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她拉进怀里,自我消化那些妒忌和不满,轻轻亲吻她的发顶,“不生气。”
南舟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抱住他,过了半晌,又听他幽幽道:“可是我吃醋了。南舟,我觉得裴家人还是太危险,你和他们走得太近我不大放心。想要回通平号,也不是没有其他的法子。”
南舟噗嗤一笑,仰头去看他,只看到他轮廓分明的下颌。她撒娇地往他怀里钻了钻,“这次只是意外,平时也不怎么碰头的。”
江誉白无声地握着她的手。她感到他的不寻常,想他大概还是有点在意刚才裴益的胡言乱语,心中开始有了芥蒂。两个人都是那种嘴上不争不抢的,但心里都各自有主意的人。
通平号和他,对她来说都一样重要。她心底里的凌云壮志或许旁人看来就是一个笑话,但那对她很重要。
“那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南舟最终还是让步了。她轻轻在他下巴上吻了一下,又吻了一下,直到他终于低下头回应了她。像是达成了一份无声的协议。
裴仲桁嫌医院里人来来往往不清净,没两天就出了院。出院的时候人看着还正常的很,回到了家却又病了一场。这回病来得凶,发烧咳嗽,差点闹了肺炎,最后上了猛药给压住了。人整日里躺着,虚弱的很。
外头的病症好除,只有他自己知道是心里的魔障。
房间里窗帘叫人紧紧实实地遮挡住,把他同外界隔离开来。药力上来,人似梦似醒。他躺着,有馨香的肉体缠着他的身体,他被压得动弹不得。唇是软的,他胸前衣衫也被解开了,那柔软将他全身走了个遍,身体烫的要自燃起来。他试图去看清她的脸,却无力抬头。但那颗朱砂痣却在眼前晃出了火。
脑子里一片空白,柔软的唇,不遗余力地要将坚硬化成绕指柔。他没这样失态过,也没这样想放纵过。喘息声是陌生的,他如同祭祀台上的祭品,在被神灵享受。一边是痛苦的屈辱,想要反抗;另一边却又沉浮在那情欲翻腾里,来势汹汹,最后自甘沉沦。高潮来得强烈又措手不及,尾音未断,人却惊醒了。
如同白日从水捞出来,浑身上下湿透了。
又是个绮丽的梦。那日在医院,裴益说完那些话的夜里,就梦了一回。梦里他和她去了船上,进了船长室,门打开了。里头交欢的人难耐地呻吟,白花花的肉,颤着晃着。口水声,撞击声,叫床声,每一个字都刺激着他。南舟惊呼了一声,转身往外跑,一头撞进他的怀里。屋里的两个人停了下来,转过脸来,他看到他自己的脸,而高举双腿的,是她。
那夜他是被吓醒的,这无根无由的情欲叫他猝不及防。就这样一夜一夜,断断续续。到后来他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愿意睡去,还是愿意醒着。到底是真的梦境还是自己的臆想。
不想唤人,他自己挣扎着起来换了身衣服。再躺回床上,再也睡不着。他试图去回忆梦中的每一个场景,身体又有了反应。醒在了不该醒的时候,心底一丛邪火,怎么都压不下去。他想应该起床默一默经文的,可不又想动,脑子里全是梦里的碎片,往心头扎。他闭上了眼睛,努力去拾起更多的画面,这回再怎样也回不去梦里。
他从来没这样恼怒过。一闭上眼睛,那人的脸就那样清晰。那娇盈的双唇,紧紧被她压制住胶着的身体。他终于向欲望投了降,从枕头底下摸出了香囊,攥着放在鼻端。是梦里人的馨香。另一只手伸向了身下……短暂的愉悦后是铺天盖地的空虚,身与心都空空荡荡。
他又换了身衣服。多不堪的勾当也都见过,但也能冷眼旁观。谁料想在梦里初尝了滋味,便中了毒、上了瘾。眼见自己被无垠的欲望支配,却无计可施。手背盖住了脸,无法直视这样失控的自己。过了半晌再睁开眼睛,手里的香囊刺得他眼疼。他猛地起身,冲到柜子前把香囊锁进了柜子深处。
不声不响躺了几日,被这突如其来的情欲折磨的寝室难安,不下床、不见客。衣服不许洗,叫人拿了火盆直接烧了。猛灌了苦药,逼着自己忘记那滋味,昏天黑地。睁开眼睛是她,闭上眼睛是她,魔症了一样,直逼出了骨子里阴戾。倘若人在眼前,他怕会不顾一切蹂躏身下。
南舟身体好得快,不出几日便回去上班。期间裴益过去了一趟,她才知道原来裴仲桁还躺着呢。承风号上所有的承包人她全部终止了合约,自然少不了一场漫长的扯皮。南舟说服了其中的几个董事,但还有一个董事始终不肯表态,南舟便来寻裴仲桁。但裴仲桁总差人传话,说是身体不适,避而不见。南舟也只得离开,自己再想办法。
待她去后,他又站在她曾站过的地方。空气里到处都能闻见她身体的香味,又有了反应。再这样下去怕不是要疯了。他回转房间,叫上万林进了宜春居。
花红柳艳,莺歌燕舞,明明绮丽妖艳的身子摇摆,他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自持。红润润的唇贴过来,还未靠近,下意识就推开。女人使出百般解数,他发现除了厌恶竟然再找不出一点旖旎心思。环肥燕瘦,将长春巷一条街百花看遍,除却空虚再也寻不到旁的情绪。而那浓艳的梦,却再也没青睐过他。本该欢欣,但心底却又是满满的失落。
南舟因生意上的事情再去寻裴仲桁,仍旧不见人影。正碰上外头回来的裴益,他笑得没心没肺,甚为得意,“九姑娘找我二哥啊?那就去长春巷,我二哥转了性子,在那里常住了。”
南舟愕然不已,心底莫名又有点生气。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亏他平日里还一副款款君子的样子,那样斯文的一个人竟然也是这样不堪吗?南舟觉得失望,又有种被骗了的感觉:所以男人都靠不住,还是得靠自己!
