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您要没耐心,干脆就别来,心不诚啊来了也没用。”
柳大姐被人说得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刚要转身反驳,面前的木门却缓缓打开了,一个有些粗哑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进来。”
阳光从那人的头顶上落下,将他的脸庞笼罩在一片白色的光晕中,柳大姐只能隐约看得出他脸蛋圆圆的,上面还嵌着两个小巧酒窝,看模样年龄应该超不过十八。
柳大姐指着自己宽阔的胸膛,神色木讷道,“您让我进去?”
“你不是说糕凉了就不好吃了吗。”那声音听起来颇有些不耐烦,柳大姐还没反应过来,袖子已被一只白皙的手抓住,轻轻一拉将她扯进院内,门,又在她身后关上了。
“刚才说话的就是那位大师吗?”
“看起来是个年轻人啊,我还以为是个老头子呢。”
“还老头子呢,他要不是一身长袍,光看模样,我还以为是个小姑娘呢。”
院门把议论声堵在外面,柳大姐跟在那少年身后一路走到室内,刚跨进门槛,就闻到一股肉香。她眼睛四下一溜,看到靠门的一张小木桌上摆着一只托盘,里面装着一只烤得油光锃亮的鸡,呲呲冒着热气,显然是刚烤熟的。
“大师,原来您不是没起,而是在烤鸡?”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柳大姐就出来了,众人看到她,一窝蜂围了上去,你一句我一句地询问里面的情况。柳大姐迷瞪着一张脸听他们说了半天,终于从嗓子里憋出一句话来,“炸糕他留下了,说烤鸡虽好,可每天吃,早就腻了,咸口吃多了,就想来点甜的,可巧我带了炸糕过来。”
“哎呦,感情这位大师对吃的挺上心,可谁问您炸糕的事儿了?您不是给自己的相公招魂来的吗?召回来了吗?”
柳大姐脸还是木木的,嘴巴里却道,“回来了,我家那口子说,让我少给他送点肉,多送些酒,他在下面喝美了喝醉了,就不来我梦里瞎闹了。”
“这么快?我们请来的师傅都又是祭拜又是上香又是哭又是跳,最后,还没把魂儿给召回来,你这可好,送了点炸糕就完事了?”
柳大姐揉了揉被胖肉挤成一条细缝的眼睛,又吭吭吸了几下冻出来的鼻涕泡,方才道,“他就用了一根针,一根再普通不过的铜针,在外面这么转悠了一圈,就把我家那口子的魂魄给牵回来了。”
“如此轻巧?”
“就是如此轻巧,”柳大姐似是终于回过神来,眼睛里多了几丝光彩,摇头咂嘴道,“阿弥陀佛,今天算是见着真神仙了。”
说罢,她挎着空空的食盒抬脚便走,口中还乐呵呵哼着小曲儿,众人在后面唤她,“大姐儿,大师没说下一个人何时进去吗?”
柳大姐止住唱歌,回头两手一摊,缩脖做无奈状,“你们都回去吧,大师说他今天不会客,因为今儿他有一桩要事要处理,见我,那纯粹是看在这一盒子炸糕的份儿上。”
说完,她便在一片嗟叹声中得意地朝山下走,可还未走出几步,便看到一个高个子男人朝山上走来,擦肩而过时,她鼻中嗅到一股香气,酸里透甜,很是诱人。
“这年轻人长得俊,也能摸准人的心思,想必他也知道大师喜欢什么,所以才专程带了菜肴上门。”柳大姐的目光在那年轻男子修挺的背影上流连了许久,边看边叹:哪儿哪儿都好,就连耳朵也生得比旁人周正,也不知哪个姑娘这么有福气,能将此等妙人纳入麾下。
也趁这个当儿,她将那个夜夜在梦中吵得自己不得安生的相公暂时抛在脑后,最后,终于收起了那点子歪心思,叹了口气,“下辈子,我也定要找这么一个英俊的男子做相公,不,不管长得好不好,至少,不能嘴碎絮叨,否则连他死了,我这耳朵边也不得安宁。”
第四十二章 樱桃肉
