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陆薇薇进了县学,李氏已打着念书费钱,开销太大的旗号,卖过五亩地了,如今家里还剩五亩地,八亩田。
所以陆薇薇有此一说。
李氏闻言,沉默片刻,才迟疑道:“要不,等过了年再说吧?等过了年,都知道你要县试,县试后还要去府城和省城,都是要大量花银子的,就算有你舅舅舅母帮衬我们,我们也不能全指着他们,自己总要出大头。到时候我们再卖地,也就顺理成章了。”
家里的田地都是李氏和陆迁成亲后,靠夫妻两个共同努力买下的,他们这一房与本家也早就分了家,一应产业都与本家没有关系。
那只要地契在她们手上,她们任何时候想卖地,那都是顺理成章好吗?
陆薇薇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笑道:“娘说的也有理,现在卖他们少不得又要歪缠,那就过了年再说吧,只如今咱们便请二伯母私下帮咱们留意合适的买主也就是了。可惜二伯母家日子不算宽裕,又与那一家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然卖给他们多合适,哪怕便宜些,咱们也情愿。”
于她来说,家里的田地乃至房子,都是死物,卖了也就卖了,正好重新置产投资。
可于李氏来说,那却是她和陆迁共同奋斗的结果,承载着他们当初虽然艰难,却充满希望与幸福的美好时光,也不怪她舍不得卖。
反正这几年她赚的余钱已让舅舅在县城周边置了好些田地了,明年她还打算若能遇上合适的,再置一间宅子,其实陆家村的田地房子,她都早不看在眼里了,不过是为了不便宜陆有成一家,才说服李氏变卖的。
既李氏实在舍不得,就由得她吧,只要她心里能好受些,就足够了。
李氏见陆薇薇不再坚持让她卖地了,心下一松。
道:“上次卖地你祖父就只差满地打滚儿了,也就是他知道时,地契都已经改了,又是卖的里长老爷的兄弟家,他惹不起,才生生咽下了这口气。要是卖给你二伯母家,他是长辈,真打起滚儿来,你二伯父二伯母又能怎么样?没见我连租都不敢租给他们,宁愿租给孙屠夫大哥家,只敢给他们几分边角地种呢?”
就这样,她还同时给了公婆家差不多一亩地白种;每月的钱粮、四时八节的节礼也从来没少过,让村里所有人都挑不出不是来,都站在她们娘儿这一边,他们才没再生事儿。
摊上这样一个夫家,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也就只有想着迁哥在时对她的好,想着小巍是多么好一个孩子,她心里那口气,才能顺畅了。
陆薇薇已道:“那就听娘的,年后再说这事儿吧,也不差这半年几个月的。”
李氏点头应了,“后面的时间小巍你就别写话本了,安心念你的书,别管银子的事儿,娘保证你明年去府城和省城时,一定有足够的银子。”
陆薇薇笑道:“娘就这么肯定我明年一定能去府城和省城呢?万一”
话没说完,已让李氏打断了,“呸呸呸,哪来的万一,不许胡说八道,以后嘴上也给我把个门儿!好了,快回家吧,阿昭肯定等咱们等急了。亏得阿昭修养好,什么都没问我们,直接当人没来过,不然我都要羞死了,谁家女儿那般不知羞的?虽然咱们是咱们,他们是他们,却一笔写不出两个陆字来,丢的还不是咱们的脸,小巍你的脸!”
陆薇薇道:“事情又不是我们做的,娘有什么好羞的,何况您当谢令昭家就没这些破事儿?只有更多的。倒是大姐她,虽然的确诸多可憎之处,但在这事儿上,是真可伶,希望三婶和她能拖到明年我高中吧。”
反正不管她愿不愿意,她是陆家的孙子,是陆大妮儿的兄弟这个事实都轻易改变不了的,她中了后,他们也肯定免不得以秀才老爷的XX自居。
于她来说,只是无关紧要的事,却指不定就能改变陆大妮儿的命运,且由得她去吧。
李氏皱眉,“还有将近一年呢,在他们看来,你也未必就能一次,怕是很难拖到吧?拢共就一个孙女一个女儿,竟也能那般狠心,不怪大妮儿会说女儿在这个家是活不成的。我前阵子还后悔当初不该,如今一点都不后悔了!”
