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一家人围坐一圈,南舟见南漪虽然仍旧戴孝,但精神却好了许多。她平日里去医院上班,不上班的时候便去谢应乔那里帮忙。初到宜城的时候,孩子们本来是在这边同住的。只是医生说南漪需要静养,谢应乔便把孩子都接过去了。他那处宅子也是南舟早先叫他物色的,地方大、屋子多。他的岳丈从前是个私塾先生,背井离乡总是气不顺。孩子们过去了,老先生又有了事做,皆大欢喜。
十姨太看了看裴仲桁,又看了看南舟,一时感慨良多。“真是没想到,裴二爷竟然成了姑爷了。那时候九姑娘出生,我们几个姐妹也都去看孩子,都说这孩子长得好。得是什么样的好儿郎,才配得上我们九姑娘呢?”
裴仲桁转头去看南舟,南舟噙着笑回看了他一眼。两个人眼中都有明明白白的心意,或许出乎意料之外,但一切都不过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十姨太怕南漪见了人家夫妻浓情蜜意会触景生情,但南漪却是唇角含笑搂着岚岚,眉宇间的愁色似乎都舒展开了。
房间是现成的,因为听说他们成了亲,十姨太同南漪早早就布置好了房间等着他们归来。新绣的鸳鸯对枕,合欢花的被褥,百子帐、并蒂莲,看得出操办人力求精致的用心。夜里躺在床上,倒有种在新房里的意思了。
这一路舟车劳顿,辛苦非常。甫一松下劲儿,人便没了力气。裴仲桁倒没怎样,南舟却是难得的水土不服起来。人浑身没力气,又累又懒,也没了胃口。起先几日倒还没什么,只是觉得累,想睡觉。后来渐渐犯恶心,什么都吃不下。
裴仲桁见她连着几天没好好吃东西,便变着花样的给她做饭。这一日南舟忽然说想吃豆腐,裴仲桁欢天喜地地跑到厨房做了芙蓉豆腐。去了豆气的嫩豆腐,在瑶柱鸡汤里滚。起锅的时候加一小撮香葱紫菜虾肉,闻着鲜香无比。可端到了南舟面前,她喝了两口忽然吐了起来。
裴仲桁吓了一跳,一边给她换衣服,弄水漱口,一边狐疑起来。虽说他的厨艺比不上德庆楼的大厨,也不至于难吃的要吐吧?自尊心受了打击,便自然要寻找原因。他吃了一口,滋味鲜美,比起阿胜的那个水平高出百倍不止。既然厨子没问题,自然就是食客的问题了。
南舟生无可恋地躺回去,“我不是得了什么病吧?”
“张嘴我看看。”
南舟张了嘴,他看了看舌苔。又拿了她的手过来,三指放在她手腕上号脉。他虽懂些医术,毕竟没看过妇人的病症。他蹙着眉头在将她的脉象与医书对照。
吐完了人也舒畅了。南舟见他这样愁容肃穆,觉得好笑,侧过身子,打趣道:“裴太医,瞧出什么毛病了?”
他心跳地极快,有些口干。舔了舔嘴唇,把眼镜往上托了托,不确定地说:“好像,好像是滑脉。”
南舟大眼睛眨了眨,“那是什么?”
“就是,就是喜脉。”裴仲桁被自己的结论惊地有些不知所措,话也说不利索了。又怕自己弄错了,便又在她脉上搭了一会儿。
喜脉?怀孕了?!南舟猛坐起身,“不可能!我怀摇摇时不是这样的,什么反应都没有,能吃能喝,绝不是这样的!”
裴仲桁也拿不准,“那孩子和孩子总是不一样的嘛。明天我去请个大夫过来看看,或者咱们去医院看看?”
南舟算了算日子,又觉得有些可能。可怎么有这么能折腾的孩子?她又一阵恶心犯上来,捂住嘴,裴仲桁忙拿痰盂接住。昏天黑地吐了一阵,简直生不如死。
好容易平息下来,看到裴仲桁又觉得可气。“你怎么这样!”南舟抓着他一阵猛捶,“不行不行,我现在不想要孩子。我们还要去接摇摇,挺着肚子怎么去?都怪你、都怪你!”
她算一算日子就知道是什么时候播下的种,这位爷自打装疯卖傻后,在她面前是一点体面也不要了。书读得多,歪诗艳词一句接一句,连道理都跟他掰扯不清了。反正他好口才,回回都能说得她哑口无言。她从前是怎样自大地认为能打败这个人的?这么狡猾的人,是怎样摆出一副孤高尘外君子的模样的?不过是一直被他逗着玩儿罢!想到这里,她便是十分的委屈起来,又捶了几下。
裴仲桁却是满心甜恰,觉得自己在生儿育女这方面同做生意一样有天分,但面上却不敢笑得太放肆,任她打骂完了,温声哄着道:“是是,都是我的错。可现在都有了,还有不要的吗?”
