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迈扭头看他,脸上依然是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情,“曹大人,我并非责怪你,我只是想提醒你,何洪声的死或许也与这只木鹞有关。他当时无故失踪,我便一直在想他的尸首能去了哪里,因为就算化尸水,都不可能将人化得一点不剩,更何况是这么多人。”
曹珉脸上的神色并未有一丝一毫的放松,他急急道,“可是大人,就算何洪声的死法和袁蔚一样,下官还是想不明白,一只木鹞怎能杀人?”
说到这里,见赵子迈瞅了自己一眼,他便连忙解释道,“是,这只杀人的木鹞肯定不是一只普通的风筝,它是一只邪物。下官的意思是,它为何要飞到千里之外的京城杀人,而且还抢走了那么多福寿膏?”
赵子迈冷笑一声,“木鹞只是杀人的工具,它背后,定有其它黑手,而这个人,就住在鲁城城内,我们要尽快将此人揪出来,否则,这么多福寿膏一旦流出,不知又要祸害多少百姓。”
翎儿将炭盆支好生着后,便将袁蔚藏在枕头下的信笺拿了出来,放在桌子上摆成一排。
她不识字,却知道这些字都是细心揣摩后认真写出来的,因为字的一笔一划都很工整,工整得像是在临摹字帖一般。她记得小姐看这些信时,曾经一边笑一边冲自己道,“这些字都是收着写的,倒是失了自己的风格。”
她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便问来着,于是小姐又说道,“陈公子写信时太紧张了,我想,他若是放松下来,定会落笔如云烟,写得更好。”
不过,小姐虽然如此说,却将这些信笺当宝贝似的收着,每天都要拿出来反复看几遍,有时,她甚至还会念给翎儿听。念的时候她总是面带红霞,眼含秋波,翎儿觉得,她从未见过小姐如此欢喜的样子。
可是现在......
翎儿叹了一口气,冲着那些信笺狠狠啐了一口,然后将它们拿起来,一股脑全部丢到炭盆子里去。
信笺遇到火苗,便迅速燃烧起来,她看着火苗在黑色的小字上蔓延,将它们融成灰烬,心中竟感到一丝舒爽,她恨恨道,“甜言蜜语全是假的,到最后,还不是化成一坨坨烂灰,小姐,翎儿真为你感到不值,你竟为这样一个男人丢掉了性命。”
话到此处,不知为何,她脑海中忽然闪出袁蔚被吸干了血肉之后的模样:那张皮虽然能看出是她,但又好像不是她。她的眼珠子当然是没有了,所以眼皮和睫毛耷拉下来,看起来无精打采的,一副困顿未醒的模样。最诡异的是她的嘴唇,以前,袁蔚的嘴唇饱满地像将将绽开的花瓣,丰盈圆润,可是现在,在唇脂褪去之后,她的嘴唇变成了灰白色,而且只剩下了一层皮,就像一个干瘪的老太太。
这些细节,不认识袁蔚的人当然看不出来,可是翎儿从小和袁蔚一起长大,每天伺候她梳妆,所以自然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变化。
想到这里,她胸口处一阵沸腾,一股酸水从胃里泛起,几乎要直接从喉咙中溢了出来。她站起身,踉跄着推开门走到院中,在呼吸到雨后新鲜的空气时,方觉得胸口舒缓了许多。于是,她一边拍着胸口,一边顺着石径朝园中走去。
花木被大雨冲刷得异常干净,树叶一层叠着一层,绿的黄的融在一起,很是绚丽。翎儿看着这些高大的树木,又想起袁蔚生前总是站在树下,痴痴等着陈公子的风筝的情景,不禁生出几分黯然。
于是,她缓步走到树荫下,盯着树冠呆呆看着,思绪却已不知飘向了何处。
“唰唰......唰唰......”
树梢晃动了几下,雨珠纷纷扬扬洒下,落了翎儿满头满脸皆是,她身子一凛,从漫无边际的回忆中缓过神来,情不自禁打了个抖。可刚准备返回屋内,却忽的听到墙外有人在说话,声音很是熟悉。
“怎么又到这里来了......”
“不是说好了,以后是我去找你,你暂且不要现身了......”
“现在官府的人盯得紧......万一被发现就不好了......”
