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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我在书上见过这个词,只是从未把它与白敬轩拿的那种烟联系在一起。
据说前几年徐志摩从德国回上海,和泰戈尔一起抽烟的时候。泰戈尔问他这烟的中文名,徐志摩说它燃灰白如雪,烟草卷如茄,就此起名雪茄。
我记得周文斌的书里有个角色也抽雪茄,只是他描写的烟气是香的,又像花香,又像树木香,听起来引人遐想。我万万想不到这东西实际上如此难闻。所以嫂子说的没错,小说里都是骗人的,看多了人会变傻。
“徐志摩起的名字。”白敬轩忽然说了一句,正中我下怀。
“留过洋就是不一样,”我挑了口面,小声嘀咕,“留洋就离婚,离了婚还找有夫之妇,弄得人家也离婚,啧。”
“白仙凤!”哥一摔筷子,我见嫂子没在,不敢造次,低下头默默吃面。
“你从哪看的这些东西,以后就不许买书去,我跟你嫂子说,断了你的零花钱!”
白敬轩没说话,我感觉他在忍笑。
我没问他批文的事,他在西安朋友那么多,弄到批文还不是时间问题。只是不知道偌大的厂房要从哪里运来材料。
若梅和周文斌又见了几次,周文斌现在总是一个人来,再没带过董公子。若梅偶尔觉得不好意思,便叫我一起。
我当然没按嫂子的意思,说出让她也给我介绍个教员之类的话,周文斌看起来也没这个意图。所以每次去了镇上,我便是蹭吃蹭喝,还蹭过一次电影。
大概半月之后,白敬轩又去了趟西安。这次有车来接,他把西屋里常用的东西装进小皮箱,似乎要去长住。我刚与他稍稍熟悉,实在无聊的时候还借了他的材料学笔记看,所以他要走,我还是有些感觉。
他走那天哥把他送上车,我并没有去,而是在屋里带着花花装睡。嫂子紧接着去西屋洒扫,被褥都收起来,好像不准备他再回来。
所以又过了几天,当若梅叫我去西安听戏的时候,我感到了一种隐约地欣喜。
西安城那么大,上一次在镇子里尚且遇不到,这次更是渺茫。但我想着白敬轩在那,就觉得城墙和街巷也有些亲切。
大舅并没有一起来,我们搭了辆去城里办事的马车,约好下午五点回去。周文斌接了我们,又买了几包点心,径直向西市的戏楼里去。
我从没有来过戏楼,周文斌说最近有京城来的名旦角,艺名梨花落。前些天都是市里的政商名流包场,根本买不到票。他们听够了,票才流传到平民里去,然而也难买,今天的票还是他托朋友辗转获得,弥足珍贵。我不知他是为了讨若梅欢心,还是说的是真的。总之等我们进去,位置是在二楼第一排,视野还好,只是过道狭窄,熙熙攘攘。二层中间的包厢确实满着,一楼人也很多,前面紧挨着戏台下搭了几张八仙桌,和普通席位之间隔了段空地,看起来宽敞又明净,比包厢的条件更好。
台上唱的是《牡丹亭》。那些词你侬我侬,他们两个在谈恋爱,听来合适,我听来却做什么。我拿了块桂花糕,靠在栏杆上往下望。一楼的八仙桌始终空着,直到戏唱了一半,从外面歪歪斜斜地走进一群人来,显然是刚出了酒场,上了桌便叫茶,嗓门极大。
我看他眼熟,于是多看了几眼,竟认出是米行的董公子。我对董公子的印象停留在茶楼,他那天莫名其妙,摔下茶就走了,实在奇怪。
“那几个是商会的。”周文斌小声给若梅指了指。“看,那是董泰和,你上次见过。中间那桌上有我同学,我买票就是托了他。”
若梅看过去,忽然咦了一声,捅了捅我。
周文斌指的人是白敬轩。他背对着我们坐在中间那张八仙桌前,换了件黑色羊绒大衣,头发应该重新理过,所以有些不像。
茶上得快,搭配每人一块白毛巾。白敬轩看起来也喝了酒,只是与旁人不同,举止始终体面。他把那手杖靠在桌边,抿了口茶,稍微用毛巾蘸了下额头,往后靠着闭目养神。
董公子酒话连篇,带得一桌人乱哄哄,几乎压下戏台上的曲子。好在锣鼓节奏稳,那扮杜丽娘的角儿见怪不怪,依然咿咿呀呀地唱,毫不乱阵脚。
我心中暗道佩服,就见那董公子安静了一会,拿毛巾擦了把脸,忽然又拍了拍旁边的人,朦胧着眼睛,炫耀起腕表来。
“宝菲丽。”他声音很高,又因为我们几乎在他头顶,所以字字听得清晰。
“看见没,巴黎产的限量款,白金链子,”他在玻璃表盘上擦了一下,眼中泛光,“我可是托了好几个朋友才从法国带回来,咱这有钱也买不到。”
他说法国的时候特意加重了发音,往白敬轩那看了一眼,然而白敬轩仿佛没有听到,依然闭着眼睛,并没理会。
“来给兄弟开开眼,这可只在画报上见过,正品宝菲丽,红宝石机芯,这表盘上是钻石?”旁边人附和道。
“当然,我们都是识货的,那不识货的土包子可看不出高低贵贱。”董泰和往后仰了仰,那只手举在半空,在众人目光里晃了一晃,表盘上的钻石在灯光里光芒闪耀。
“兄弟上次陪朋友相亲,就遇见一土包子。那介绍人也是有意思,明知道咱在西安城也算有头有脸,竟然什么人也敢拿出手。”
“是你朋友相的姑娘?”
“不是,”董泰和摆了摆手,“陪着来的,相亲的那个还行。”
我听他话头不对,方若梅也有所察觉,于是拽了我一下。我回过头,周文斌脸上有些挂不住,欠了欠身子。
“白小姐,”他说,“要不你和若梅去后面买些瓜子,我看着座位。”
“不去。”我摇头,一口把手里的大半块桂花糕咽了下去。这种时候怎么能走,反正他不知道我在上面,我倒要听听他怎样编排我。
“就这块表,她说她见过,”董泰和笑道,音调戏谑,“大家说土也就算了,还虚荣。这种谎也是能撒的?宝菲丽,她说她见过,家里还有一块,你们说有没有意思?”
一圈人顿时大笑,这笑又很快蔓延到另外两桌。董泰和借着酒劲,几乎前仰后合。
“没见识的就这样,土包子,名字也土,你们听过没有。仙凤,叫什么仙凤。”
我虽然明知道他说的是我,听到点名心里还是一凉。就在这时,中间那张桌上突然哗啦一声。白敬轩一把摔了杯子,起来揪住董泰和,连人带椅给拖到了地上。
事出突然,大家还沉浸在刚才的笑里,谁都没反应过来。等两旁的人来拉架,白敬轩早按着董泰和揍了几拳,鼻子都打出血来。
“敬轩,敬轩兄。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白敬轩势头太猛,拉架的也不敢硬来。台上的角儿终于停下来,周文斌起身就往楼下跑,我和若梅跟在后面。
等我们挤下去的时候,周文斌已经首当其冲,跟另几个人一起生生把白敬轩架了开。董泰和终于爬起来,抹了把脸上的血,退到桌子后面。
“为……为什么打我?!”
“白仙凤是我堂妹,”白敬轩看着他,甩开那几个人,正了正衣领,“她那块宝菲丽,是鄙人送的。” 寸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