“不要、不要!说不定还不是呢。”
但第二日大夫一摸脉便道了句“恭喜。”南舟的希望破灭了,顿时垮了脸,这孩子来的真不是时候。
全家人闻讯都喜气洋洋,送走了大夫,裴仲桁又回到她身旁,他拢了她的手到唇边,轻轻吻了吻,安慰道:“既来之则安之,这是天大的福分。”
南舟恹恹了几日,也是想明白了。儿女同父母都是缘分,既然缘分来了,那便好好接受吧。熬过三个月,南舟终于没了孕期反应。吃什么都香,人也精神起来。裴仲桁觉得自己一身本领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每日里尽在研究育儿书和食谱。
南舟可见的胖了,每回照镜子都要习惯性地埋怨二爷居心叵测,要把她养成个胖子。但一转身又坐在他身上,问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给她。
吃完了午饭,外头太阳正暖。南舟惬意地躺在摇椅上吃水果,裴仲桁则在一边教岚岚写字。南舟叹道,“再生个姑娘,长得要和岚岚一样好才行。”
岚岚抬起头,笑盈盈道:“姨姨肚子里是弟弟。”
“真的?”南舟笑问。
“真的!”
南舟只当小孩子童言无忌,裴仲桁却认了真,小孩子猜这个可准了呢。这下裴仲桁更忙了,摇摇的大名还没起出来,现在又要多想一个男孩的名字。南舟看着他埋头在书堆里,一副老学究的样子,支颐而笑,“你看咱们一路奔波,从震州到宜城――要不就叫奔奔?”
裴仲桁死活不肯,“这么漂亮的娘,怎么就不知道给孩子起个好听的名字?”
南舟趴在他肩上笑,“我听船上的老人说,孩子名字越随便越好,好养活呢。”
“那也不能太随便。‘摇摇’倒也罢了,‘奔奔’?叫不好就变成了‘笨笨’,谁家爹娘会叫自己的孩子笨笨?”
南舟笑得乐不可支,在他腿上坐下。他手圈住她的腰,怕她跌下去,又不敢圈得太紧。她喜欢这样居高临下地看他,他仰起头看她的时候目光很软。
“我还不是叫你傻子,你不也没有变傻?天下间数你最精明。”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他玩味地凑到她耳边轻笑,“床上叫的跟床下叫的能一样吗?”
南舟倏然面红耳赤,败下阵来,娇恼地在他面上一掐,“不知羞。”然后起身而去。
南舟的肚子一日大过一日,这一胎果然是和上一胎不同,早早就显了怀。向前的衣服都穿不上了,全部重新做来,她觉得自己简直被他养成了猪。裴仲桁虽第二回 当爹,却是头一次伺候孕妇。生意场上怎么狡猾难缠对手应付起来都信手拈来,却发现孕妇实在难伺候。他走路比她还小心,只要见她站起来,必然要跑过去扶着,生怕她闪了腰、崴了脚。
南舟哪里这样束手束脚过,总是把摇摇搬出来。“我怀着摇摇七个月还能下机舱,爬上爬下从来都伶俐的很。结果这一胎直接成了废人。”
裴仲桁的经验就是绝对不能跟女人顶嘴,态度一定得好,认错一定要及时。便说:“是是是,都是我的错。”南舟寻不到错也生烦,了无生趣地叫他,“那你说说都是哪儿错了。”
裴仲桁抬抬眼镜。南舟了解他,但凡抬眼镜就说明在动心思。她握住他的手,挑衅道:“二爷怎么还要想的吗,都不知道哪里错了?”
裴仲桁忽然在她手背上轻吻了一下,“错就错在当初不该自命清高,既见佳人,当匍匐求之。蛮蛮,我错过了能和你在一起的许多年。”
南舟再也沉不住脸色,唇角也弯了起来。她把头倚到他肩上,“没关系,往后我们还有许多年。”
开春后,南漪为了照顾南舟,便辞了工作,但闲暇时仍旧会去难民安置所帮忙。她人做事麻利又有条理,渐渐众人都把她当做了负责人。她自感肩上责任重大,便越加认真。这一日因为又来了一批难民,便格外地忙,等到了家已然是深夜。
进了院子,南漪边走边解围巾,在院子里先遇到了裴仲桁和南舟。南漪只见他们神色凝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犹疑地叫了声“姐姐,姐夫?”
南舟扶着腰走到她面前,“漪儿,有人找你。我同二哥先回房了。”然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回身扶住裴仲桁回了屋。
南漪疑心自己似乎看见她双目发红,眼里有泪光闪动。她心头蓦地一沉,连脚步也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