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飨桑 第70章

飨桑 沧海一鼠 3549 2021-08-02 08:13

  他今天本就心情不好,心中很是闷闷的,以至于转过身谢幕时,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被站在戏台旁的班主余春华尽收眼底。所以一下台,他就被班主拉到一边,余春华虽然没有责备他,语气中却也有埋怨之意。

   “你今天白天到哪里去了,不和大家伙儿一起练功,在台上时气色看起来也很不好。”

   廖采臣走到梳妆台旁边坐下,看向镜中自己那张描眉画眼的脸:丹凤眼、樱桃口、柳叶眉,他是生得秀气了些,怪不得刚才台下那男人要用那种目光盯着自己。

   他耸肩一笑,冲余春华道,“脸都涂成这样了,还能看出气色不好呢?您老人家的眼睛看来是不花了。”

   余春华被他顶撞,倒也不恼,只拉了张凳子在他旁边坐下,将声音放低了一点,以防其他人听去了,“你去赌钱了是不是?一天到晚见不着人影,功也不好好练。”

   廖采臣的脸一下子沉了下去,伸手就揪住正端着茶盘子往前面跑的小伙计双瑞,恨恨道,“是你说的是不是,我就知道你是个嘴上没把门的。”

   双瑞嘴巴一撇,泪珠就要滚下来了,好在余春华拉住廖采臣的手,在一旁劝解道,“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你要么不回来,回来就唉声叹气的,不是赌钱赌输了又是什么。”

   一边说着一边就让双瑞去了,廖采臣这才叹了口气,冲余春华道,“也不知怎么地,刚开始手气旺得不得了,这几天却忽然急转直下,就没有赢过一局。这倒也罢了,宋环还欠着我几吊钱,现在人却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怎么都找不着。”

   “宋环?妹子刚出嫁的那个宋环?他不是拿了一大笔礼金,怎么又落到向人借钱的地步了?”余春华不解道。

   廖采臣将两条腿朝梳妆台上一翘,交叠起来,“他妹子的彩礼基本上都被他用来还债了,剩下的也被他输光了,哪里还有钱。”

   他说着就拿起一块湿手帕,准备把脸上浓墨重彩的戏妆卸掉,就在这时,双瑞又从外面到后台来了,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冲廖采臣讪讪道,“廖爷,门口有人找。”

   “找我?”廖采臣将脚从桌上放下,起身就朝门外走。走出院门时,他看到外面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个老一点的正在迎面冲他走来,花白的胡子翘得老高,剩下的几个没看清长相的却骑着马离开了,看来并非是找他的人。

   廖采臣站在门口张望:这么晚了,谁会来找他呢?难道是宋环?他听家人说自己寻上门了,便过来了?

   转念一想,宋环绝非这种人,找他追债都追不来,他又怎会自己上门?

   正想着,衣角忽然被一只手拽住,“有人让我把这锭银子给你。”

   下方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廖采臣低头,发现是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眼睛亮亮的,好像天上的寒星,说出的话却有板有眼,显然是有人教导。

   “那位公子说,他很喜欢听姑娘你唱戏。所以请你后日晚上到西郊玉河对面的丘宅去唱一出西厢记,他准时候着你,望你能如期而至,不见不散。”

  第十六章 信

   穆瘸子见着了余春华,自然是老友相会分外亲,余春华拉着他的手寒暄半天,才想起来让人上茶。茶刚上来,廖采臣就进来了,一边掂着手里沉甸甸的银锭,一边冲余春华笑道,“还有这样的稀罕事,竟把我当成女人了,还要请我后日到他府上唱戏。”

   余春华“啊”了一声,也笑道,“这人一看就不是在青州常住的,否则怎会不认识你。”

   听了这话,廖采臣脸上的笑容却消失了,他摸着银锭子,若有所思道,“不过也不是不能去,唱那么一出戏,他给的银子应该不会少。”

   “要是被他发现了呢?”余春华和穆瘸子异口同声地问他。

   “发现什么,我唱戏,他听戏,这总不假吧,难道还故意骗他银子不成?”廖采臣倒是不在乎,扯着余春华的袖子道,“班主,你那天同我一起去吧,以防个万一。”

   余春华面露犹豫之色,“就怕他还有别的想法,那到时倒不好办了。”

