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前一望,看着那根不知从何处飘来,在前方蜿蜒着带路的铜针,嘟囔了一句,“可是周家的事了了,我们又要到哪里里去呢?难道再陷入另一段记忆中?”
穆小午回头噗嗤一笑,“那岂不是要和那秃驴没完没了地纠缠下去了,我可受不了。”
说完,看到赵子迈一脸的迷惑,便冲他眨了眨眼睛,手朝铜针一指,“在周家时,我便试着召唤它来着,可是许是被迷障挡住了路,我反复试了多次,它都没来。可是方才周家事了,我看到陆惊鸿被杀,就趁雾气重新聚合的那个时机又召唤了它一次,如我所愿,它真的回来了。”
她扭头认真地看着赵子迈的脸,“子迈,铜针是做什么用的?”
“招魂。”
“当然,你第一天认识我,就知道铜针能牵魂引魄对不对,所以这一次,我也要用它找到狄真的魂魄。”她微微眯起眼睛,望向前方,“我要找到他,他就在这里。”
前方,白雾如沧海波涛,层云叠嶂,弥天盖地,将两个人裹挟在里面,贴着肌肤,像给他们披上了一层衣衫。
心魔深种,难道靠一根小小的铜针就能破开吗?
赵子迈去握穆小午的指尖,将那冰冷的手指捏紧了:他见识过心魔本来的面目,那是扎根在心底的毒藤,是附在骨头上的蛆虫,非死不能根除,所以他未免心存疑虑。
感觉到他手指的力量,穆小午的步子顿了一下,回头看他时,眼睛里闪动的两点红光将他吓了一跳。他许久没见过她这幅模样了,眼珠子中仿佛点着火焰,正顺着瞳孔一圈圈扩散开来,蔓延至眼眶各处。
可是这红却让他莫名地安了心,也动了心,过去的一些记忆浮上来,像猫儿的尾巴,一下一下撩骚着他的心田。于是赵子迈伸手在她眼皮上摸了一下,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了手,嘴角溢出一个有些羞赧的笑。
穆小午也冲他笑,一边笑,一边松了他的手,去扯针尾的白线,将那针拽了回来,捻在指间把玩,“在真腊的时候,乌那让我斩杀妖邪来着,我按他说的做了,上天遁地,降妖除怪,不知度化了多少妖物,终于将清明祥和还给了这片土地,至少,在狄真横空出世之前是这样的。”
“它们都怕我来着,要么躲起来,不敢再为害人间,要么,便俯首称臣,为我所用,更有甚者,还将元神拱手献出,”她笑了一下,颇有些得意的样子,手指仍然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铜针,“可它们都应承了我一件事,那就是,只要听到我的召唤,哪怕开天辟地、披荆斩莽也要赶过来。”
“合万妖之力,上可震天庭,下可搅龙宫。”
穆小午抬起眼睛,里面的两簇火焰更加耀眼了,可是这两盏光,却不如铜针的针尖明亮,仿佛淬着一道闪电,自针尖爆发开去,宛若昙花绽现,又如白龙腾空,倏地一下,见花不见叶,见首不见尾。
赵子迈觉得周身一凉,他看不到,却能感受得到,感受得到无数无形无状的东西绕着他们旋飞,比风还要快,比浪还要疾,将那些奶白色的混沌的雾气赶得朝旁边退开,又再一次聚合在针尖上,如一梭光弹,射往更高更远的地方。
穆小午阖上眼睛,她现在已经不再玩弄铜针,而是用两指夹着针柄将它竖起来,针尖直直朝向上方。火焰从她的指尖喷薄出来,顺着针身蔓延,和针尖的亮光合二为一,给她的脸庞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可是她的眉眼却似乎更加鲜明生动了,明明双目紧闭,却能从那张脸上查探出一丝悲悯。
这一刻,她像神,不像人。
赵子迈忽然觉得她和自己离得很远,这距离,似乎用尽一生都走不完。他看着穆小午,冲她伸出一只手,很想再一次拉住她,将她拽回自己身边,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一个人,孤寂得让他害怕。
“小午”他有点委屈地叫了她一声,还未来得及再唤一声,却发现穆小午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嘴角也似乎轻轻地抽动了一下。
“小午”
夹在食指和中指间的铜针落到地上,光芒尽散,与此同时,那些流窜在身周的寒气也“咻咻”地飞走了,白雾重新聚拢过来,将两个人团团绕住。
赵子迈朝前一步,在穆小午倒地之前将她揽进怀里,一只手托住她软绵绵的腰,另一只手和她冰凉的手指十指交扣。
“肚子一发力就疼得厉害”穆小午有气无力地说出一句话,脖子一软,靠在赵子迈的肩窝上,目光和他的对接上,断断续续道,“子迈你扶住我”
她又回来了,从神变成了人,身上的易碎感让赵子迈整颗心都软了下来,几乎要化掉了,原来在自己面前,她也可以是怯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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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卧佛
“疼得很厉害吗?”
