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娘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她自己就是从烂泥里摸爬滚打出来的,那时候,看那些身处高位的人,便如望天上的星星一般,璀璨夺目,却遥不可及,只有羡艳。
她叹了口气,又道:“若是你爹还在……”
便在此时,一柄弯刀飞旋着朝他们袭来,窈娘眼疾手快,拉住顾蓁往地上一滚,弯刀深深扎进了溪边的石头里。
黄平从树丛里走出来,脸色更加蜡黄了,做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阴恻恻笑道:“贱人,原来遇上了旧情人的孩子。”
窈娘将顾蓁推出战圈:“快走!”
顾蓁也不留恋,只因她知自己在此只是累赘。黄平却笑了:“一个也别想跑。”一柄刀鞘飞过来,砸在顾蓁背上,顾蓁哇的吐出一口血,晕倒在草地上。
“放心,”黄平看着窈娘关切的目光道,“她只是晕倒了。你这贱人,难怪敢违逆主人,我要捉了你后,让你看着我一点点地将她折磨死。”
窈娘太知道黄平的底细了,会咬人的狗不叫,他那些折磨人的酷烈法子,光是想想,就令人胆战心惊。她眼底泛起一阵寒意,立时下了个决心,她若是不敌,宁愿杀了顾蓁再自杀。
娇喝一声,长剑出袖,二人酣战在一起。
黄平武功虽高出窈娘一大截,却先受了窈娘一剑,有些气力不继。
二人战了百来十招,终究是窈娘不敌,败下阵来,黄平砍了她肩上一刀,露出白森森的骨头。
窈娘绝望地闭上了眼。然而下一刻,只听黄平一声惨叫。
顾蓁握着刻刀,刺啦一声,在黄平背上划出长长一道血痕,她知窈娘不敌黄平,故意先假装晕倒,以博这突然一击。黄平应激之下手肘往后一送,击在顾蓁肋骨之上。她后退几步,栽倒在了水里。
窈娘却抓住机会,忍住肩头剧痛,一把扭住了黄平脖子,咔嚓一声,生生拧断了,这次确实死透了。
便在此时,外面一阵脚步声,“蓁哥儿、蓁哥儿”的呼喊之声不断。
窈娘探了探顾蓁鼻息,确认她只是昏迷了。将一块大石抛在水中,哐当一声,激起巨大声响。她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顾蓁,忍着伤口剧痛,快步窜入树林。
*
段景思循声而来,便见岸边冷风瑟瑟,小小的人儿俯卧在溪水之中,一手紧握一把小小的刻刀,另一手却捂在自己肚子上。岸边一个蜡黄脸色的汉子倒在鹅卵石中,脸色灰败,背上一滩血迹,已是气绝。
他有些惊慌,“一定要活着,”无瑕顾忌其他,只在心里默默念着。急奔而去,鹅卵石绊得人脚下不稳,他也根本顾不上。跳进水中搂起她,颤抖着伸出手指。
回想这些天他做过的事……假如她就此殒身,他大概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
幸好,待摸过顾蓁鼻息,他才略略放下心来。
然而当他将人抱起上岸时,淡淡血腥气开始在周遭弥漫,一抹殷红早爬上了她的衣摆。
段景思瞳孔急速收缩,心似被紧紧吊了起来。将人抱到岸边,剥下她的外衣,便要检查伤口。
自他因史公子和宴哥儿的事情,与她划开距离以来,还从未如此靠近过她。
娇杏的事情,云岭书院里,只有宋太师与宋兰沚两人知道。段景思却只深知,如今的同性之爱,世上所能接受的,只能是在上的对在下者的玩弄蓄养,如史唯他们这般的,不知要遭受多少磨难。
而他段景思,既不能接受一种卑弱对强权的不平等的感情,也不能允许自己如史唯一般抛却身上的责任,独独想到自己。
罢了,如今之后便送她回松园,再好好给一笔钱财放她去过自己的生活吧。他的路,刀光剑影、艰难险困,他一个人来就好。
“不要……”昏迷中的顾蓁嘤咛道,人软软的无力,声音也娇弱不堪。
段景思正疑惑哪里有些熟悉。忽的又听她一声喝道:“你们敢动我,二爷知道你剥了你们的皮。”
段景思心头涌起无边无际的甜蜜,搂住顾蓁:“不怕,我一定扒了他们的皮,现在让我看看你的伤。”
然而层层衣衫褪去,他更是心惊。从衣摆出血的位置来看,受伤的多半是大腿。可当他脱-去她的裤-子时,那双无力耷拉着的腿,不由得令他记起一年多以前的那个夜晚,因擦药膏之事,他曾见过的洁白如玉。
双腿绞缠在一起,纤细又匀称,明明并无哪里负伤,却有血迹从大-腿-根部流出,雪白底-裤也染得有了红晕。
忽的意识到了什么,段景思全身一震,一股热浪冲上头顶,手触电般缩回。脑中天人交战,如入迷蒙之境。接着,他似不相信似的,用手指轻轻地搓她的小脸儿,果然搓下一些用于伪装的黑泥来。
原来,他初见她的印象竟是真的?不是她男面女相,而根本就是个姑娘!
那我,岂不是自讨苦吃了这么久?
段景思为人仔细,又陡的站起来,从后面拥住昏迷小姑娘的背,重拟了那夜的场景。
确认了一切,他才大笑起来,毫不掩饰的舒畅爽朗之声,震得岸边林子里隐身的鸟儿四散飞逃,连水面也有细细波澜运荡开去,似乎连他们,也想将这般欣喜传递到远方。
记事以来,爷死父丧,家境凋零,他的肩头压了无数重担,从未有哪日像这样笑过。
段景思啊段景思,你怎么能现在才知道?
初见那夜,他明明与她呼吸可闻地在水里待了那么久,那时候,她骂人骂嘴似泄洪一般,宛如一朵长满刺儿的野花,娇媚又泼辣。
松园里,他们明明隔壁而居大半年,早晨洗脸、晚上吹灯,无不相见。
上云岭书院之前,他被宋玉宁的鞭子所伤,让擦个药膏,她却畏畏缩缩不敢向前。
然后就是桃花坳了,她心心念念,拼了命也要替李杏翻案。
明明一切都在眼前的,他被什么蒙蔽了,看不清她的女儿身?
忽而又想起,那些他磋磨于她的往事。初入松园的呵斥,用竹板打她手心,桃花坳的辛苦……尤其是,宴哥儿之事后,他故意对她冷漠相待。
“你……受苦了。”他拂去她头上的碎发,脱下外衣笼好她全身,重将她抱在怀里。
当柔软的胸-脯触及他胸膛时,他仍微微轻颤了一阵,好像是春夜从山溪里掬来一捧泉水,又似乎是冬天簌簌落在身上的一团白雪。心猿意马从那一点蔓延开去。
段景思心中狂跳不已,良久之后,才附身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会对你负责的。”
然而,这一声温柔并未得到回应。
“滚远些!”顾蓁纵然在迷蒙中,仍然拼尽了力气去推他的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