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到底有什么事?没事我就去方便了,陪了你这么久,憋也快憋死了。”林师傅摸着小肚子,一副快要憋不住尿的模样。
“没事,是我看走眼了,”赵子迈干笑了一声,笑容僵滞在嘴角,看起来很假,“林师傅,你速去速回,我在这里等你。”
温暖的液体离开身体的那一刹那,林师傅舒服地打了个哆嗦,他微眯着眼睛,在淅淅沥沥的声音消失后,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提上裤子。
“这年轻人还真是聪明,一点就透,这么短的时间就掌握了烹制樱桃肉的精髓,倒是个学厨的好料子。”走出茅房的那一刻,林师傅脑中还在想着赵子迈方才掌勺的样子,虽说有些笨拙,但每一步都不出错,时间、火候都拿捏得很准,虽然这步骤他只讲过一遍,他却像刻在心上一般记得牢牢的,比他那些徒弟不知道强上多少。
“要是他做我的徒弟,我不知少操多少心呢?”他心里念叨着,脚下却突然一滞,鼻翼一动,在湿润的空气中使劲嗅了几下。
“怪了,怎么有笋壳鱼的味道?难道老高也和我一样,半夜不睡在这里教人做菜,”他鼻尖又抽动了几下,“不对,除了笋壳鱼,还有焗竹肠,哎,不对不对,那股子焦香是什么?对了,是野鸡卷。”
林师傅的脑袋像被人猛打了一棒子,困意消遁得无影无踪,他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警醒了。他抬头看看天,一弯残月挂在天空的西边,现在,应该已经接近寅时了。可是在这夜半更深之时,无比阁中竟然有人在做菜。
做菜不奇怪,他方才也在做菜。怪的是,这做菜之人竟然能将无比阁分别由不同名厨掌勺得的每一道名菜都烹制出来。
第十五章 发现
神思不定之际,又有一股味道被风送到林师傅的鼻间,酸甜中沁着肉香,是他最熟悉的樱桃肉。
林师傅拼命吸溜着鼻子:这道菜做得及其地道,而且里面似乎还多用了一味番茄,增加了酸爽的口感,将甜腻又去掉了一些,吃起来会更加利口。
无比阁中难道还有一位比他更擅长做樱桃肉的厨子吗?为何他从未见过?
林师傅觉得心脏突突跳个不停,他抬目一望,看到一缕炊烟从北边袅袅飘来,正是余荫山房的方向。没有多做任何考虑,他就朝北边走去,心中除了好奇,更多的是被刺痛的自尊。来无比阁这么多年,他每天都在做一件事情,那就是烹饪这道樱桃肉。为了更迎合客人的口味,他将它不断地改进,从食材到做法。他自认为,这道出自他手的樱桃肉已经无可挑剔,至少,在这世上,没有人能做出比他更好的樱桃肉来。
可是,可是现在做菜之人,不仅烹制出了一道更加完美的樱桃肉,而且其它菜品他也很擅长,简直可以说是游刃有余,因为只是这一会儿功夫,林师傅又嗅到了蟹三食和烤乳鸽的味道。
他是谁?为何平时深藏不露,却在夜半时分烹制出一道道菜肴?
在朝余荫山房走去的时候,林师傅的脑中不断地划过无比阁一个个名厨的身影,但都被他一一排除了,他太了解他们的手艺,所以知道现在那个正在炒菜的集大成者一定不是他们。
耳边传来“唰唰”的翻炒声,那声音来自余荫山房里面的灶房,那灶房平时极少使用,是专门用来为莅临余荫山房的贵客烹饪美食的。林师傅还记得,三年前有一位没有透露姓名的贵客来无比阁用餐,就餐之所就是余荫山房。那天,无比阁为他清了场,他们几个大厨则被荣姨叫到这间灶房,为这位客人烹制美食。
他那时并不知道那位客人到底是谁,只记得余荫山房的院子内外皆列着身披铠甲的士兵,还有数十个看起来像是宫里的太监宫女模样的人物,捧着食盘茶水进进出出。后来他们几个厨子闲聊时,便猜测这人一定是某位皇亲国戚,所以才有如此排场。荣姨听到他们的议论后很是不屑,只说了句“皇亲国戚我见得多了,需要无比阁专门为他一人清场的,天下只有一位。”
他到那时才知道,原来那天来的是皇上,紫禁城里那个穿着龙袍的真正的皇上。
从此,余荫山房便再未接待过客人,他明白,皇上用过的桌椅餐盘,是要好生供奉起来的,是断不能再给其他凡夫俗子使用的。
可是今天,余荫山房的院门怎么又一次打开了呢?