   也不知是他声音小还是廖采臣在琢磨着其它事情,反正他像没有听到余春华说话一般,神情恍惚地离开了,连脸上的戏妆都没有卸掉。见他走了,穆瘸子才冲余春华道,“这是哪位角儿啊,以前怎么没见过。”

   余春华朝廖采臣的背影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才来不到一年,不服管教,不过仗着嗓子好,我这戏班子也离不开他。可惜啊,这个廖采臣从没有把心放在唱戏上,否则将来说不定真是个名角。”

   说到这里,他“哎呀”了一声,“小午呢,方才光顾着咱俩说话,怎么把这丫头给忘了,她没跟你一起来吗?”

   “她......”穆瘸子干笑了一声,“她身体不太爽,先回客栈歇着了,改天再让她来见你。”

   “你那孙女可了不得,”余春华摇着头,将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还记得当年吗?你试了几次都没把小顺儿的魂儿绣回来,她却一下子就绣中了。哎,那年她几岁来着,十二?要我说,这是青出于蓝胜于蓝,这丫头绝对是天生吃你们这行饭的。”

   这是今天第二个人对穆瘸子说“青出于蓝胜于蓝”了,他苦笑一声,心中嘀咕道,“小午啊,你这次走得也够久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油灯下,赵仔迈正襟危坐,右手执一杆三寸狼毫,认真地在面前的白纸上书写着什么。

   不知是油灯太暗还是许久没写过字,他总觉得自己的字体歪歪扭扭,很不登大雅之堂,于是,哪怕身边已经堆了七八个纸团,他还是毅然决然地将白纸团成一团,再次丢弃在桌下。

   “吱呀”一声,背后的房门被推开了一条缝,赵仔迈本就有些心焦,听到动静,便紧锁着眉转过头,想看看是什么人在深夜不识趣地来打扰自己。

   门缝里被夜色填得满满当当,像他刚研好的墨汁。

   赵仔迈推推额角的金丝眼镜,高声道,“何人?”

   无人应声,只有一道穿堂风吹进来,把油灯豆大的火光吹得晃了又晃。

   赵仔迈蹙眉对着门外瞅了一会儿,终于站起身走过去,探头朝外面望:整个走廊黑漆漆的,只在月光能照到的窗边留下一方银白。

   一个身影静静立在那片光影中,在窗户上投映出一道不规则的暗影。

   “小午?不是......”赵仔迈认出那个身影,脸上的神色顿时一紧,旋即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冲她笑道,“大神仙,这大晚上的,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桑斜睨着他,盯得他背后的汗毛根根立起,“我睡不着,能到你房里待一会吗?”

   赵仔迈知道自己根本没法拒绝它,只能将手朝房里一挥,做了个西式的邀请的姿势,“当然。”

   桑踏进屋子,看着地上的纸团,轻声道,“你在写信吗?”

   “嗯,写给父亲,告诉他福寿膏一事已经了了,我过几日就回京师。”提起父亲,赵仔迈眼中闪过一丝落寞,不过很快便被他掩盖起来。两人之间一时无话,气氛愈显尴尬,赵子迈见桑目不转睛盯着桌上的一个油纸包,便问了一句,“你饿吗?我这里有点心。”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傻,桑是吃什么的?即便它饿了,又怎会靠点心充饥?

   却没想它眼波一动,手摸上了肚子,“许久没吃过东西,是有些饿了。”

   赵仔迈转身走向桌子,将油纸包拿过来打开,“这是金糕,以前在京师的时候我常吃,所以今天在街上看到时,就忍不住买了一些......”

   “你为什么将这些信都扔了?”桑将一片金糕送进嘴里,又捡起一个纸团,将它展开铺平放在膝上,“男仔迈跪禀父亲大人膝下,这信你只写了个开头,为什么要扔掉?”

   赵仔迈没想到她会随便看自己的书信,可转念一想,她这么一个神鬼难分的人,哪里会懂得这么多规矩。不过饶是如此,他心里还是突然腾起一股难以压制的怒火,于是想也没想,便伸手将信夺了回来。

   “他人的信笺是不能随便看的......”说完这句话他就后悔了,他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了,竟敢顶撞起它来,万一它一个不高兴,把自己也扔到了悬崖下,那可就太得不偿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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