若不然,只怕大妮儿的今天,就是小巍的明天,甚至比大妮儿还要不如,再如何刻薄撒泼,怕也连吃饱穿暖都难,更别提其他。
她大哥到底姓李,又哪能真事事插手陆家的家务事?
而她自己,肯定也是早被逼得要么活不下去,要么只能回娘家,又拿什么来护自己的女儿?
真是万幸!
陆薇薇握了李氏的手,道:“娘任何时候都不必后悔,路是我自己选的,我也很庆幸能有这样一条路给我走。总之,您等着我给您增光添彩,等着过好日子便是了。”
“那我可就等着了。”李氏回握了女儿的手,没再说话。
都免不得物伤其类,触动心肠,但又无比庆幸的母女两个就这样默默回了家里。
果然谢令昭已经等急了,一听得门口有动静,便猛地窜到了院子里来,“陆伯母、陆巍,你们可算回来了,我还想着你们再不回来,就要去找你们了。”
李氏忙笑道:“我们多说了一会儿话,耽搁了,累得阿昭你等了这么久,真是对不住。我这就烧水去,烧好了大家都洗个澡,早些睡下吧,今儿都累了。”
说完便去了灶房里。
余下陆薇薇见谢令昭忽然不自然起来,惟恐他憋坏,忙道:“谢令昭,你干嘛一脸的心虚,你趁我和我娘不在,干什么了?”
谢令昭摸了摸鼻子,才干笑道:“我、我没干什么啊,陆伯母对我这么好,你也对我变好了,还给我挑刺,我怎么可能干什么?你别一副我十恶不赦的样子嘛。”
“呃”陆薇薇闻言,意识到自己的确过于武断了,哼道:“还不是因为某人前科累累,我都形成条件反射了。”
正说着,李氏也进了堂屋来,笑道:“水已经烧上了,很快就能好。阿昭,你方才是不是去灶房了,我看锅里水是添好的,灶里也放了柴的,你是想自己烧水吗?”
谢令昭的脸一下子红了,“我、我是想着伯母辛苦一天了,我若能把水烧好,您和陆巍回来就能用了,总能省些事儿。谁知道我太笨了,连个火都生不好,让伯母和陆巍见笑了。”
他等来等去,都等不到李氏和陆薇薇回来,身上又黏腻腻的,只想立时痛痛快快洗个澡。
由己推人,很快想到,肯定李氏和陆薇薇也跟自己是一样的感受,母子两个做的事可比他多多了,大热的天儿,自然出的汗也比他更多,比他更迫切的想要洗澡。
那要是他们回来后,见热水已经烧好了,他们得多高兴?
这个念头才一起,便再压不下去,只想立时付诸于行动。
哪怕他从来没烧过水,没做过任何此类活儿,这么多年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被人簇拥着伺候,他也觉得理所应当,觉得肯定这辈子都是这样。
依然不能打消他的念头,就跟傍晚他又是打水又是扫地时,那种迫切的要想为对自己好的人也做一点什么时的心情,是一样的。
谢令昭遂进了灶房去。
先是往锅里舀水,李氏出门前已把锅洗得干干净净,他只消往里添水便是,倒是难不到他。
可惜生火实在太难,他折腾了不知道多久,愣是生不起来,还弄得自己灰头土脸的,最终只能作罢如今还让陆伯母一眼就看了出来,真是有够丢脸的。
李氏已笑道:“阿昭你一看就是没干过活儿的人,不会生火太正常了,只要有人教你,肯定一遍就会了,哪里笨了?你下午扫地不就一学就会,扫得挺好吗?打水也是,一次便能打两桶,可比我和小巍都强。像你这样能干又谦虚,还不看不起人的大家少爷,可往哪里找去?”
谢令昭仍不好意思,“伯母快别夸我了,我都要不好意思了。我本来不想让您和陆巍知道的,还特地洗了脸,谁知道您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陆薇薇呵呵,“锅里多了水,灶里多了柴,家里又只你一个人,傻子都能猜到好吗?”
李氏忙嗔道:“小巍你怎么说话儿的,阿昭可是客人,却一直帮我们做事儿,你该感谢他才是。水应该快好了,阿昭,我给你找一件儿小巍他爹的衣裳,你先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