“唔。”豆大的汗珠从穆小午的额角滚落,砸在睫毛上,又渗进眼中,将她由红转黑的眼睛涂染得湿漉漉的,可怜可爱。
她整个人靠在赵子迈身上,眉头紧锁着,另一只手仍然朝前一送,说出的话像是在呢喃,“千神万圣,护我针灵”
地上的铜针又飘了起来,摇摇晃晃,像是一个醉汉,步伐不稳,东一头西一头地瞎撞着,随时可能重新掉落到地上。
“小午,”赵子迈去抓她的手,“难受就别使劲”
“咱们会被困死在这里的,”她冲他有气无力一笑,双腿打着旋,踉跄了几下,几乎完全挂在他的身上,嘴巴却依然强硬,“不碍事,不碍事的”
话没说完,她忽然觉得身子一轻,双脚离了地,整个人被打横抱了起来,缩在赵子迈的怀中。他垂下头时,嘴唇离得很近,几乎贴到了她的眼睛,“我抱着你,你不用自己走,是不是舒服一点。”
穆小午脸一红,心跳漏了几拍,舔了舔嘴唇,按捺住情绪,口中胡乱“嗯”了一声,手朝前指,“你别看我,看路。”
哪有什么路?不过赵子迈还是听话地说了个“哦”,跟上那根没头苍蝇似的铜针,快步朝前走去。
穆小午被他抱着,着实轻松了不少,手上的力道便也重了些,手掌又朝前一送,铜针便像被猛扯了一下似的,打起精神朝前飞去,速度之快,赵子迈不得不小跑着才能跟上它。
“为什么肚子会难受呢?”穆小午有个毛病,想事情的时候手上总喜欢玩弄些什么,如此,似乎才能理清思路。方才她捻着铜针在指间搓弄,现在针没法玩了,闲下来的那只手便开始搓揉赵子迈前胸的纽扣。本是无心之举,单纯手欠,可是,在看到赵子迈的脸越涨越红,几乎要烧起来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轻佻,于是赶忙收了手,清了清喉咙,说出一句自己听了都想打人的话。
“我玩纽扣,又不是玩别的,你脸红什么?”
“没红。”过了许久,赵子迈嘴里咕哝出两个字,“你接着玩你的。”
穆小午胸口被一口气堵住,好在,一直飘在前方的铜针在这时转了个向,朝左前方飘去,赵子迈于是无暇顾及别的,迈开两条长腿便朝它追了过去。
前方的雾气似乎稀薄了一点,不再是白茫茫一片,而像挂在空中的千万条待染的白纱,缓缓地摆动。
“好像快出去了。”铜针在前方停住,白纱后面,似有重重暗影,依稀还有人声传来。
“只是不知道,出去后会是哪里。”穆小午从他怀里下来,挡在前面,手朝前一挥,将铜针重新收回掌心,目光灼灼,全是警惕。
她另一只手拉住赵子迈,一步步朝前走,听着外面的声音愈发嘈杂,眉间的不安清晰鲜亮。
两人走出了雾气,外面的亮光让他们同时抬手遮住眼睛,可是,在从指缝中看到那座慈眉善目、笑颜如花、肚脐流水的卧佛的时候,他们不禁慢慢将手放下,面面相觑了半晌,同时说出两个字:“贡布。”
两个人又回到了贡布城,从心魔中走出来了,但是,这不是穆小午的初衷,狄真没有找到,心魔也并未打开,而且,它还从城门外飘到了城内,来到了城中央卧佛的身边。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