她寻了行内有名望的老人出山做仲裁,有理有据有节,将承包人贪墨、失误一一罗列,这样下来反而变成了对方违约。那些人都还是要混饭吃的,谁也不想惹上官司。南舟并不死缠烂打,给了一笔费用,双方算是解除了合约。现在更难的事情还在后面,要建立起一个怎样的制度,又要到哪里去寻找这些新的负责的船员?
裴仲桁从长春巷里出来,已经是两个月后了。人越发清冷,用了这么久的时间,学会控制消弭那见不得人的念头。
积压的事务如山,整日忙得什么都忘了。这日他同人应酬,顺路去码头看看,但还是下意识会去看人群里有没有她的身影。许是天遂人愿,他看到了她。
南舟身上穿着件像哔叽衬衫,下面竟然穿着条工装裤。丝巾系在头上裹着头发,袖子卷了起来,露出两节嫩藕一样的玉臂。手腕上应该是戴着镯子,用软布缠了一圈,大约是怕做事的时候不小心撞碎了。她正同人一起拿着图纸,一边看一边指挥着什么。
裴仲桁有瞬间恍惚,心跳的厉害,又怕被人听见。魂牵梦绕不过如此,原来连前功尽弃都算不上,一溃千里,他不过是在白费力气的自欺欺人。
他转脸去看海里的船,一艘艘来来往往,不知道开往何方,也不知道会停泊在何处。他也想象不到自己未来的样子。就这样一辈子了吗?不知所谓,一个人天荒地老。也许会遇到别人,可另一个声音明明就在说,不会了,再也遇不到这样一个人了。他欲成佛,却最终人不人鬼不鬼。那么,是做人,还是做鬼?
杀心一起,便是心藏了利刃,早晚有图穷匕见的一刻。
他开始流连在不同的寺庙和教堂间,试图寻找一个出路。先上了香兰山,同禅师问道。和尚说“爱欲莫甚于色,色之为欲,其大无外。”。他打坐念经,但欲念不可除。他下了山去到租界的天主教堂里,或许可以试着问问洋和尚。听了几场布道,还是迷惑。最后去了告解室,头一回将心底所有的罪与欲都倾泻而出。洋牧师沉默半晌,只说了一句,“孩子,我想你是爱上那个人。爱与欲本不可分,因为有爱所以生欲。”
他心中巨浪翻涌,心底筑起的城池瞬间摧古拉朽地坍塌了。是爱吗?
万林走进教堂里,空荡荡的教堂,走路都带着回声。只有裴仲桁一人对着圣母像跪着,像洋人一样,不知道是忏悔还是祷告。双手握拳垂着头,背影看着都那么虔诚。教堂里很暗,阳光照在彩色花窗玻璃上,发出一种很迷蒙的微光,越发显得人在暗影里。
万林走到他身边,低声道:“二爷,九姑娘让军警给抓了。”
过了半晌,裴仲桁睁开眼睛抬起头,却是望着圣母像。声音沉静,既不焦急,也不惊讶。神情淡淡地说:“万林,洋人说人生来有罪,而欲念牵引诱惑我们进入罪中。他们说‘人不制伏自己的心,好象毁坏的城邑,没有墙垣。’但既然生来有罪,还怕什么进入罪里呢?”
没头没脑的话听得万林云里雾里,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个。裴仲桁怔了一会儿,站起身拍了拍膝头的灰尘,拿起了椅子上的帽子戴好,眉目冷峻,“走吧。”
南舟是半夜里被抓走的。门被拍得震天,阿胜披了衣服过去问“是谁啊?”
门外的人粗声粗气的道:“查户籍临检的!”
世道总算不得太平,半夜查户的事情也不是没遇到过。阿胜也没多想,刚打开了门,呼啦啦就闯进两队人。不待阿胜质问他们,带头的那一个快速把院子看了一遍,冷声冷气地问:“通平号的经理南舟是不是住在这里?”
阿胜被这阵势吓住了,呆呆地点点头。
“人呢?”
院子里动静太大,各屋都亮起了灯。南舟匆匆穿了衣服出来,领头的问清了姓名,不由分说就把人绑上了。
外头的人凶神恶煞,十姨太怕南漪被人瞧见再生出是非来,所以不待她出来就一把锁就挂上了。然后才哭着同来人道,他们抓错了人。
南舟虽然心慌,到底是没做过亏心事。“这位军爷,不管哪朝哪代,拿人可得有名头。你们凭什么抓我?”
带头的瞥眼冷笑,“拿人的名头?今天我们拿的是乱党间谍。”
南舟一愣,似乎是明白了什么。那人见她不语,更觉得没拿错人,就这样人被带走了。
南漪在屋子里急得团团转,锁一开,她便冲出去叫“姐姐”,但车已经展目无踪了。她急得掉了泪,一时失了主意。回头一看南老爷的房间也亮了灯,忙奔到南老爷房间。
南老爷这时候也披了衣服坐在了轮椅上。南漪扑在他脚下,“爹,您想办法找找人救救姐姐!”
南老爷“哼”了一声,“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丫头!”
三姨太虽然不待见南舟,可南舟一被抓,一大家人的生计就没了着落,便也劝着,“老爷,那丫头千不好万不好,也是南家嫡生小姐。就这样扔到监狱里,那监狱是人呆的地方吗?传出去南家的脸面往哪里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