听到“官府”两个字时,翎儿的脑子彻底清醒了,她知道院子外面是一条死胡同,平日极少有人来,也正是因为这个,陈用才会选择在这条胡同里放风筝,这样就不容易被他人发现。
可是......那个人的声音为何会在这条胡同里响起?他甚至还提到了官府?而且他似乎在和另外一个人说话,这个人是谁?他为何让他不要再到这里来?
脑子里堆满了许多解释不清的问题后,翎儿更糊涂了,于是,她果断摒弃了那些似乎永远也搞不明白的问题,决定要亲自去看一看,看看胡同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看看另外一个一直没有说话的人是谁。
她尽量不发出声音的走了过去,将脸贴到砖墙上,从一道较宽的缝隙中向外望。
胡同里很黑,但是她很快就辨认出了说话的那个人,这不难,因为听声音她已经认出了八九成。难的是另外一个人,翎儿眯起了眼睛......
那个人站得远一些,他很瘦弱,从侧面看,他的侧影简直薄得像一片纸。可是,他生得却很高大,比另外一位足足高出一倍,影子投射在墙上,黑乎乎的一大片,看起来有些吓人。
翎儿不记得自己认识的人中有如此高大的,所以,她更加糊涂了,将脸完全贴到了墙面上,想看清楚那个人究竟长什么样子。可是这么朝前一靠,她头上的簪花就碰到了砖墙,掉落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
“有人。”
墙那边的人同时转过头。
第十二章 囚禁
黑暗像刚刚融化的冰水一般从身边流淌过去,将翎儿的身体浸润得一片寒凉。她轻轻“嗯”了一声,伸手要去拽被衾,可是,当手指碰到一样坚硬的物事时,又飞快地缩了回来。
脑袋钝钝地疼了一下,翎儿一下子清醒了......
她不是在自己的床榻上,当然,也不是从睡梦中醒来,她被掳走了,掳走之前,被什么东西打了脑袋,所以昏迷了过去。
掳走她的是什么?翎儿心里是清楚的,可是现在,她却不敢仔细回想。她怕一旦想明白,那个东西就会占据她脑袋里的每一寸空间,让她再也无法思考。
可是人的思维是很奇怪的,越不愿回想的东西,就偏偏不受控制地往脑袋里钻。所以,当翎儿努力想搞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时,她的脑海中慢腾腾浮起了一双眼睛,一双澄黄色的像是被笔勾画出来的眼睛。
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仿佛要看到她内心深处......
“啊。”
翎儿不自觉叫出了声,她的声音不大,但回音很快从四面八方折返回来,重新冲进她的耳廓中。
为什么会有回音?翎儿觉得自己的心跳忽变慢了,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小心翼翼地抬起胳膊,朝前面够了一把。
她又一次触到了那个坚硬的物事,指尖从上面划过的时候,甚至发出“嘶拉”一声。于是她屏住呼吸,又朝其它方向够了几下,包括头顶。
手指能触及之处,皆是硬壁。
翎儿瞪大眼睛想了半晌,终于得出了结论:她被关起来了,被关在一口巨大的箱子中,因为她方才摸到了一条缝隙,应该是箱盖与箱面交界之处。
想到这里,她两手朝上用力一举,试图将箱盖推开,可是力气使出去,像是被空气吸走了似的,箱盖纹丝未动,仿佛黏在箱面上一般。于是翎儿咬紧牙关,使出吃奶的劲儿又一次朝箱盖猛推过去......
“吱呀”一声,箱盖动了,先是露出一条小缝,紧接着,它整个竖了起来......箱子完全敞开了。
翎儿的手还朝上举着,没有放下,腿也保持着方才半蹲的姿势。可是,即便大腿面已经酸痛难忍,她却还是不敢把身子站直。因为她心里很清楚,箱盖并不是被自己推开的,打开箱盖的那个东西现在正贴着箱子站着,如冰霜一般寒冷的目光一滴不漏的落在自己身上。
翎儿保持着这种怪异的姿势站着,她觉得自己的呼吸已经停止了,衣衫现在全部黏在身上,被忽然冒出来的汗水浸透了。
“铮......铮......”那东西发出了悠长的竹哨声,声音顺着笔直的墓道传出去,飞上外面完全被黑暗笼罩的天空。
“你......是谁?为何将我关在这里?”翎儿哭了,泪水滚滚落下,浸湿了她的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