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令昭遂没有再说。
两人一起回了李家,李氏瞧得谢令昭来了,果然很是高兴,便是李舅母,都打起了精神来。
一家人团团坐着吃了晚饭,又送走了谢令昭,陆薇薇才去了李澈家里。
李澈正在院里摸黑劈柴,整个家里除了他劈柴的声音,就听不到其他声音,包括李澈爹常年不绝的咳嗽声了。
陆薇薇忙上前道:“澈表哥,现在都看不见了,你还劈柴,万一伤到了哪里,可如何是好?根三舅母和秀妹妹呢?”怎么都不出来阻止他?
李澈觑眼见是她来了,总算停下了劈柴,又披上了一旁的外裳,才哑声道:“这么晚了,巍表弟过来是有什么事吗?家里乱糟糟的,我就不请你进屋说了,直接在这里说吧。”
陆薇薇也没打算进屋去,轻声道:“澈表哥,我下午看你瘦了好多,脸色也不好看,实在放心不下,所以过来看看。你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一定要跟我说,大家一起想办法,总比你一个人硬扛强得多,你说呢?不管怎么说,多的你都熬过来了,总不能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只要熬过这最后的时间,我相信一定会有大好的未来等着你的!”
李澈片刻才低沉道:“成栋叔伤着,阿昌去了府城,巍表弟自己都处处不容易了,我却什么忙都帮不上你们的,心里已经过意不去,还要向你开口求助,让你雪上加霜,我哪来的那个脸?”
陆薇薇忙道:“澈表哥千万别这么说,大家本就是亲戚,还这么多年的情谊,你说这话就太见外了。就是现在我和我娘手上也没多少余钱了,治病却是大家都知道的无底洞,有多少银子都能填限进去。要不,我替你想法子,先转借五十或一百两银子,好歹让你能先没有后顾之忧的下场吧?这么多年的苦读,要是万一”
虽然知道他多半不会要,她还是想试一试,反正谢令昭自己都先说了,愿意借银子给他,总不能让他九十九步都熬过来了,却倒在了最后一步上。
至于她,借一笔是借,借两笔也是借,虱子多了自然就不痒了。
可惜话没说完,已被李昌打断了,“巍表弟,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但真的不必麻烦了,我已经有法子了,只要我爹有了足够的医药费,总能尽快好起来,我自然也就能没有后顾之忧的念书备考了,我、我”
忽然说不下去了。
陆薇薇听他说到后面,已经带出了几分哭腔来,忙道:“澈表哥,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压力太大了?没事,你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我也不是外人不然我先回避,待会儿再来?”
李澈哑声阻止了她,“巍表弟不用回避,我已经好了,我也、也真的有法子解决问题了,你就别管了,我”
陆薇薇有些生气的打断了他,“你能有什么法子解决问题?大家这么多年的情谊,你家里什么情况,我还能不知道吗,在我面前,你还要逞强,可见一直拿我当外人!我知道你自尊心强,可眼下不是讲自尊心的时候,要是因此耽误了你县试,耽误的可就是你一辈子,以后你就是悔死了,也已经迟了!”
说完还不解气,又道:“人有自尊心是好事,因为知道自尊了才会自强,可过度的自尊便不是什么好事了,人该变通的时候,也要懂得变通,你现在觉得很重要的东西,将来回头再看,又算得了什么?你能不能别钻牛角尖了!”
李澈胸膛剧烈起伏起来,虽在黑暗中,陆薇薇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还是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激动与狂乱。
不由有些后悔,自己不该把话说这么重,不该忽然之间控制不住自己脾气的。
她正想说点儿什么来补救一下,李秀出来了。
满脸都是泪,小声道:“巍表哥,你别说我哥哥了,他心里比谁都难受,他、他也真的有解决的办法了。成林大伯要过继我哥哥了,等我哥哥成了成林大伯的儿子后,成林大伯就会给我们家五十两银子,还会悉心指点我哥哥的功课,管保他明年一定能中。所以他没有逞强,也没有拿你当外人,他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而已,你真的别说他了”
话没说完,已是哽咽得说不下去。
陆薇薇呆住了。
成林大舅舅要过继澈表哥了?成林大舅舅不是才没了儿子吗,就算他们夫妻年纪都大了,不可能再有自己的孩子,他据说也没打算纳妾,那便迟早要过继,也不至于这么急吧?
澈表哥家也只得他一个儿子,他若出继给了成林大舅舅家,他们家又该怎么办,不是只剩下一屋子妇孺病残了?
