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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舟行 第94章

南舟行 顾长安 3951 2021-07-22 07:51

  南舟离开前道:“中午大概船就到邱河了,那时候会有空舱房出来。如果各位还要再往南,就麻烦去补张票。”

  一夜没睡,南舟的头疼得嗡嗡作响。先去驾驶舱看了一圈,又在客舱里巡视一遍,最后在一等舱的餐厅里找了个桌子趴着睡着了。

  裴仲桁醒得早。上了船昏睡了一天,人觉得大好便出来走走疏松一下筋骨。他不大喜欢太拥挤的场合,看到餐厅里有亮光,想来这个时辰用餐的人还不多,他图个清净,先进了餐厅。

  这餐厅比他坐过的任何一条船的餐厅都干净整洁。浆洗过的洁白的桌布四周坠着手工钩制的蕾丝,每个餐台上都摆放着新鲜的花。太阳将出未出,天色已经亮了,有橘色的光透过窗户照进餐厅里。他忽然看见靠窗的餐桌上,南舟静静地枕在手臂上睡觉,在清晨的光线里,整个人显得格外温柔。裴仲桁走路的脚步也情不自禁地放轻了,然后在她对面坐下。

  餐厅的服务生见有客人进来,正想说还没到开饭时间,但裴仲桁手指放在唇中间做了个禁声的动作。那服务生明白过来,又退开了。

  裴仲桁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看了看她。太阳的光线越来越明亮了,她的睫毛开始轻颤,是要转醒的迹象。裴仲桁挪开视线,看向窗外。太阳终于升起来了,江水粼粼,夹岸的山峦还有一半在云雾里。山上墨绿色的树木,期间点缀着未尽的红叶,深浅处有白霜似落雪。将醒未醒的人又娇又软,同船外将醒未醒的自然一样,美得这样不动生色,又这样惊心动魄。

  南舟睁开眼,看到捷克水晶花瓶里的白玫瑰被太阳染成了淡黄色,瓶身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像钻光一样五彩缤纷。她微微笑了笑,然后直起身,伸了一个懒腰,但她突然停住了。对面的人,一个清瘦的侧影,驼色大衣映射了阳光让白皙的脸有了暖色,下颌的线条也变得柔软了一些。

  裴仲桁转过脸,含笑望了她一眼,然后道了声,“早,九姑娘。”声音像破雪的冬日的阳光一样温柔而和煦。

  南舟差点忘了他也在船上。

  裴仲桁四下打量了一下,地板光亮整洁,吧台、餐台都是悉心整饬过的。他转过头来,赞许地笑了笑,“弄得不错。”

  南舟也看了看四周,有被人夸奖后的得意,“嗯,还可以。”然后相视一笑。

  侍应生看南舟醒了,问她早上吃点什么。南舟要了杯咖啡,一块麦芬蛋糕。又问裴仲桁吃什么,他要了份中餐。

  南舟抱着咖啡慢慢喝,“睡得还习惯吗?”

  裴仲桁点点头,“你这一等舱是按着高级酒店的标准来的,成本不低。”

  南舟吐了吐舌头,有些赧然,“上个月扣掉维护、消耗还有员工工资,盈余两百六十元八角。”

  裴仲桁对这个数字并不意外,“你花了这许多金钱和精力在环境和服务上,确实可以用来做口碑。但做生意还是要看盈利的,我还是建议你做普通舱。毕竟走这一线的,大多数是做小买卖的,求的是安全迅速价廉,图享受的人少。”

  南舟眼睛亮了亮,“这个我想到了,所以我是打算再买船的。我自己是肯定没钱了,所以已经做了招股书了,准备找人认购股份。招股书我已经写好了,二爷要是得空,帮我掌掌眼?”

  裴仲桁点点头,垂眸吃了点东西,过了一会儿又道:“老四现在不在我身边,我精力有限,准备精简生意。九姑娘缺船,倒不如这样,把通平号折价入股。”

  南舟惊喜不已,杯子里的咖啡差点洒出来。两人又讨论了一会儿细节,餐厅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南舟又想起何家钺他们,便起身告辞。

  两人的舱房离得不远,裴仲桁的房间先到,拐一个弯便是南舟的休息间。她敲了几下门,里面没有回答。南舟四下看了看,说“是我。”里面的才打开门。

  南舟带了吃的给两人,又到床前看了看何家钺。听说下半夜发了烧,幸好南舟留着退烧药。吃完药烧也退了。南舟往窗外看了看,“中午船就到邱河,你们是下船还是接着南下?”

