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应当贞静幽淑,娉婷秀雅,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自该有章法,说起来,宋兰沚堪为典范。”
“贞静幽淑,娉婷秀雅”顾蓁喃喃吟着这八个字,脑中有些发蒙。
她此时将将收拾了煮鱼汤的小炉、砂锅,脸蛋儿、鼻尖上沾了几抹黑泥,头发被火烤得燥乎乎的,衣服上一坨油渍,是方才洗锅时不小心蹭上去的。而手上,竟还有一股子鱼腥味儿,无论洗了几遍也洗不去。
她忽然觉得,“贞静幽淑,娉婷秀雅”这八个字,就像一根大棒,将她狠狠打落到了深不见底的裂缝中。
她奔进屋里去。院子里,明月清雅,梅叶葱郁,散发着骄人之姿。“雪虐风号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过时自会飘零去,耻向东君更乞怜。”[1]
自来文人以梅树喻高洁,凌雪傲霜,孤标之姿,纵然此时已不开花,那等清贵模样,亦可见一斑。
而她,不过是泥泞中挣扎生长的一株野草。
这个地方不属于她。
*
宋玉宁将自己锁在屋里,整整一天没吃饭。可除了贴身的婢女金枝来求了她,没有一个人来过。
宋太师与宋兰沚近日忙得脚不沾地,她甚至想,便是她就此回了金陵,他俩也不会知道。
梁皖倒是来过一次,她却不想见他。
昨日梁皖给她坦白了一切:天生弱症、那年从山匪手中救人、秦夫人登门哀求……
“所以,”从震惊中回转过来的宋玉宁呆呆地问,“你们其实就是等着我十五岁时死?可我却死了不了,你们就变了?”
自从生来,她的十几年全在蜜罐中泡大,甚至要天上的星星,秦夫人也会想办法替她摘来。周遭的同龄人皆怕了她,唯有梁皖看她的眼神里,不是怕、不是厌烦,而是温柔。
原来,是可怜她。
梁皖脸色一变:“你怎么能这样想呢?”
她望着手里的玫瑰露子,忽的又有些明白了:“你今天决意这样告诉我,是为了某个人吧?”
梁皖又劝了她一些话。可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梁皖实在是小瞧了她的执念。
窗外黑夜沉沉,一如屋里人浓得化不开的心绪。
“金枝。”宋玉宁摆弄着桌上的银耳羹,眼神里有些决然,“母亲为我请的两位江湖高人,现下在哪儿?”
金枝是个有些胖的丫鬟,她却从不敢对旁人说,宋玉宁特特选了她作房里人,是因为她长得胖、身上肉多,主子发起脾气来,掐、打、揍,都不硌手。
她神情里却全是害怕,畏畏缩缩地道:“为着小姐的安全,两位均在书院附近,从未离开过。”
“叫他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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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陆游《梅花绝句》。
第55章 遇险
这一天,顾蓁起了个大早,忙忙碌碌一上午,等段景思下学回来时,桌子上已摆了一桌子的菜:
魔芋烧鸭、辣子鸡丁、糖醋排骨、鲫鱼豆腐、凉拌竹笋、丝瓜蘑菇汤,荤素皆有、色香味俱全,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还泡了一壶他平素最爱的君山银针。
那天她专门等到半夜段景思回来,将与宋玉宁间的事情告诉了他。段景思只面无表情地说了声知道了。
“今日是什么节日?”段景思一边问着,一边将沉水香插上——今日下学宋兰沚特意托人来交给他的,说是金陵那边特特送来的,有凝神静气之效。
顾蓁忙上忙下,摆着筷子笑道:“不过是看今日天气好,多烧了几个菜罢了。”她今天仔细洗了头面,还用茉莉花熏了下衣服,整个人都清清爽爽的。
段景思望了望外边阴沉沉的天气,还有一股子闷热——今晚定又有雨。他却没有多话,近来,他总是沉默寡言。
二人坐下吃饭。顾蓁今日十分殷勤,仔细为主人布菜,又问他哪个好吃。段景思近日心绪不佳,胃口也不好,虽是顾蓁精心做的,吃着也没滋没味的,随口敷衍了几句,倒是觉得小鼎炉里的香气十分好闻。
顾蓁见他神情冷淡,不再问,自己刨起饭来,只把碗举得老高,几乎挡住了她的大半张脸。
段景思看了不悦,冷着脸说了句:“没规矩。”
顾蓁只好慢慢放下碗,这下也藏不住了,眼泪跟着吧嗒吧嗒一颗颗落进碗里。
段景思挑了挑眉毛,有些发愣。
顾蓁忍住泪水:“二爷,我想了想,这就回松园照顾老夫人去了,免得他们胡说八道,扰了您的清誉。”
可不是,自从宋玉宁上次拦着顾蓁辱骂后,云岭书院都传开了。无人敢对段景思怎样,明里背里却总对着顾蓁指指点点。她是个疏懒性子,不怕这些,然而此时却关乎段景思,她越想越怕连累他。
段景思张了张口,还是欲言又止。
顾蓁泪如泉涌,脸上哭得稀里哗啦:“在桃花坳,您说过,在聘期未满之前,不会撵我走的。您放心,这次是我自动走的,算不得您违背诺言。”
段景思心里想的却是,前日宋玉宁辱骂于她,梁皖又优柔寡断,解决不了此事,他自己又要为着史唯、方宴的事儿避嫌,不好出面。
他叹口气,抚了抚她的头,温柔地道:“也好。”
这些天来,他一直冷冰冰的,几时有过软语。顾蓁一听,更是忍不住,抱住他的胳膊不撒手:“可是,我走了,谁替二爷解闷儿呀?您本来就不爱说话,什么都憋在心里。”
“我也不闷,不要谁解闷儿也可以。”
“谁替您洗衣服呀,外面那些浆洗铺子哪里比得上我洗的。”