难怪下午澈表哥会跟成林大舅舅走在一起,她还当后者是看在同族的份儿上,才去看望了根三舅舅,指不定还肯帮衬他们一把,却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第一百一二章 绝不能错过
李秀抽泣一声,又哭起来,“巍表哥,我哥哥这几日真的比谁都煎熬,你也能看见他都瘦成什么样了。他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答应过继放心不下我爹娘和我,不答应就得眼睁睁看着我爹他我和我娘也是一样,还得先瞒着我爹,以免他知道后病情加重。巍表哥来得正好,你好生劝劝我哥哥,好生与他说说话吧,好歹他说出来后,心里能好受些。”
陆薇薇忙打住思绪,道:“秀妹妹先别急,我会好生与澈表哥说的,事情也还没定下来,大家集思广益,总会有法子的。你先进屋去吧,顺便跟根三舅母说一声,我和澈表哥去外面走走,待会儿送澈表哥回来。”
待李秀应了,也不问李澈愿不愿意跟她去外面走走,不由分说拉了他的手腕,便径自出了他家。
李澈脑子混混沌沌,任陆薇薇拉到了田间,让迎面而来的风一吹,才觉得清明了几分。
正好就听陆薇薇道:“澈表哥,是成林大舅舅主动找到你,说要过继的吗?过继可不是小事,除了两家父母都得同意,还得族里也同意,我觉着,还是该从长计议的好,你说呢?”
李澈苦笑一声,开了口:“若不是成林大伯先找到我,我怎么可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成林大伯也说了,只要我娘和我同意过继,旁的事都不用管,他自会办好的。”
陆薇薇皱眉,“那成林大舅母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中年丧子,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巨大的悲剧,当娘的就更甚了。说句不好听的,成林大舅母怎么可能同意在自己儿子尸骨未寒之际,就过继嗣子,那不是剜她自己的心?就算成林大舅舅能让族里都同意,当娘的心却不是人为能控制的,那你以后可该如何自处?我觉着,还是不能只看眼前。”
李澈接连吞咽了几下,再开口时,声音又变得沙哑起来,“的确不能只看眼前,可我爹等不了长远了。他现在全靠银子续命,我当儿子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等死!他这些年最大的心愿,便是看着我中秀才,光耀门楣,说过不知道多少次,只要能看见我当上秀才老爷,他就是立时死了,也心甘情愿。”
“我也知道就算有了银子续命,他其实也活不了多久了,但至少,我要让他活到亲眼看见我中秀才。哪怕到时候,我名义上已不是他的儿子,但我们心里都知道,我就是他的儿子,他的亲生儿子没有辜负他多年的期望,真的当上了秀才老爷!”
陆薇薇忙道:“那也未必就要过继啊,说到底,你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银子,只要有了银子,你不就可以不用这么两难了?这样吧,我先向谢令昭借银子,那是我欠他的,然后你再向我银子,是你欠我的,不就可以、可以彼此都不尴尬了?他银子多的是,人也真的不错,澈表哥真的不用顾忌那么多,我”
李澈直接打断了她,“巍表弟别再节外生枝了!我和成林大伯已经说好了,我娘也很赞同,就是因为她先赞同了,哭着说不能耽误了我一辈子,求我一定要答应,我才会答应了的,真的不想再有什么变故了。”
说着声音里又控制不住带出了哭腔,“眼下也不只是银子的问题,就算有了银子续命,我爹也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拖也要拖到我考中秀才后,不过是我的心愿,但能不能实现,得看老天爷肯不肯怜悯我们一家。这些年,老天爷从来没对我好过,我又怎么敢奢望,这次它就会对我好?那一旦我爹我立马就得守孝,得再等三年,我等不起,我们全家都等不起,巍表弟真的不要再说了!”
他真的宁死也不想向谢令昭借银子,他们从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从来就不是朋友,哪来的通财之义?
尤其在知道了巍表弟竟是女儿身,又看出了谢令昭懵懂而不自知的心意后,他就更不可能与谢令昭成为朋友,而注定只会成为敌人了。
虽然谢令昭生来富贵,生来就拥有他可能穷自己一生,都求不来的种种好东西,他也从来没自卑,没觉得自己就比他差过,甚至还颇有些看不上谢令昭。
他除了会投胎,还会什么,还有什么本事?
要不是生在谢家,要不是生来就拥有一切,就谢令昭这样惹人厌恶的人,早被人打死、或是饿死几百次了!
可当自己的亲爹病入膏肓,随时性命不保,自家却家徒四壁,根本拿不出银子来为他医治;自己也什么办法都没有,怎么都弄不来银子,亦连想卖房卖地都没的卖时,李澈终究还是自卑自艾,怨天尤人了。
为什么老天爷要对他这么残忍,什么苦难都砸到他头上,不把他逼死了绝不罢休;
谢令昭却生来就拥有一切,巍表弟和阿昌要什么他就能给什么,每次他们需要帮忙时,他都能轻而易举的替他们解决麻烦,而自己却连仅仅只是与他们站到一起的时间都没有?
他真的不愿妒忌谢令昭,也一直强迫自己不去妒忌他,不妒忌他的富贵,不妒忌他的无忧无惧,肆无忌惮,不妒忌他与巍表弟一日比一日亲密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