈紧握刀柄,猛地用刀尖挑开了箱盖。
第二十二章 流言
老管家蜷在箱子里,身子被叠成奇怪的形状。大腿紧贴肚面,小腿又紧贴着大腿后侧,脚面绷得笔直。
当然,不被叠成这种姿势,箱子盖是扣不上的。
可是这种姿势造成的后果就是他的腿骨从膝盖处折断了。他上了年纪,骨头脆硬,如此需要柔韧性的姿态,是无论如何也摆不出的。所以,当被人从箱中抬出来时,他的小腿是有气无力地挂在膝盖上的,仿佛只有筋脉还和上面的身子连接着。
他身上的味道并不重,应该死了有一天的光景。而这一点,也得到了其它仆人的证实。有人说,就在昨天下午,他还看到老管家进来收拾闫白霖的屋子,一边擦那只亮青釉面花瓶,一边偷偷地抹眼泪。
“没人听到他的呼救声,显然,他是遇害之后,才被塞进这只箱子里的。”赵子迈看向站在身边的宝田,“查一查,看看死因是什么。”
宝田蹲到尸体旁边,利落地用并拢的中指和食指从老管家身体的重要部位和穴道一一点过,末了,他有些困惑地望向赵子迈,轻声道,“公子,除了腿骨断裂,尸体表面没有外伤,其它部位也没有发现损伤的迹象,可是他牙关紧锁,目眥尽裂,倒像是......”
“倒像是什么?”赵子迈催促他。
宝田砸吧了下嘴唇,朝围观的众人看了一眼,小声道,“倒像是吓死的。”
“吓死?”闫青城垂目皱眉,“我只知他身子近几年不是很硬朗,走多了便会急喘,父亲也提过今年底就放他家了去。可是,可是一个好好的人,总不至于就被吓死了吧?”
“那要看他遇到了什么,”赵子迈的目光落到老管家断掉的膝盖骨上,脸色不由的一沉,“青城,你不觉得这件事有点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