  那两个人互相交换了下眼神,其中一个说:“我们看家钺的情况,如果他能醒过来,我们中午就下船。如果他醒不过来,我们会留一个人下来陪他。”南舟点点头出了舱房。

  忙了一上午,船不知不觉就到邱河。船靠了岸,服务员在客人之间往来穿梭提醒到站的下船,也帮助老弱病残搬运行李。

  南舟回到了休息间,何家钺已经醒过来了。那两个青年已经做好了要下船的样子,临走前又低声同何家钺说几句。南舟没听见,也不想听。等到人走了,何家钺才抱歉道:“南舟,真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南舟不言不语地打量了他一阵,“于私说,我真是被你害惨了。莫名其妙被关了好几天,为了把船找回来,千里迢迢赶到南岳,还落进了土匪窝。”

  何家钺没想到会这样,他面上越发难堪,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真是抱歉……”

  南舟走过去摁住了他肩膀,“你就好好躺着吧!我话还没说完。于公说,我敬佩你。我被俗世缠身,没你们的思想,没你们的境界,更没办法抛开家庭投身革命。但是非好歹我还是知道的,你谋的是天下人的福利。”她忽然莞尔一笑,“――所以,你就安心地养病吧!别说什么添麻烦的话了。”

  何家钺被她说得有些赧意,“那,那你晚上睡哪儿?”

  南舟还真没想好晚上睡哪里,总不能又去餐厅坐一夜吧?但还是安慰他道:“嗨,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我自己的船,还能找不到睡觉的地方?”

  何家钺身体底子好,又受到良好的照顾,人看着也有精神多了。船停靠的时候,南舟叫人下去请了个医生又重新给他处理了伤口,这才算是放下心来。

  船不算小,却是物尽其用,没有多余的空处。南舟没找到合适的地方休息,累了便寻个地方靠一靠。本就不大舒服的身体,倦意更盛。启航后到了夜里,南舟实在顶不住了,还是裹了条毯子到餐厅里靠着眯瞪了一会儿。但头疼欲裂,也只是浅浅地睡着。

  她在半梦半醒里忽然听到汽笛长鸣,一个激灵就醒过来了。那汽笛声一声又一声,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南舟忙去了驾驶舱,问大副是怎么回事。大副叫她看江面上正有两艘大船全速迎面驶来,他鸣笛让他们让道,但是对方非但不让道反而也鸣了笛,示威一样。

  南舟拿起望远镜,看到两艘轮船上挂的都是太阳旗,诧异道:“东洋人的船?他们想干嘛?”

  大副忧心忡忡,“看样子是要逼我们停船。九姑娘,要不要下锚?再不停船就撞上去了,他们的吨位大,撞上去就必沉无疑啊!”

  南舟蹙着眉咬着唇,只得叫他下锚停船。“应该不是水匪。他们不可能挂东洋人的旗子劫船。”果然船一停下,那两艘船也不再鸣笛。而是并排停住了,正好将江南号夹在中间。

  南舟同大副一起上了甲板,那船上的人已经搭上了跳板,有十几个穿着东洋军装的人从跳板登上了江南号。为首的一人军官模样,二十来岁,个头不算高,身材板正,国字脸,眉宇英武。跟在他身旁的翻译官先开口,“谁是船长?”

  因为南舟这回跟船,船长的妻子做月子正好休了假。南舟往前站了站,“船长不在,我是船东。有什么跟我说。”

  那军官颇有些意外,眉头挑了一下。翻译官同他交换了眼神,那人示意他继续下去。翻译官便道:“我们是东洋大使馆的卫队,这是我们汤川少佐。我们正在追捕一个逃犯,现在怀疑那个人正在这艘船上,所以请给予合作。”

  南舟却微微笑了笑,“这不是东洋,你们有什么权利搜我的船?何况就算要抓捕逃犯,这些事情自然有峡防局的人出面,似乎轮不到外人在我国的地界上任意妄为。”

  汤川冷笑了一下,没有说话。翻译官从前襟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甩开给南舟看,正是是峡防局的公文,让江上各轮船配合东洋大使馆卫队抓捕工作。

  南舟再气,也没有办法。但她心里更紧张的是,这些人很有可能就是冲着何家钺来的。倘若他落进这些人手里,怕是没有活路了。可是她在这里现在也不可能跑回去通知他,只希望他听见动静醒过来,能找个地方先躲好。

  所有的客人都被船上的喇叭惊醒,陆陆续续被从舱室赶到了甲板上。一时间抱怨声咒骂声推搡声,还有孩子的哭声交杂在一起,此起彼伏。男女分站两边,重点检查男旅客。人黑压压地站得太满,光线又不好,南舟视力所及无法看清何家钺是不是也到了甲板上。她心里着急,面上却更不敢大动声色,也不能总是往那边看,只好冷眼看向江面。

  汤川的手下检查完毕后,似乎没找到要找的人。“人都在这里了?”汤川问。这回用了中文,很流利,口音都很轻。

  “都在这里了。”

  南舟又紧了紧肩上的毯子,在甲板上吹了这许久,人冻得里外发凉,说出的话更是冷冰冰。“如果没找到人,请少佐先生带着您的人下船吧,不要耽误我们的客人休息。”

  “进舱再搜一遍。”汤川下令。

  南舟往他身前站了一步,是阻挡的姿态。“倘若客人有财务丢失,贵国领事是不是负责赔偿?”

  汤川笑了笑,有点轻蔑,公事公办的语气,“我们只是找人,又不是抢劫。”

  “希望少佐先生不要食言。不过,搜舱我要跟着,确保我的旅客的私人财产的安全。”

  汤川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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