绮云轩本是半山腰上一处无人居住的荒宅,后来因为先帝驾崩,赵安久居宫中处理大丧事宜,许久都不得出来,而游记又被毁掉,赵子迈便暂时将桑和穆瘸子安顿在此处,一边还能继续做他们“绣魂”的营生,一边等待赵安出宫,再将游记上记载之事细细言明。
因为又在京城滞留了一个来月,桑很是抱怨了一番,穆瘸子倒是淡定,他本就是山野出生山野长大的,现在回归山野,便像鱼儿入了水,野猪归了林,趁着天气乍暖,冰雪消融,在山林溪涧玩得不亦乐乎,跛了的那条腿似乎都不跛了,每日满载而归,不是拎着野鸡,就是抱着鲜鱼。也多亏了这些野物,桑才没有日日骂他,威胁着要将他扔到崖下,因为但凡它要发怒,穆瘸子便会双手奉上烤得焦嫩的鸡鱼,以此来堵上它的嘴。
一旦摸透了桑的脾气,穆瘸子倒觉得这个法力能通天的大神仙比旁人都好对付,它和穆小午一样,但凡吃饱睡足,心情就好了大半,再顺着它说几句话,留给它发火的空间就不多了。
多好,比起那些九曲十八弯的肚肠,它身上的这种坦率愈发显得可贵。
所以有时候,穆瘸子会产生出一种难舍的心情来,因为桑承诺过,一旦知道那本游记上记载着什么,它便会离开穆小午的躯体,从此再不回来。穆瘸子掐着日子:如果它说到做到,那么,出不了多久,自己就可以永远摆脱它了,身家性命不会时时受人挟制,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孙女儿也会回来了。可心里总有点空落落的,毕竟,他和它相处了多时,甚至已经习惯了穆小午躯体中的这个灵魂。
这个日渐鲜活,越来越像个人的灵魂。
穆瘸子都如此,另外一个就更不消说了,可是先帝大丧,再加上顺天府的一系列变故,他一个多月都无法出城到绮云轩来,所以即便胸中愁思茫茫,却也不能去见那人一面。
好在后来,他想出了一个法子,多少排解了一些忧思。反正闲来无事,他便苦心练习做那道樱桃肉来。
睹物思人,以物解忧,多少,能管点用的。至少在见它最后一面时,能给它留下点念想,说不定它哪天云游在外,偶尔想起这个味道,还会回来看看。
所以,在终于可以出城来见桑的时候,赵子迈拎着的食盒中,装着那道他半夜起来烧制的樱桃肉,色泽樱红,酥烂肥美,纵使隔着层棉套,依然香气扑鼻。
赵子迈在绮云轩门前站定,看着那扇木门发了好一会子呆,终于扣响了门环。
“进来。”
里面传出那个时时出现在梦中的声音,还是中气十足,看起来这段日子它过得倒是滋润。
赵子迈心中忽然冒气一股火,手不觉将食盒的提手捏紧了,另一只手猛地把门推开,抬步跨进院内,走进正对着的那间小屋中。
屋里的桌子上也放着两个盘子,其中一只里面盛着几块吃剩的炸糕,另外一只里,则放着一只油汪汪的烤鸡,缺了的那只鸡翅膀被桑拿在手中,啃得只剩下了骨头。
看到赵子迈进来,它打了个饱嗝,拿着鸡骨头的手朝旁边的椅子点了点,嘴一咧,“坐。”
赵子迈心里的气恼又多了几分:看来它已经吃饱了,那自己半夜起床准备的这道樱桃肉怕是多余得很了。
心里不痛快,语气便不是很好了,赵子迈转了转眼睛,“一月不见,大神仙倒是丰腴了不少。”
桑没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快,只用鸡骨头朝他已经半藏到身后的食盒一指,“那里面是你给我做的樱桃肉?”
“不是,空盒子罢了。”
“有香味儿。”
“大神仙的鼻子也有失灵的一天。”
“嘁,就你还打量着想骗我呢。”
还未反应过来,一道身影已经迎面扑来,身上带着烤鸡的清香,目标是他手中的食盒。赵子迈被唬了一跳,起身躲闪,不让它抢走食盒,岂知他起身太过突然,桑一个避闪不及,几乎撞进他的怀里,脑袋离他胸口也就半寸距离,头顶的绒发贴到了他的下巴。
手还背在后面,将食盒藏得好好的,心却突突跳起,它身上没有女子惯有的香气,却撩拨得他心弦微颤,惶然不知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