里面的翻炒声现在忽然消失了,像被黑暗吸走了一般,头顶梧桐树的叶子却在沙沙作响,余荫山房,顾名思义,周边植满了苍天古木,终年被树荫笼盖,远望去,整座阁院像是陷在一片苍翠的屏障中,诗情画意,正到浓时。
可是现在,站在余荫山房的院落外面,落叶翩然而下,落在林师傅的肩头,却让他觉出一股萧杀之感。
他猛然间想起赵子迈的话:昨晚在余荫山房中,有人失踪了。
失踪,对在无比阁做了多年事的林师傅来说并不稀奇,虽不能说是经常,但是这几年他也听说过三四回了。常常是昨天还在做工,第二天就不见了,官府的人过来也查不出来。他一直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更何况,荣姨反复叮咛过,不要将这种事四处宣扬,这对无比阁,对每个靠无比阁吃饭的人,都没有什么好处。所以今天听到赵子迈说起子甫失踪,他也很没所谓,根本没有多想。
“断指还有一滩血在余荫山房中”
一片半枯的叶子落下,砸在林师傅的肩膀上,他打了个寒噤:这似乎是第一次,在无比阁中发现了血和残肢,以前那几起失踪案,还不能证明这些人是在无比阁中失踪的,可是这一次,子甫,却似乎就不一样了。许多人都能证明他昨晚是到无比阁来了,连赵子迈都说自己昨晚在无比阁外面见到了子甫,可是他却有去无回,只留下了一截指头和一滩血。
想到这里,林师傅忽然有些后悔,他不该如此莽撞的,一个人在夜半无人之时,来到余荫山房。他紧张地咽了口口水,脚下朝后挪动了几寸,他决定要回去了,不管现在在这里面做菜的是谁,他都不想知道了。
如此想着,林师傅又朝后退了几步,可就在此时,他听到灶房的门“吱扭”一响,被推开了。有人从里面出来了,脚步又轻又慢,他应该端着盛满了佳肴的盘子,所以必须得多加小心,不能失手打碎了盘子。
好奇心又一次被勾起,因为林师傅看到了一道影子,横陈在院中的假山旁,影子被月光拉得长长的,他却依然能辨认出那人是谁。因为那独特的头饰,他今天才见过,就在无比阁中。
怎么会是他?脑中先是飘过这个念头,可是很快,它就被另外一个念头取代了:当然是他,能将无比阁所有名菜都收入囊中的,除了他,不会再有别人。可是他为什么要在深夜烹制这么多菜肴?通过对气味的分辨和他反复从灶房走到余荫山房的次数,林师傅估摸着桌上的菜应该不下二十份,这绝不是做给他自己吃的,那么,他是在为谁烹制美食呢?
正想着,院落中的脚步声忽然朝这边过来了,林师傅心里一惊,转身躲到身后的梧桐树后,他知道,院中的那个人一定不想被人发现他的所作所为,否则,也不会选择在夜深人静之时偷偷摸摸地做这件事。
果然,那个熟悉的身影在院门处出现了,他在他前面不足五尺的地方一闪,绕过院子朝后面走去。
余荫山房后面,不就是无比阁的后门吗?那扇从未打开过的后门,他到那里去做什么?
第十六章 偷窥
鬼使神差一般,林师傅跟了上去,他走得蹑手蹑脚小心翼翼,一直和前面那个身影保持着十步以上的距离。那人也将步子踩得极轻,连偶尔踩碎一片落叶,也只是发出一声温柔的脆响。
后门就在前面,比起前门的排场,它小得多,朱漆刷就,门上两个铜环,再简单不过的两扇木门。而那个人,忽然在门边站定,静静盯着门看了一会儿后,从衣襟中掏出一样东西来。
林师傅踮起脚尖眯着眼睛朝前看,他看到那人手上的是一只碗,一只破旧的边缘参差不齐的瓷碗,而他另外一只手,则紧握着一根筷子,再普通不过的一根筷子。
一根筷子怎么吃饭?这是林师傅想到的第一件事,可是,在看到那个人蹲下身,将碗放在地上时,他才忽然明白,这根筷子根本不是用来吃饭的。
他的家乡有这样一个风俗:七月半中元节,要在路口给祖先烧纸,一边烧还要一边敲击碗沿,据说这样便可以将祖先的灵魂唤来,接受生人的祭拜,食取祭品。他还记得筷子敲击碗沿的声音:笃笃笃笃笃
像先人归来的脚步。
“笃笃笃笃笃。”现在,这声音又一次在他耳畔响起了,可是,现在并非中元节,那么那个人,是为了祭祀谁呢?余荫山房中那满满的一桌菜品又是为谁而做的呢?
林师傅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心脏跳得飞快,简直要从他的喉咙中蹦出来了。
“无比阁最尊贵的客人们,请来用餐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飘进他的耳朵,可这一点也不像他平时的语调,带着谦恭和敬畏,就像当年他迎接紫禁城中那位高高在上的掌权者一样。
林师傅的目光越过那人的头顶,又一次来到两扇紧闭的大门上,大门是从外面锁上的,里面根本打不开,所以,他在迎接的贵客,到底是谁呢?
墙外忽然刮来一阵风,里面夹杂着一片坚硬的松针,劈头盖脸扑向林师傅。风中有股味道:泥土的腥气。这让林师傅突然产生了一种特别不好的感觉,因为他听许多人说起过,无比阁后面的那座荒山,其实是个大坟场,许久以前,那里爆发了一场举世闻名的战争,双方皆伤亡惨重,而无数死掉的士兵的遗骨,被就地掩埋,葬在重重山峦中。
所以当时,在建在这么一处荒芜之地时,他还大为不解:这么一个没有“人气”的地方,难道生意能好吗?做买卖的人都知道,生意是要靠“人气”烘托的,所以那些酒肆饭庄往往都集中在一处,就是为了汇聚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